《知青筆記》一書收錄的文章,多是作者對其知青生活片段的積累,對20世紀60年代的老一輩知青的坎坷經歷的真實記載,本文摘選自該書部分章節,作者羅丹,1964年下鄉湖南省江永縣白水公社,當了16年知青,20年工人,后進入一家出版社擔任美術編輯不能不說的話
1967年8門17日的深夜,湖南長沙的六千知青開始了驚動全國的知青人逃亡。上海知青所有經歷過的請愿、游行、絕食、臥軌,長沙知青中他們上幾年就一一做過了,這和湖南的上山下,鄉運動要甲,全同叫年有關,和湖南1964年的“徹底貫徹階級路線”有關:
1964年9月,長沙市六千初、高中畢業生下放到了湖南江永和零陵等地,其中“黑五類子弟”占百分之八十五,且不乏學業優秀者
在最初的兩年里,這些16歲至20歲的年青人干得有聲有色,他們積極勞動,辦夜校、組織農民學文化;有知青為病重的農民獻血,有熱心的家長捐款給生產隊建發電站;他們寫濤、寫劇本,抒發自已的理想情懷、頌揚村里的好人好事,自編自導白演,很受當地農民的歡迎江永知青的表現很快影響到了省內外,一位中央首長說希望省省有江永
1965年新年剛過,江水四個長沙知青的不幸死亡,在知青中掀起了不小的波瀾。一是高澤源林場的男知青汪,因公去廣西灌陽招募民工和定扣。挖山鋤頭,回場路上在突來的風雪中迷路凍死;二是大遠公社兩名剛滿十七歲的女知青在一場大火中喪生,另一名跳窗的保住了性命,卻失去了美麗的容貌和健康的身體;三是瓦屋下的男知青陳,身體虛弱又不甘落后,在堅持犁完一丘田后咳血不止,因為得不到及時救護而停止了呼吸
他們的死必然地引發出一些問題:知青下放的生產隊多是貧困隊,本身不具備接收知青的能力,農民只能將老隊屋、豬牛欄屋稍加改造讓知青住進去,沒有任何安全措施可言;部分知青身體瘦弱承受不了超負荷的體力勞動,患病得不到醫治,意外死亡的情況仍不斷發生
1966年后,隨著知青的年齡增長,不滿情緒悄然滋生而這時,有人別有用心地在知青巾挑起了一場自覺革命,寫大字報,瓦相批削,瓦相傷害。這場自覺革命的結果實質上成_r日后大逃亡的前奏
1967年8月13日,與江永毗鄰的道縣,由派性武斗瘋狂演變為對“地富反壞右”及其子女的集體屠殺,8月29日,湖南省駐軍解放軍陸軍47軍奉中央軍委命令“堅決制止湖南道縣的反革命暴亂”,直到10月17日,歷時66天的殺人事件才’徹底平息。“暴亂”影響到周邊十個地區,與道縣相鄰的江永縣首當其沖,一個夜晚內,整個江永縣就已經籠罩在血腥之中,“地富反壞右”及其子女未能幸免,一條白水河成了污血河。知青中的“黑五類子弟”不少人上了黑名單。
8月17日,長沙知青王伯明和一知友在飯店吃早餐時,四個端著鳥銃的農民沖了進來,“誰是王伯明?”王伯明回答:“我就是。”
“地主崽子王伯明!”口!口!口!一連串的鐵砂彈在王伯明的臉上、身體里炸響,王伯明頓時鮮血噴濺,全身烏黑,當即死亡。年僅22歲。
王伯明何許人也?長沙市第三中學62屆高中畢業生,中學生歌舞團樂隊指揮、“紅云詩社”主筆,連考三屆大學,因出身問題未被錄取,1964年下鄉。在江永縣成立知青農藝隊時,因出眾的才華,成了農藝隊的一員。
王伯明和大多數知青一樣,是帶著“原罪”下鄉的。父親本人只是普通的會計人員,他的罪惡是在解放前夕為岳父,也就是王伯明的外公買了一張去臺灣的車票并將他送上了火車。因此事被判刑坐牢幾年。逢運動都是斗爭靶子,加之右派頭銜,最終失去工作癱瘓在家,對他的斗爭才算結束。
下鄉后,王伯明對農村生活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他的一首小詩《炊煙》,寫得抒情浪漫。另一首長詩《新農民之歌》,寫得激情澎湃,在知青中影響很大。
1966年秋,以零陵(今永州)地委書記寧生為團長的調查團來到江永,對知青的安置工作進行考查。持正反觀點的人有過幾場大的辯論會,在辯論會上,王伯明就知青問題發表了個人觀點。他以事實為依據深入闡述,令持反觀點的人瞠目結舌。他的銳利的目光,標準宏亮的普通話,給到會者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1967年春節零點,江永縣保守派以逮捕造反派頭頭為名,王伯明和十幾名知青被捕入獄。
