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業中外爭鋒背后

就中資與外資銀行的競爭問題，對外經濟貿易大學金融研究所所長吳軍接受本刊專訪。

《新經濟導刊》：日前，十余位購買了渣打銀行理財產品的投資者集體實名上書銀監會，稱渣打銀行通過各種手段誤導其購買了“有毒”金融衍生品。而最近。外資銀行也出現人才的回流現象。這些現象說明什么問題?

吳軍：2008年底到2009年初，金融危機使外資金融機構受到很大沖擊，外資銀行出現大量倒閉，即使沒倒閉，它們也大都在壓縮業務、裁員。而國際金融危機，對中國的金融體系、金融機構沖擊并不大，只不過是使中國的實體經濟受到定的影響。

中國的融資體制是以間接融資(銀行貸款)為主體，銀行業務也是以存貸業務為主。而外資金融機構的長處則是，搞一些創新、金融服務，在高端金融服務有一定優勢，但在存貸業務方面，無法與中國的金融機構競爭。為什么說中國的銀行創新能力不足?因為創新的需求不是很迫切，在存貸業務方面就可以吃大量的利差，銀行就沒有創新的動力。

比如，在古代武俠劇中，雙方只用冷兵器交戰，還是要看武功高低，你能夠造出槍炮也沒用。在傳統存貸業務領域，外資銀行沒有任何優勢。盡管它們也可以搞人民幣存貸款業務，但畢竟在網點數量、人脈關系方面都不行。這么多大企業都是大銀行的客戶，為什么要靠你外資銀行?因此，外資銀行不容易插入進來。比如：在北京的存貸業務市場，工商銀行占1／2，建設銀行占1／4，其他銀行占另外1／4，外資銀行又能占多少?

舉個例子，外匯結算以前主要是中國銀行做，到1994年銀行改革后，各大銀行都開展了外匯結算業務。即便如此，其他幾家銀行要跟中國銀行競爭國際結算業務也不可能，因為中國銀行有這么長時間的經驗積累，在國外有這么多分支機構，沒有分支機構就要靠代理。

而在創新業務方面，中國市場上也沒有太多的需要。外資銀行進來后搞財富管理、私人銀行等業務。誠然，在這些業務領域，本土銀行肯定競爭不過外資銀行，但這一業務在中國的市場本來就很小。中國人缺乏理財的觀念，即使有錢也不需要你來理，因為很多有錢人怕露富。他們已經認定，自己能夠成為爆發戶，在理財水平方面也肯定比你高。

2001年，中國剛加入WTO，中資銀行要與外資銀行正面競爭。當時有人擔心，中資銀行在控制風險、管理能力、金融技術方面都很不足，與外資銀行競爭肯定得垮。但到2006年緩沖期結束，中資銀行非但沒跨，并且排位越來越靠前，在世界500強中都有好幾家。

當然，外資銀行人才流失還有其他原因，我們的學生都不愿意到外資金融機構，而寧愿到中資金融機構去?，F在，中資銀行和外資銀行的收入差距并不大，有的中資銀行甚至比外資銀行還高了。花旗銀行辦了一個就業班，給我們40個名額，最后全校就6個人去報名。

《新經濟導刊》：外資銀行進入中國以來。就對政策監管有許多抱怨。比如：銀行網點審批時間過長。創新產品推出受到限制。沒有融資融券試點機會等，真實情況如何?

