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發展方式的轉變,誰也無法否認,“新經濟”所擔負的使命,如今愈發艱巨。
全球金融危機使出口導向型經濟走到盡頭,中國經濟的內外失衡、舊有經濟發展模式弊端也日益凸顯。就政策轉向的重點而言,難怪華人經濟學家張五常建議“鼓勵內供或遠勝鼓勵內需”。“鼓勵內供”即鼓勵私營的工業轉向為供給國內的市場而產出。
新經濟的發展障礙值得深究。其中一點恐怕在于,執掌“舊經濟”的傳統權力部門往往打著“國家利益”的旗號追求本部門的利益最大化,也給社會的公正與安定埋下了隱患。其背后,正是傳統發展觀和不合理制度的扭曲所致。
對中國新經濟、發展與改革的內在邏輯,被認為“最早提出科學發展觀”的劉福垣教授,見解可謂獨到。
發展核心是“變人”
以人為本的發展現,概括為科學發展觀后,理應把人視為發展的本體。這些年來為什么成了“增長觀”呢?
朱敏:在通常的認識當中,往往將“新經濟”強調為一種新的產業形態。不過,從一國經濟發展模式的戰略高度來看,我認為,“新經濟”更應該理解為一種全新的發展方式。而新的發展方式,對應的是一種新的發展觀。
劉福垣:看事物要通過社會矛盾找到內在矛盾。因為事物本身都有兩面性,事物的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決定事物的性質,然而,根據這個性質無法給中國定位,因為在任何社會形態里,生產不足總是社會的主要矛盾,這個矛盾無法解決。所以,到中共十五大、十六大還強調這個矛盾是不合適的。
早在2003年,中央要求轉變發展觀,但現實中對矛盾的錯誤認識使之無法實現。因為發展就是矛盾的轉化,解決主要的矛盾的過程就是發展,而中國總是抓不住主要矛盾,最后把“增長”當成了發展。現在所說的轉變發展方式,其實還是轉變增長方式,它沒有解決真正的發展問題。
朱敏:如果錯把“增長”當成了發展,那么,所謂發展觀豈不也只是單一的“增長觀”?
劉福垣:特別是,以人為本的發展觀,現在概括為科學發展觀后,理應把人視為發展的本體,然而,這些年來為什么成了“增長觀”呢?鄧小平說“發展才是硬道理”,這句話是對的,關鍵是:發展是什么?硬在哪兒?我們發展生產力、生產方式,核心是變人。以前政府是搞了“以物為本”的發展觀,現在必須要轉到“以人為本”上來,就是要改變人們的分工角色、社會地位等等,核心是變人。
朱敏:對發展的理解是至關重要的。過去我們可能太習慣于單一地強調GDP的增長。與此同時,卻忽視了作為主體的人的生存狀態和價值實現。改革開放30年,非要說成就的話。“物”的增長,遠遠高于“人”的發展。在您看來,拋開“物”的層面,就“人”的角度而言,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劉福垣:中國30年改革開放成就是非常大的,大在哪兒?大在轉變了70%以上的勞動者的分工角色,2.5億的農民工進城打工,分工變了。30年最大的失誤也是同一個問題:在生產方式轉變過程中,解決了分工的2.5億農民工卻沒有轉變社會身份,相當于“半發展”。2009年農民人均純收入是5000多元,其中59%以上都不是農民收入:53%是打工收入,3%~5%的是中央的轉移支付,依靠土地收入不到41%。一個人的主要勞動時間,主要勞動收入不在農業,你還能說它是農民嗎?
30年最大的成就是瓦解了農民階級,打垮了小農經濟。但是,戰略失誤是以物為本,沒有隨著人們分工角色的轉變,來及時地轉變人們的社會身份,沒有隔斷已成產業工人的農民和土地的傳統關系,等于發展了一個雙手互博的錯誤:一只手拉,一只手拽。每年一個“一號文件”,一下就撥幾千億元支農,本來是為了解決三農問題,其實際上是副作用,是把農民往回拽的作用,還是解決不了它的身份。應該把這些錢花在轉變農民身份上。
朱敏:您所說的這種“雙手互搏”,其具體后果是什么?
