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平責任原則是基于公平的考慮而設立的侵權行為歸責原則之一,其本質是賦予法官一定的自由裁量權在案件中權衡當事人之間的責任,然而在司法實踐中,由于對公平責任原則的界定不夠清晰,導致其在適用的過程中法官任意擴大適用范圍,產生新的不公平。試圖從法的價值角度來分析公平責任原則在適用中存在的“不公平”,以期對將來的立法有借鑒意義。
關鍵詞:公平責任原則;侵權行為;公平
中圖分類號:D92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3-291X(2010)07-0103-02
公平責任原則在中國《民法》教材中是侵權行為三大歸責原則之一,是過錯責任原則和無過錯責任原則之外的一個特別的歸責原則,特別之處在于,主流學術觀點認為,公平責任原則可以補救過錯責任原則與非過錯責任原則之間的灰白地帶,即當受害者與加害人都沒有過錯的情況下,出于公平的考慮而適用的一種歸責原則。
一、公平責任原則之“公平”理論溯源
公平責任原則,顧名思義,出于“公平”的目的而設立的原則。何為公平,公平一詞來自于美國行為科學家斯塔西·亞當斯在其著作中提出來的一種激勵理論,該理論側重于研究工資報酬分配的合理性、公平性及其對職工生產積極性的影響。該理論的基本要點是:人們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將自己付出的勞動代價及其所得到的報酬與他人進行比較,并對公平與否做出判斷,公平感直接影響職工的工作動機和行為。因此,從某種意義來講,動機的激發過程實際上是人與人進行比較,做出公平與否的判斷,并據以指導行為的過程 [1]。顯而易見,斯塔西·亞當斯的公平理論里所體現的公平是人的一種主觀感受,一種進而可以激發人的工作積極性的價值尺度。
約翰·羅爾斯把平等與自由結合起來,作為社會公平的標準,其公平觀包括兩個原則:(1)每個人都擁有盡可能廣泛的基本自由,只要這種自由與他人所享有同等基本自由不相矛盾(平等自由原則)。(2)社會和經濟利益方面的不平等如果不可避免,且為社會發展所必須,那么這些不平等至少應當滿足下面兩個限制條件:差別原則和機會的公正平等原則。即要最有利于最不利者且機會完全自由的開放,沒有歧視、封閉和壟斷 [2]。羅爾斯的公平觀,我認為,更多的是側重于人和人之間的平等和自由,關注到如何讓最少受惠者獲得最大利益,使最少受惠者與最大受惠者之間實現相對的平等。
馬克思主義公平觀是建立在唯物主義經濟基礎之上的理論,恩格斯指出:“公平始終只是現存經濟關系或者反映其保守方面,或者反映其革命方面的觀念變化的神圣化的表現。” [3] 由此可以看出,馬克思恩格斯的公平觀里更多的強調了相對公平,絕對的公平是不現實的,只有在不同的經濟條件下,不同的階級中,不同的歷史環
境下,由一定的社會的物質生活條件決定的公平。
二、公平責任原則在中國法律中的適用
公平責任原則作為侵權責任三大原則之一,其適用范圍的規定顯得很模糊。相對于其他兩大歸責原則而言,如過錯責任原則強調的是“過錯”二字,在中國民法中,對“過錯”的追究是有具體的適用條件的。無過錯責任原則強調的是嚴格責任,即使沒有過錯也要承擔責任,因此,在中國民法中對無過錯責任作了具體的規定,不允許法官任意擴大或縮小適用范圍。
公平責任原則的設立實際上是為了彌補過錯責任原則和無過錯責任原則適用中的不足,在司法實踐中,當既不能適用過錯責任原則也不能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的時候,公平責任原則可作為適當的補救。根據民法通則第132條規定,當事人對造成損害都沒有過錯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由當事人分擔民事責任。此條很顯然將適用公平責任原則的權利賦予了法官。個人認為,法官擁有自由裁量權并非壞事,可以彌補中國法律剛性有加韌性不足的缺陷,有利于體現法律的人性化的一面,但過分地依賴這個自由裁量權,尤其在公平責任原則適用的問題上,就會造成公平責任原則的濫用。
目前中國民法中,適用公平責任原則的情形,主要有以下幾種:(1)無行為能力人、限制行為能力人致人損害而其監護人盡了應盡職責時,由監護人根據公平責任原則適當承擔民事責任;(2)因緊急避險造成他人損失的,如果險情是由自然原因引起,行為人采取的措施又無不當,則行為人不承擔民事責任,但受害人要求補償的,可以責令受益人適當補償;(3)因見義勇為遭受損害的,受益人應依公平責任原則予以適當補償;(4)當事人對造成損害均無過錯,但一方是在為對方的利益或共同利益進行活動的過程中受到損害的,可以責令對方或者受益人給予一定的經濟補償。
三、公平責任原則適用中的不公平
然而,最近幾年,公平責任原則的適用范圍隨著法官的自由裁量越來越大,對此而產生的質疑也越來越多,比如重慶“煙灰缸傷人案”,案情大致是從樓下經過的行人被樓上扔下的煙灰缸砸傷,傷者遂將二樓以上的二十幾戶居民全部起訴,法院要求居民承擔證明責任,由于這些居民無法履行證明責任,結果判令由二十幾戶居民共同分擔醫療費用。且不說此案后來的新發展和變化,就案件本身而言,適用公平責任原則就沒有體現設立公平責任原則的初衷。