集體大逃亡
8月17日王伯明慘死的當天,消息傳遍了各大農場、各公禮知青點,長沙知青極為震驚,他們悄悄地聚攏商議,認為不能坐以待斃,在荷槍實彈的民兵到來之前,只能逃跑。當晚,六千長沙知青的大逃亡拉開了序幕。8月19日,零陵地區的長沙知青9名死于槍殺,15名受傷。8月19日,連結交通要道的江永大橋被炸毀,對外聯絡中斷,長途汽車停開。
江永大橋炸毀以后,從道縣往永州成了一條回長沙的捷徑。白水公社臨近道縣,先有一隊人僥幸混過去了,第二批走的四名男生險些丟掉了性命。他們搭上一部過路郵車,結果在暴亂中心壽雁被抓,被關了六天,每天慘遭一撥一撥的民兵毆打。那些人用扁擔用磚頭將幾個手無寸鐵的知青往死里打,四人被折磨得毫無動彈之力。命懸一線時竟出現了奇跡,當地有一人認出了他們,這人的兄弟曾在白水搞過社教,他往來白水多次所以認識。他找來了一駕馬車,裝滿稻草。將四人藏進稻草里戲劇性地救了出去。更幸運的是,他懂草藥,隨即用草藥為他們療傷,四人得以保住性命。他們寫信給留在白水的知青:“我們被抓,生死未知,千萬不要再走這條路。”
白水知青接到信后馬上找到6950部隊的政委,請求派人去道縣營救遇難者。一位新婚的連長和幾名軍人到達了道縣,在制止兩派的斗爭中,那位新婚的連長不幸罹難。
軍人之死使事態的發展更為險惡,部隊官兵更堅定了制止“暴亂”的決心,加強了對知青的保護。如果沒有部隊的保護,沒有善良的農民的幫助,六千長沙知青的命運必當重寫。
王伯明死后的三四天里,京廣線沿途的郴州、衡陽、株洲以及廣西的全州等地火車站所有的月臺,全被逃難的知青占據了。
可以說,大逃亡是知青情緒的大暴發,壓抑幾年的“原罪”意識徹底清醒了,饑餓者暴發出憤怒的吼聲“黑五類子弟”何罪之有?知識青年何罪之有?他們憤然而起,沖向列車,用石頭、扁擔砸車窗玻璃,不顧死活地往里爬。火車時開時停,他們被當成暴徒遭驅趕,被機槍團團圍住。當了解到逃難知青的真實處境時,才被準許上車。
那是一幅幅怎樣的流民圖!蓬頭垢面、拖著襤摟行李的人,三五人一組、幾十人一隊,既看不出年齡也難分出性別,爬煤車爬貨車回來的更是面目全非。家長最初不敢正眼看自己的孩了,看著就要落淚。
回城知青為王伯明等人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會后,上萬人的游行隊伍凝成的巨大悲痛,給動亂中的長沙城添了一層厚厚的陰霾。政府為了安撫知青,給每人每月發了9元錢、30斤糧票。
10月8日,中央安置辦下達了《10,8通知》,要求知青回農村抓革命促生產,不要逗留城市。各級領導開始勸導知青回鄉,并對其父母施加壓力。長沙城的大街小巷貼滿了針對知青的巨幅標語:“我們都有兩只手,不在城里吃閑飯”。《J0,8通知》以后,各區派出所公開抓逗留的知青,有的派出所一天可抓三四百人,關起來然后用大卡車送回江永。江永方面也積極配合,向知青宣傳回鄉的每人可以領5元錢、一擔谷。
此時的知青家長敢怒不敢言。只能含著眼淚為子女作返鄉的準備。
10月底,逃亡回城的知青被迫返鄉。仍有部分人躲藏下來,在長沙的河碼頭、建筑工地,凡那些報酬最少、活兒最臟、社會地位最低的人堆中,必有隱藏的知青。有人投親靠友走向遠方,逃往新疆、云南、貴州……歷史的傷痕
重回江永的知青中仍有不少人未逃脫被捆綁被毆打的命運。
1968年底,江永知青紛紛轉點,往沅江、瀏陽等地,又匯入到1968年的全國上山下鄉運動的洪流之中。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王伯明的母親收到了法院送來的一紙通知,字是打印的:“經重新審查(指王伯明的父親),原所判的反革命罪一案系錯案,現予以撤消。”沒有一句道歉,沒有任何撫恤。這樣的通知書很多知青都也接到。2005年,幾名老知青作為國民黨抗日將領的子女,接受了由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頒發的紀念抗戰勝利六十周年的紀念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