劉福垣,就是發展成了兩難的境地,從而,農村成了老少婦幼留守地,農業成了副業,農民成了流民。當然,這是工業化過程必經的過程,比如英國的圈地運動。但是人家的問題很快解決了,而我們的土地變成承包期長期不變,再加上“一號文件”的補貼,農民的收入增長只能靠政策,這樣就把農民變成了“植物人”。如果能夠及時轉變身份,給其居住權、教育權、醫療權,變成城市人口,農業馬上就實現規模經營了。如果加速城市化,則自留地、行政村、宅基地能被夷為平地變成農場,就不需要18億畝的紅線了,而且真正農場化可能增加到21億畝。
朱敏:可惜現在我們有些地方的做法,似乎不是在發展農業規模經營,更像是在增加農村規模建筑。像山東、河南這些地方。一個村挨著一個村,隔500米就是一個村。
劉福垣:是啊,現在村村都要這樣搞“新農村”,已經搞走樣了。如今工業是上去了,但是沒“化”,“化”是工業向城市集中,商業、服務業向城市集中,把什么化成什么要搞清楚。現在所謂的四化(市場化、現代化、工業化、城市化)實際上就是一個化——現代化。工業化是生產方式的現代化,城市化是空間結構的現代化,市場化是交換關系的現代化,三個化一起發展才是現代化。而我們現在分開了,上幾個工業項目叫工業化,在城市搞些建筑叫城市化,搞些物流叫市場化,如果一起進行就不會出現內外失衡,現在失衡到什么程度?工業上去了以后,城市沒有出來,工業創造供給,城市是創造需求的,而我們卻大量依賴出口,把外國的城市當作自己的城市,是內供和內需完全脫節。
這些就是工業化和城市化脫節的后果。如果一體化發展,企業就不會完全依賴出口,由于城市沒有供給,產品只能送禮給人家。
朱敏:于是,出現了金融危機之下傳統出口導向型的經濟走到盡頭的局面。張五常也提出:鼓勵內供遠勝于鼓勵內需。強調的是對內生產,生產面向本國的需求品。因為現在的問題不是大家不需要,而是很多人買不到合乎自己消費能力的好東西。
劉福垣:正是大家沒錢買和不敢買,逼著我們的企業出口,成為外供。沒有內需就沒有內供,當然就必須解決國內的消費水平問題,有社會保障讓老百姓敢消費,實現農民社會身份的轉變,使之敢在城市消費。
咱們的問題是沒有抓住發展中國家的主要矛盾,即兩個時代的生產方式的矛盾。我們只是照搬人家的東西,特別是統計局的數據,只能是冷熱脹縮,高于8%就熱,低于8%就冷,低于3%就縮,高于3%就脹,完全是按發達國家運行的角度衡量。如果時刻記住自己是發展中國家,我們的任務主要是消滅小生產方式,工業化就是“化”掉小生產方式,城市化就是“化”掉農村人口,市場化是改變農民的生產身份,才能把握住中國發展的主要矛盾。
理性辨析發展階段
社會結構嚴重落后于經濟結構,從而使兩個時代的生產方式雜交、嫁接,形成了極為扭曲的分配關系
朱敏:發展觀的落地。從根本上還有賴于制度上的改革。比方說。現在的干部考核指標主要還是生產總值和稅收。不賣地怎么辦?
