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因風箏而聞名的現代城市,我穿過滾滾車流和浩蕩的風,去往東風街路南的新華書店。不遠處一棵橫立在馬路中央的翹首挺立的大樹讓我止步。
這棵樹樹冠龐大,足以覆蓋整個路面,將兩側的車道攬入懷中。樹干幾個大人才能合抱,這是一棵樹齡有百年的老樹了。
這條市內的干線縱貫東西,車流高峰時,不遠處十字路口的紅燈足以攔下幾百米的車流。而它就立在右側車道的中間,擺出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姿態,讓所有車輛乖乖地繞行。樹根部醒目的鋼筋支架穩穩地保護著它的身子,熒光標志在夜間也足以提醒車輛注意。我看到鋼筋支架完好如初,大樹怡然自得。
我們看慣的是逢山開道,遇水搭橋,見樹就砍的市政建設模式。現代城市文明以幾何級數的速度擴張,侵吞著廣袤的農田、綠地、森林,現代文明的斧鋸殺伐所向披靡。在人類經營的城市水泥森林里,自然界的弱肉強食法則同樣是不二的定律,不變的圭臬。我也走過天南海北的許多冠以優秀旅游勝地的城市,筆直平坦的大道,從別處挪移來的大樹儀仗般排列著,構成僵硬的風景:整飭、潔凈、寬闊,但千篇一律帶來的更多的是視覺審美的疲勞,實用與自然在這里是冰火云泥。
就是在現代時尚典范的紐約,炫目的招牌,閃爍的霓虹燈,尼克斯隊球員的巨幅海報,嬉皮士風格的裝飾并不是其主要風格,紐約這個最年輕的城市還保留了世界上最古老的森林。麥迪遜廣場花園就坐落在這樣一個森林里,一切的一切,讓人感受著麥迪遜的風格,體味著紐約的獨特。學校、工廠、體育場、高爾夫球場、居民區花園、墓地旁還保留著的大片自然林木、野草的空地和飄搖著蘆葦的濕地。莫斯科的綠色舉世聞名。在現代化的高樓大廈之間,在并不緊密相連的城市小區之間,全是樹林,而且相當多的地段是原始森林。如果身臨其境,很多人或許會驚訝不已。在人們印象中,遠離城市的原始森林怎么會這樣成片地生長在莫斯科城區里呢?郁郁蔥蔥、遮天蔽日的城市森林,像一位胸懷博大的母親,把城鎮街道全都擁在自己的懷抱中。莫斯科——龐大的國際都市,就是這樣一個綠色之都。
而其實我們也是不缺少森林樹木的,只是看重的更多的是與森林無關的東西,譬如高大的木材及寸土寸金的土地。
能為一棵樹讓路的城市,帶給我的卻是長久的感動。因為它牽連著平和、慈悲、目光遠大等品質。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史懷哲甚至將珍惜植物的生命定義為仁慈,這是多么寬廣的胸懷啊。和平不僅是人類社會的追求,也是自然界的最高境界。能將仁慈施予植物的人,我覺得史懷哲是真正的自然和平獎獲得者。
讀當代散文家周濤的一篇寫大樹的文章,文中寫道:如果你的生活中周圍沒有偉人、高貴的人和有智慧的人怎么辦?請不要變得麻木,不要隨波逐流,不要放棄向生活學習的機會。因為至少在你生活的周圍還有樹——特別是大樹,它能教會你許多東西。一棵大樹,那就是人的親人和老師,而且也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它是偉大、高貴和智慧的化身。
作家周濤真正讀懂了大樹。可是我輕聲地向他發問,如果生活中沒有大樹,那怎么辦?我想周濤一定會啞然甚至義憤填膺地拂袖而去。因為那樣,我們將與偉大、高貴和智慧相距很遠了。
當然讀懂樹的還有米蘭#8226;昆德拉,因為他說了句:人是一棵長滿可能性的樹。以此為喻只是說明了人發展的不確定性,人可以長成一株參天的喬木,也可能長成一蓬低矮的灌木,甚至是匍匐在地的荊棘。但相同的結果是我們要與大樹為伴。
其實,樹應該是真正的人類的師長,因為人類漫長的歷史充其量不過是幾株首尾相連的大樹的年輪。看著公冶長書院前面的兩株巨齡銀杏樹,浩瀚春秋戰國的歷史就鋪展在我們面前;北京十三陵郁郁蔥蔥的古柏,又比哪位帝王更缺少威儀和深邃呢?左宗棠平阿古柏“遍栽楊柳三千里”,那留存下來的森森巨柳依然蓊郁,俯視千秋,誰又否認它不具備一代封疆大吏的胸襟氣度呢?因此,它們就是閱世的史官,捭闔的帝王,靜默的智者。是偉大、高貴和智慧的同義詞。
所以,能為一棵樹讓路的人,就是為自己修路的人。我們應該對他心懷感念。
(編輯 子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