吳軍，事實是不是這樣?肯定不是。我們給予外資銀行的肯定是國民待遇。事實上，我們的政策監管，并不是專門針對外資銀行的。中資銀行同樣面臨上述的問題。比如包頭商業銀行想在北京開銀行，到現在也沒批下來。當年交通銀行網點擴充就面臨很多困難。這里還有各種各樣的因素。工商銀行是否需要審批新建分支機構，不需要。因為它早就有分支機構了，坦白地說，我們的一些大銀行都在撤并機構，而不是新設機構。

市場準入的控制，任何國家都有自己的標準。中資銀行在走向海外的過程中，也同樣受到外國的政策監管等諸多限制。中國在金融機構設置的管制方面比較嚴一些，部分銀行業務的審批，要對銀行總體狀況綜合考察：比如在抗風險能力方面，可以說，中資銀行肯定比外資銀行強。事實上，外資銀行在金融危機中已經暴露出嚴重的問題：監管的缺失。

《新經濟導刊》：有人認為，相較中資銀行，外資銀行在內部政策約束方面也表現出了靈活性的缺失。您同意這一觀點嗎?

吳軍，中國與西方國家一樣，銀行實行分級管理，只是派出機構權利大小不同。中國的很多東西都在學國外，外資銀行的流程要比中資銀行強。我們是條塊分割的。比如要辦一筆業務，有的外資銀行在一個窗口就能完成，但在中資銀行就不行，存款一個部門，貸款另一個部門。原來我們的基層銀行在放貸數量方面，并沒有多少權限。只是去年為了救市，才放了更多的權利。

《新經濟導刊》：前段時間，普華永道發布報道顯示。外資銀行的抱怨已從“政策的監管”轉為“中資銀行的競爭”。中資銀行在哪些方面進步了?

吳軍，確切地說，中資銀行抗經營風險的能力加強了。我們分析了原因：2001年，我們擔憂中資銀行沒有核心競爭力，肯定競爭不過外資銀行。但到2006年，金融業完全對外開放時，中國銀行非但沒有垮掉，反而在世界排名上越來越高。我們當初的判斷錯誤了。

從2001年到2006年，這段時間我們做了什么事情?就是對金融機構的主體(包括幾家國有銀行：工中建交等)完成公司治理結構的建設，并在制度建設、人力資源建立，機構建設等方面進行調整、精簡、撤并。由于資本金不足，原來我們銀行的不良資產比重較高，核心競爭力偏弱。我們也通過注資，增強了抗經營風險的能力。

《新經濟導刊》：多年來。中資銀行向外資銀行學了很多經驗。在創新能力方面，是否也有所提高?

吳軍：什么叫創新?如果國外已經有了這個東西，還叫不叫創新?只能說中國人的模仿能力非常強，但模仿到高端的時候就很難模仿了，就只有靠自己了。我一直說，假如你們研究一下國外金融創新是怎么來的，就會發現我們的這些做法很可笑。我們為什么要創新?因為基層銀行自己需要創新，還是人民銀行和銀監會要求創新，

我們的很多創新是為了完成創新指標，不是利潤驅動，不是確實有創新的需要，不是各家銀行的本來意愿。我們的很多銀行發信用卡，其實是虧損的。我經常問他們這樣的問題：你們為什么要發這么多信用卡，我們需要這么多信用卡干嘛，人們是不是都需要用信用卡?

中國的保險行業比較臭，我們的學生都不愿意來讀保險專業。為什么保險聲譽很差?就是因為保險的業務員整天上門，造成人們的厭煩心理。因為信用卡要靠規模才能掙錢，因此發得很濫，這是很糟糕的事情。我說，銀行的名聲也早晚會被你們這幫發信用卡的搞壞。

發信用卡不叫創新，只能說銀行業務的擴展。我們所說的創新，經常是與金融衍生品聯系在一起的。實際上，現在7000多種理財產品大量雷同。真正的創新產品是以總行為單位進行設計、研究的，現在一些農商行、城商行、農信社還有其他非銀行金融機構(如證券公司、保險公司等)等都在搞?？梢哉f，我們的銀行和非銀行金融機構正在走同質化的道路。我們的競爭力不在這，這些只是潛在的競爭力，我們的主體市場還是存貸業務。

《新經濟導刊》世界看亞洲，亞洲看中國。中國市場這么大，金融業的盛宴也將在中國開啟，如果外資銀行不來預訂一張門票的話，未來肯定會是損失。您同意嗎?