劉福垣:沒錯,稅制也得改變。財政包干制度和增值稅的現狀使得地方必須循規蹈矩,必須得上重化工,必須是高投入,其中重化工在安裝期間就已經收稅了,稅多就可以干別的事。于是,地方政府就想辦法賣地,如果賣不了好價錢,恨不得請來炒房團炒作。這種情況下誰當地方官,科學發展觀也只是說說而已。吏制和稅制是指揮棒啊,一個是升官的指揮棒,一個是現實利益的指揮棒。于是,科學發展觀成了一個筐。說是增長,其實沒搞清楚發展實質。實質就是以人為本,轉變身份而不是戶口本。
朱敏:不在制度安排上調整和設計,再好的理念也只能流于口號。這也是目前社會經濟現實當中,痼疾難除甚至愈發惡化的真正軟肋。
劉福垣:中國現在的發展階段,相當于資本主義正在封建的胎胞里發育,還沒突破封建主義的外殼。咱們的封建主義占很大比重,按要素分配還沒有成為主體分配方式,我們按權力分配還占很大的比重,這個階段必然出現失衡的情況。必須把這個過程縮短,加大發展的步伐,蛋糕重新分配是個較力的過程,這個過程需要時間。
我們必須正視,中國目前正處于市場經濟的原始積累階段,現代生產方式正在代替傳統小生產方式,傳統的社會結構正在向現代的社會結構轉變。這種轉變的過程就是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我們推動發展就是推動這種轉變。經濟發展和社會發展本來就是不可分割的一體化過程,而中國目前的發展方式卻把它們人為地割裂開來,使社會結構嚴重落后于經濟結構,從而使兩個時代的生產方式雜交、嫁接,形成了極為扭曲的分配關系。
朱敏:既有按權力分配,也有按要素分配?
劉福垣:對!這種非驢非馬的經濟關系僅僅靠經濟發展方式轉變已經難以有所突破,人為地延長了原始積累的陣痛。
朱敏:以您的觀察來看,這種市場經濟原始積累階段的陣痛還會延長到什么時候?
劉福垣:實際上,自從進入本世紀以來,以物為本、以GDP為中心的發展方式已經走向反面,經濟增長的邊際成本越來越高,拉動生產方式轉化的邊際效率越來越低,經濟社會兩層皮的矛盾越來越突出。近20多年來,以物為本的發展方式為封建主義的意識形態、上層建筑和空想農業社會主義保護小農經濟、阻礙農民社會身份轉變留下了足夠的空間。
朱敏:在這一轉變過程當中,“三農”問題為什么會越來越成為所謂的重中之重?
劉福垣:因為上層建筑落后于經濟基礎的變化,用財政資金保護小農經濟的力度越來越大,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工業化、市場化的拉動力量,嚴重阻礙了農民社會身份的轉變和農業生產方式的現代化。愈演愈烈的農工潮與農工荒一再告誡我們,中國早應從經濟增長拉動經濟發展的方式向社會發展推動經濟發展、經濟社會一體化的發展方式轉變了。由于分配機制、社會結構成為經濟社會發展的短板,成為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必須讓位于以社會發展為中心,即以人的全面發展為中心,實現經濟社會協調發展、和諧發展,其邏輯重音在協調、和諧上。
為了做大蛋糕而做大蛋糕,已經在很大程度上只是為少數人、外國人做大蛋糕了。這種局面再不改變,已經難以做大了,甚至快要做不成蛋糕了。因此,目前已經到了這樣一種轉折關頭,只有合理分配蛋糕,才能進一步做大做好蛋糕。
朱敏:許多人將今年的“一號文件”稱為“抽水政策”。
劉福垣:花了大筆錢蓋房子,完事沒人住,農民買建材還給補貼,等于鼓勵資源浪費。應該是趕緊移民并村,農村的村址在哪兒?頂多在鄉政府所在地,或者縣城,新農村的村民是誰?一定是未來的農場主。
朱敏:現行戶籍制度存在的最主要問題是什么?
劉福垣:最主要的問題是城鄉分治。同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卻分成了城市居民和農村居民兩等。由于我們城鄉的差距這么大,擁有城市戶口和農村戶口的人得到的國民待遇相差很大。
實際上,現在這種戶籍制度是一種身份制度,按地域和職業來劃分戶口,就把人的身份區別化了,使公民分成了不同等級。特別是2.5億的農民工承擔了當代產業工人的職能,創造的GDP超過50%,但他們還背著農民的身份,這個必須得改變。造成分工和身份分裂的戶籍制度的存在,說明我們的市場經濟和社會主義社會結構沒有最后形成。現在要搞市場經濟,就必須取消這種以社會分工和地域來區別人們身份的戶籍制度。在這個過程中,不僅是戶口的變化,更是社會分工和社會身份的變化。
朱敏:戶籍制度改革的重點和難點,以您的理解會有哪些?