首先,從純法理的角度考慮,此案是否實現了公平呢?根據斯塔西·亞當斯的理論,公平應當是一種能夠激發人的積極性的主觀感受,而這二十戶分擔醫療費用的居民當中,除了有一位是真正的肇事者以外,其他都是無辜者,作為無辜者的十九戶居民如何能從審判的結果中體會到公平的感覺并進而產生積極的主觀感受呢?其次,羅爾斯的《正義論》中談到公平是讓最少受惠者獲得最大的利益,使最少受惠者和最大受惠者實現相對的平等。此案中如果最少受惠者是受害人的話,那么最大受惠者應該就是肇事者了,如果要實現兩者之間的平等,莫過于找出肇事者,賠償受害人了,可是,將無辜的十九戶居民都拉扯進賠償案,即使能使受害者獲得權益的補償,而肇事者依然逍遙法外,何談兩者之間的相對平等?相反,十九戶居民因這樣的審判結果,成為新的最少受惠者,那他們的公平又如何實現呢?再次,馬克思恩格斯的公平觀指出,對公平的追求同人類發展的利益始終是一致的,這個理論告訴我們好的法律是應該適應人類發展并受當時的社會物質生活條件制約的,在審判的過程中不僅要嚴格依照法律,還要根據實際情況了解立法者的意圖,法律是實現公平和正義的手段,因此,追求法律上的公平也應該是和人類發展的利益是一致的。可是在此案中,適用了公平責任原則后,不僅沒有使得肇事者受到應有的懲罰,也無法在大多數人的心里設立一個預防的警戒線。
其次,簡單套用公平責任原則處理過錯責任和無過錯責任無法涉及的領域是很牽強的,此案中,受害人和二十戶居民都沒有過錯,就考慮適用公平責任原則,大家平均分攤賠償費用,似乎問題得到了解決,可是要是延伸到其他的領域,就會發現要亂了套了。例如,SARS,H1NI病毒的流行,傳播人和被傳播者都是沒有過錯的,那是不是感染者都要追究傳染自己病毒的攜帶者或者所有SARS和H1N1病毒的傳播者的責任呢?那么這既是個龐大的訴訟群體,也是個復雜的追究過程,關鍵是,感染上病毒的人一考慮到自己要承擔巨額賠償責任,很可能都要躲起來不去治療了,那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傳播給更多的人,后果不堪設想。
適用公平責任原則的條件是當受害者與加害人都沒有過錯的情況下,出于公平的考慮而作的選擇。在本案中,加害人究竟是誰還無法弄清,就想當然的把20戶都列入了加害人的名單,是不公平的。因為真正擲出煙灰缸的只能是一戶,一戶的責任平攤到20戶,并不是實現公平的最佳選擇。更何況,如果能確認是哪一戶所為的話,該戶擲下煙灰缸的行為能說是無過錯的嗎?
再次,在央視《今日說法》的案例中,專家談到適用公平責任原則對此案的評論是,如果讓受害人承擔所有的不利后果,是不公平的,而采取20戶平攤的方式對這20戶盡管也是不公平的,但這是小不公平,犧牲20戶的小不公平,保全受害人的公平,是值得的。因為法律不可能做到絕對的公平,相對的公平才是實現法律救濟的根本目標。乍一看,和羅爾斯《正義論》里面的公平觀驚人的相似,但細細推敲,其實該觀點是有瑕疵的,是對羅爾斯公平觀的斷章取義。公平既然要有利于最少受惠者和不利者,當然反過來的意思就是要不利于加害者了,任何案件里面一旦涉及到公平,一定有處于不公平地位的兩個相對人,所以要想實現公平,必須要找到處于不公平狀態的當事人,當受害人成為最少受惠者或最不利者時,導致這個不利狀態的當事人才是不公平的另一方。所以,出于以上考慮,我認為,維護受害人的利益是對的,但是另一個當事人應當是那個無法找出的加害人,而不是包括加害人在內的20戶居民。對于受害者來說,20戶居民平攤后的費用相對于他的損失是小的,可是對于這20戶居民,會因為他們所處的社會地位,工作條件,教育程度的不同,對賠償款的承受能力也是各不相同的。
綜上所述,公平責任原則在司法實踐中并不是一個普遍適用的原則,是存在很多爭議的。歸根結底,一是公平責任原則界定不夠明確,導致適用過程中過度的依賴法官的自由裁量權,很容易造成權力的濫用。二是公平責任原則的適用往往會導致新的不公平產生。因此,公平責任原則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價值。
有人提出,可否引入刑法中的“疑罪從無”和“無罪推定”原則來看待適用公平原則的民事案件。專家的觀點是否定的,但我認為,我們適用法律不是光看法律是怎么規定的,關鍵是要了解法律為什么這么規定,刑法中之所以設立了“疑罪從無”“無罪推定”,目的就是改變中國過去的訴訟制度中“不能放過一個壞人”的著眼點變成“不冤枉一個好人 ”的著眼點,充分的保障個人的基本權利。因此,公平責任原則中無論對錯各打50大板的做法,歸根結底還是延續了舊法律制度中“寧錯殺三千不放過一個”理念,“疑罪從無”“無罪推定”這樣的改革對民法中部分舊的司法理念有著積極的借鑒作用,與其直接適用刑法“疑罪從無”“無罪推定”原則,不如針對民法的特點設立相關的理念,從而擴大部分法律原則的適用范圍,這樣,才能真正做到公平。
參考文獻:
[1]百度百科詞條,http://baike.baidu.com/view/46978.htm.
[2]呂世倫,公丕祥.現代理論法學原理[M].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1996:72.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2:212.[責任編輯 吳明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