吳軍：外資銀行僅僅是為了開個窗口，不是一定要賺錢的。上世紀90年代，人民銀行只在上海和深圳開了兩個口，其他地方一般不能接受外資銀行。當時，某外資銀行想進入北京，當然北京市也愿意它們進來。我當時就問它們你們為什么要到北京來?要從商業的角度來看，北京當時也沒有顯示出能夠成為商業中心、金融中心。它們先是告訴我，北京有高爾夫球場。我說天津也有高爾夫球場，你們為什么不到天津去設點?高爾夫球場就這么重要嗎?最后它們才跟我說實話，在北京開點是因為北京信息發達，國家的主要機構(包括金融管理部門)都在北京，這就是它們在北京開分行的目的。外資銀行在中國開分支機構肯定有它的打算，否則干嘛要開?比如：工商銀行在紐約也開設了分支機構，為什么?起碼能夠及時了解紐約的市場狀況。

銀行畢竟是要靠分支機構網絡去賺錢吧，哪家外資銀行在中國能像工商銀行這樣有這么多分支機構。外資銀行進入中國有很長一段時間，對存款下限是有要求的。而存款金額太少，它就沒法做。它們的營業網點分布本來就很少，就這么一個機構，再做小額的存款業務，對它們來說成本太高，它們不可能有國有大銀行這么多的分支機構，當然，它們也可能通過收購小銀行網點，來搶灘這一業務。在建設新型農村金融機構，搞村鎮銀行的政策下，外資銀行就抓住了機遇。匯豐銀行就出資辦了很多小額信貸機構，它就跟銀監會提出要求，我在這建一個村鎮銀行機構，你給我在那開一個分支機構，成為一種條件。

《新經濟導刊》：在房產新政下，中外資銀行都積極響應，提高首付比例，上浮貸款利率。但在一些無擔保、無抵押的小額貸款等領域，外資銀行似乎表現出了更多的靈活性?

吳軍：是中資銀行執行銀監會的決定堅決，還是外資銀行執行銀監會的決定堅決?肯定是中資銀行，特別是國有銀行。外資銀行能有中資銀行靈活?中國這么多中小企業，如果它們不具備從中資銀行貸款的條件，那么想要從外資銀行貸款就更難了。

大銀行對中小企業為什么老是不放貸?紹興農村信用社在當地的市場占有率占30％，大銀行工、農、中、建能占多少市場份額?農村信用社在農村有駐村員，能夠掌握很多軟信息。如果連中資銀行都不能進入的領域，外資銀行不容易補缺。

《新經濟導刊》：外資銀行在各大城市拓展分支網點、開拓農村金融市場的同時，又集體掀起一股“購樓潮”。前段時間，法國巴黎銀行也主動與中國媒體交流溝通，在此前的兩年內，其都沒有正式面對過媒體。這些意味著什么?

吳軍：上海已經被認定為國際金融中心，上海金融中心也主要圍繞陸家嘴。他們當然愿意在陸家嘴提高知名度。銀行建立機構，說明它的存在。很多事情不完全是想象的這樣。

金融危機已從美國傳導至歐洲。然而，畢竟在中國土地上，金融系統并沒有發生太大問題。外資銀行想到中國來，是因為其他國家流動性不足，而銀行又需要流動性，當然它們希望能夠進來。銀行戰略肯定是要看宏觀經濟，也肯定要和經濟周期聯系在一起。而它們如果通過分支機構能夠吸收一點存款，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舉個例子，原來云南并不發達，各家銀行都跑過去建分支機構，我問它們，你們都跑來建分支機構干嘛?他們說，就是因為有紅塔集團這筆資金太大，如果我們能夠分一杯羹，就不錯了。當然，它們并一定是要把能夠吸收到的這筆存款資金用在云南，也可能用到別的地方。因為，它們追求的是整個銀行的資產負債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