劉福垣:從技術上講,戶籍改革沒有什么困難,難就難在工業品和總工業品的分配制度。現在醫療、教育、住宅等由政府負擔的社會保障部分,城里人得到的多,農村人得到的少甚至很少。如果大家都是同一種戶口,就應該獲得同樣的國民待遇。這深層次地反映了財政分配體制等一系列問題。所以加速人口城市化,著眼點不是戶籍賬面登記的變化,而是財政分配體制的變化,是全體國民的公民化過程。現在我們既有享受特權的公民,又有沒享受到國民待遇的公民,要統一按照市場經濟,按照國家和納稅人的關系來重新塑造社會結構,使大家的社會身份都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
社會保障與分配制度
不要在收入水平上做文章,要從收入機制上下功夫。看你多了拿掉些,看他少了補一點,這不是長遠辦法
朱敏:我們不妨再以社會保障體系為例。1993年十四屆三中全會的改革方案里對建立新的社保體系做出了框架性設計,但某些部門至今采取消極甚至抵制的態度,使該方案由于國有企業老職工“空賬戶”補償問題未獲解決而未能實現。那么。遏制部門利益,究竟需要建立起一套怎樣的制約機制,防止改革目標在實踐中“南轅北轍”?
劉福垣:我的主張是步到位全覆蓋、高保障度,建立全民所有的保障制度。“一高全通”,不要做賬號。現在做的賬號是商業保險,強制儲蓄,金融運作,這是發達資本主義的產品。但是,中國有自身的實際。全民共有資產占總資產的大部分,目前估計至少不少于300萬億人民幣,利息部分、租金部分能達到6萬億,要正真搞社會保障3萬億就夠了,3萬億對政府綽綽有余啊。
現在的社會保障是等級制度分配方法,其實,理應按需分配、目標分配。比如,北京低保1000元,但是你有800元,政府只能補貼200元;你有200元,政府補貼800元:假如你沒有收入,政府全額補貼:你富裕一分都不該給。按需分配,就是把你自己的錢和國家的錢結合在一起。現在有的干部家里幾百萬,還照樣到單位拿補貼,這樣是不行的。現在離退休的干部和職工已經支出7000多億,但是許多是不該拿的拿了,該拿的沒拿著。
比如,一些百萬富翁就不要再向國家伸手要錢了,你沒有的時候,政府保障你的生活,但是你有錢了政府不能再管。而一些貧困地區根本拿不出錢來,比如蘇北屬于富省窮地區,這種背景下必須全國統一分配,頂多差別在物價指數。不能差別對待,要一視同仁。
按需分配的前提是,申請社會保障的公民必須進行財產申報,因為開著轎車領低保的人相當多啊。要是作假就罰;要是不申報,說明你不缺錢啊。
朱敏:錢要花在刀刃上,才能解決醫療、教育、住房、社保這“四座大山”的問題。以住房為例,究竟如何從制度安排上予以合理革新?
劉福垣:房地產業泡沫產生的根源在于流通體制。其中,房地產土地批租制度是導致中國房地產市場目前出現諸多問題的原因之一;要解決房價過高問題,必須對現有不合理的房地產政策進行改革。
現在所謂房價實際上是三個產品的價格,三個產權主體的東西聯體流通。首先,70年批租地,這個地是全民的;第二塊,配套費,這個是政府的,應該來自于稅:第三塊,平均利潤。讓大家一次買三個東西,所以房價貴,為什么不能產權主體分離,租稅費分流呢。
土地不是私人的,也不是政府的,而是全民的財產,所謂地價其實就是70年的地租:公共品的產權是政府的,公共品的價格是指目前房價中的稅和配套費,實際上是70年的消費稅和資產稅;商品房的價格是指建房成本加平均利潤,它的產權可以是私人的,也可以是政府的,還可以是全民的。本應該產權主體分立,土地、公共品和商品房分體流通。但是,現在三個產權主體不同的東西都是一次性出售,租、價、稅合流。
政府應該發展租賃市場。租不起房屋的政府補貼,產業工人根本不要買房子,掙到利潤的人才買房子,才批復貸款,房價再高也不用管。政府只管租不起房子的人,政府要當最大的房東,量身打造50~60平米的住房。屬于失業或半失業的,給予補貼。要按照新的科學發展觀制定住房產業政策。
中國整個房地產熱是一種虛熱,要調整結構,改善我們房地產投資結構和投資空間。其中,必須避免我們近20年來所犯的兩個戰略性失誤:一是土地批租,二是以售為主。這兩大措施提高了城市的門檻,抑制了城市化的進程。
朱敏:寄予厚望的《關于加強收入分配調節的指導意見及實施細則》,2010年初由國家發改委上報國務院卻遭到”退回修改”。然而,一系列校園血案再次證明貧富極端分化是導致不穩定因素的主要誘因。您認為推動公平公正的分配制度的阻力是什么?
