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廋

了空在沒當(dāng)和尚之前，叫張君瑞，是一紅門秀才。

那時的了空很愛梅花。有一天，了空和學(xué)堂里的先生去山上靜心寺聽老和尚講經(jīng)，見禪院里育了很多的梅，先生就試探著問老和尚要。先生先說自己喜歡梅，喜歡梅的高潔，喜歡梅的孤傲，喜歡梅花的清香，喜歡梅花的不屈……先生說了很多梅的好，最后問老和尚，能不能討一株養(yǎng)?老和尚聽了很高興，說我育的就是給人養(yǎng)的。梅能給你養(yǎng)，是梅的福。并說:在我這里只是開一禪院的香，如要到了學(xué)堂，就會開一學(xué)堂的香，一村子的香。

就給了先生一株。

看先生能要來一株，了空也試著問老和尚要。沒想到老和尚也給了了空一株。老和尚說:如果村子里在冬日都是梅花的香，那將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對他來說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

了空就和先生每人背著一株梅回到學(xué)堂，師徒倆就把梅栽到學(xué)堂門前的菜地里。倆人很愛護(hù)各自的梅。可令了空郁悶的是，他的梅就是沒有先生的長得旺。

他就不明白:一樣的梅，一樣移栽的，又都是栽在同樣的土壤里，為什么長勢不一樣呢?

他問先生。先生一聽這話臉有些紅了，他看了看來喚他吃飯的夫人，告訴了空:樹和人一樣，你要對它投入感情，并把之作底肥，你投入得越多，樹就會長的旺，花就會開的多，開的大，開的香!

怎樣投入感情呢?了空就注意觀察先生:他看到，先生每天都在下了課后寫詩。寫了之后，就把詩稿埋到梅下，天天如此。了空猛然明白先生所說的感情。

那時的了空已是張秀才了。當(dāng)然，已是秀才的他心里早有了一個暗戀的人。那個女孩叫慧兒。他是在放學(xué)的路上見到的。當(dāng)時女孩和父親一起去地里鋤草。慧兒肩上荷柄鋤，就在她們擦肩而過后，女孩回首看了一眼他，他也回首望了一眼女孩。之后，他就放不下了，就好比女孩肩上扛的那柄鋤，重重壓在他的心上了。那時他已早就定好了娃娃親，三歲時父親給定下的。女方是善州城里王員外的千金郁兒。

有和他一塊同路的學(xué)友告訴他，女孩叫慧兒，是先生村上的一個佃戶人家的女兒。女孩早被他爹許配給南面十里外的一個村上的員外做妾。了空就把這個叫慧兒的女孩暗暗記下了，有時一個夢里都是慧兒影子。了空故意天天放學(xué)走那條路，期待著再遇見慧兒。可遺憾的是，他一次也沒遇上。

了空知道了什么叫思念，思念就是對一個人牽腸掛肚地念想。于是，他把自己對慧兒的感情就開始用詩表達(dá)。他清楚:表達(dá)出來的這個東西就是先生所說的感情。

了空也學(xué)著先生的樣子把那些寫了思念的詩詞都埋到他的梅下。他想，來年的冬天，他的梅也會和先生的一樣，綻一樹的花，開一樹的香!

轉(zhuǎn)眼冬天到了，到了梅花綻放的季節(jié)，他看到先生的梅樹上爆出了又多又大的花苞。可他樹上只是掛了幾朵瘦瘦的蕾。他想不通:對這株梅，我沒少投入感情啊，論起來比先生的還要多呢!

他問先生。他說他想不明白，梅這樣對我，太不公平了啊!

先生說:你給他投入的是什么感情?

他的臉一紅說:是對一個女孩的想念。

我知道你的梅為什么苞蕾的這么少這么瘦的原因了。先生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他問了空:古人有句詩，人比黃花瘦，你知是因為什么嗎?

了空說:知道，是因為思念。

先生問:你知道我是給梅投入的是什么感情嗎?

了空搖了搖。先生看著梅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很陶醉。望著了空好奇的眼睛，先生說:我是用愛啊!用對你師母濃濃的愛啊!……

后來了空去寺里做了和尚。他跟著師父念完早課后就去后院伺弄梅。師父看他這么喜歡梅，就專門給了他一株，讓他伺弄。師父說:空門和紅塵一樣，都需要自己去悟。你要從養(yǎng)梅的過程中，悟出什么是佛，什么是空。

了空想，這有什么難的，如何養(yǎng)梅，以前我在學(xué)堂早就跟先生學(xué)會了。怎么養(yǎng)，關(guān)鍵是給梅上好底肥。用什么做底肥，用愛啊!

了空沒有給老和尚說這些，心想，到我的梅開了滿樹的花，開了滿樹的芬芳，我再對師父說吧!

了空每天做完早課就開始寫詩，寫關(guān)于愛的詩。當(dāng)然，這些愛的詩都是那么熱烈和真誠，最后被他都埋在梅的樹下，做了梅的底肥。

夏天風(fēng)干了。秋天也豐收了。轉(zhuǎn)眼風(fēng)里開始長骨頭了，之后長刀子了。雪就開始飄舞了。

每天，了空都要去看他的梅。大雪開始飛舞了，他發(fā)現(xiàn)，他的梅也開始開花了。只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的梅比起師父的，花蕾不光少，而且苞還小，還瘦。

了空不明白。想:我給梅施的底肥可都是愛啊!

老和尚聽了什么都不說，只是念了一句:阿彌駝佛。

了空問師父:為什么?為什么啊?為什么會是這樣啊?

老和尚說:你看看我給梅都是施的什么肥你就明白了。

了空就隨著師父來到了師父的梅園。梅園里有一個用泥糊好的墳樣的土堆。老和尚指著土堆說:那里就有你想要的答案。

了空打開土堆一看:土堆里埋的是從茅房里清理出來的正在發(fā)酵的糞便。

了空說:你就是用這個最底肥?

老和尚點了點頭。

了空說不對啊，在學(xué)堂的時候，先生對我說，要用愛啊!

老和尚說對啊，先生說的對啊!

了空更加不明白了。

老和尚說:對梅來說，發(fā)酵好的糞便就是最好的愛啊!

了空說:可這些是骯臟的東西啊!

老和尚閉上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梅花的清香說:這些就是佛。因為它們是真啊!

了空猛然明白了。他也學(xué)著師父樣子美美地吸了一口寒風(fēng)，一滴淚從他的眼傾眶流出。老和尚清楚，這滴淚就是了空的梅為何瘦的原因。他對著佛祖的方向響亮地念了聲:阿彌駝佛!

阿彌佗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