劉福垣:不要在收入水平上做文章,要從收入機制上下功夫。我們現在的矛盾是,看你多了拿掉些,看他少了補一點,這不是長遠辦法。必須從根源上解決這一問題,必須是真正地按要素分配。按要素分配是公平效率統一的分配機制。現在我們的分配機制過大的那部分都不是按要素分配,是按權力的分配方式,是巧取豪奪造成的,真正的按要素分配還沒形成主題。
朱敏:對此您有什么建議?
劉福垣:第一,先解決產權問題,就是先解決生產條件的分配,使人們機會平等。因此,公有資產的產權在“十二五”期間必須明確,現在公有資產具體多少無從而知,官員個人財產做不到申報,公有資產總該申報吧?以什么形態存在,在誰手中控制,是不是有償使用,租和息的收入是多少?這些問題應該搞清楚。葉利欽當年分了,我們沒有分,那么就應該公開透明,全民都知曉。
現在,土地是全民的,卻成了政府的,土地當稅來用,這是違背憲法的行為。政府為納稅人服務只能動稅,不能動租。租是全民的產權,你要用必須通過立法,把租變成稅才能用。
第二,根據產權,建立社會保障。全世界搞市場經濟,勞動者是一無所有,俾斯麥出臺了商業保險,個人扣8%,老板扣20%,它的前提是員工一無所有,要負責他的養老工傷等等保障。我們國家的工人表面是一無所有,實際上是公有資產的主人之一,是生來帶有社會保障的,如果再扣28%,等于變相剝奪了全體公民對公有資產的所有權。
解決了這些問題才能推翻四座大山,才有工資分配,因為你沒有社會保障,在老板面前沒有談判的余地。政府規定最低工資1000元,老板給你800元,你干嗎?不干走人,所以《勞動合同法》作用何在?因為勞動力的工資是勞動力的價格,這是市場形成的,不是政府的事情,不要去定最低工資。基本工資假如是1500元,市場工資假如是1000元,政府補貼500元。要從落實工人對公有資產的產權和社會公平解決,經濟公平是市場的事情。
咱們的分配制度,按要素分配和按需分配相結合,經濟領域按要素分配,社會領域按需分配。這個按需就是目標補貼。但是,對于勞動者也不能胃口調得太高,像歐洲一樣,失去勞動的積極性,我們還是要堅持不勞動沒收入的原則,絕不能坐吃保障。
第三,杜絕封建主義分配體制,取消權力分配。其中,地租不能落于私人手中,改變70年的批租為年租制,按年收土地地租,然后根據城市房產價格的變動,改變地租。從社會公平推到經濟公平,一開始就經濟公平沒法弄。我們國家的特殊政策不能變成優惠政策,對一個地區的扶持特殊政策,不能變成對一部分人的優惠政策。
全面落實“以人為本”
以人為本、理順分配關系、轉變人們的社會身份,加速社會結構和空間結構的調整,推進城市化進程
朱敏:不能再以GDP為國民經濟發展運行的主要考核指標。而是以人們社會身份轉變的進度為主要考核指標。那么。究竟如何科學理解以人為本?
劉福垣:應該說,新的發展方式應以人為本、理順分配關系、轉變人們的社會身份,加速社會結構和空間結構的調整,推進城市化進程。簡單概括這個發展方式,就是以人為本。即,把人作為經濟社會發展的本體,把人們社會身份的變化當作發展,實現人們社會身份的現代化。勞動者進入現代生產方式體系,獲得了按要素分配的權利,享受到與現代生產方式相適應的國民待遇,摒棄人身依附關系,杜絕超經濟剝削,這就是社會身份的現代化。實現了這種轉變的勞動者占全體勞動者的比重就是一個國家的現代化率。
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中國的現代化率就是人口城市化率。當前,我們需要采取的戰略措施就是在失業、養老、醫療、教育和住宅等方面廢除封建色彩濃厚的等級制度和私人資本主義的強制儲蓄、商業保險制度,利用中國特色建立起全覆蓋、納入中央財政預算、目標補貼、全國統一的社會保障制度。建立社會保障制度就是調整社會結構,為空間結構的調整即城市化奠定制度基礎。
朱敏:不過,目前有不少對以人為本的解讀,似乎還只是簡單停留在人是發展的動力、發展的目的上,流于庸俗的工具論了。
劉福垣:我們把以人為本作為一種發展方式,應該直指發展的本質、發展的核心,落實了以人為本發展觀的本體論,即人是發展的本體,發展的本質是人的變化,工業化、城市化、市場化的本質都是“化人”,都是人的現代化。這就與工具論和目的論等淺薄的人本觀念劃清了界限。發展方式轉變內涵雖十分豐富,但我們可以簡單明確地概括為從以物為本向以人為本的轉變。
朱敏:在您心中,除了理念上厘清真偽發展觀,有沒有更為具體清晰的科學發展路線圖?
劉福垣:基于以人為本的思路推動發展,可確保現代化、經濟和社會一體化,不會再是兩層皮。人的本質是社會關系的總和,改變了人們的社會關系,就改變了人們的社會身份,改變了人們的存在,改變了人們的本質。而人們最為核心的社會關系就是人們的勞動分配關系,在當前理順人們的勞動分配關系,就是要真正實現按要素分配、等價交換、同工同酬、建立全覆蓋的社會保障制度。一旦理順了分配關系,摒棄了權力分配和超經濟剝削,建立了社會保障制度,人們的消費就會正常化,由正常消費拉動的GDP不僅增長的速度不會慢,增長的質量也會逐步提高。
轉變了發展觀,才能轉變發展方式。只有真正樹立了以人為本的發展觀,才能實現發展方式從以物為本向以人為本的轉變。變人,還是變物,這是兩種發展觀、兩種發展方式的根本區別。發展方式的轉變是為解決主要矛盾服務的,在人與自然矛盾的緊迫性大于人與人矛盾的時候,為了解決生存危機,采取了以物為本的發展方式,雖然不夠科學,但無大錯。但是,在整體上解決了生存危機之后,人與人的矛盾,即社會內部的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分配嚴重不公,負發展現象越來越嚴重的時候,還繼續堅持以物為本,陷入GDP拜物教不能自拔,就大錯特錯了。所以,采取以人為本的發展方式,從理順人們的分配關系著手,推動人們社會身份的現代化,已經刻不容緩了。
朱敏:就此意義上,目前的當務之急,或者說,悠悠萬事唯此為大的是什么?
劉福垣:是落實巨額全民共有資產的產權,使利息和租金真正歸全民所有,充分利用這個中國現實,一步到位建立納入中央財政預算全覆蓋的社會保障制度。寧可一個樓不蓋,一條路不修,也要確保以社會保障為主體的公共品和準公共品開支。在此基礎上,全面實行等價交換、同工同酬、按要素分配原則,摒棄權力分配、超經濟剝削。
因此,我們必須明確,這不是民生問題,而是民權問題、生產關系問題:這不是轉變GDP的增長方式,而是轉變發展方式;這不是僅僅轉變經濟的發展方式,而是轉變經濟社會整體上的發展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