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全國各高校都紛紛提出人文社會科學領域新的評價指標體系,最大的變化就是引入SSCI等國際索引指標。日前公布的人大版《大學排名》開始采用這個指標,并號稱這是一個全新的大學評價體系。聯想到近二十年來SCI、EI等的引入對中國科技評審體系以及科技未來發展圖景造成的深遠影響,筆者可以負責任地說,如果這個做法得到了政策的固化,那么下一個被毀掉的領域將是人文社會學領域。由此不難得出結論:中國在科技評價領域已經全面淪陷,把整個評價工作懶惰地委托給國際期刊與機構,以此來應對越發糟糕的國內評價體系失敗后留下的真空,這種飲鴆止渴式的選擇難以掩飾中國科技評價體系整體遭遇的尷尬。
當一種評價體系以制度化形式固定下來后(即政策),很少有人能夠全面考慮到它對未來潛在的影響,政策是當下人主動地對未來采取的應對措施,由于未來的發展存在諸多可能性,任何政策都無法事先考慮到所有可能出現的情況,再加上任何一項政策后果的表達都有一個10-15年的滯后期。換言之,只有經過這么漫長的一個表達期,政策的后果才能完全顯現,而歷史經驗證明,終結一項政策往往是非常艱難的,有時終結成本甚至是我們的社會所無法承擔的,因此任何一項嚴肅的政策的出臺都應當是非常謹慎的。之所以謹慎,是因為從制度的構成要素上我們可以看出它對社會群體行為方式的多重規訓作用。按照目前的理解,制度的構成要素主要包括三個規訓要件:其一,規制性要素;其二,規范性要素;其三,文化一認知要素。其中第一要素對群體成員的規訓作用最為強烈,它通過明確的獎懲以及資源分配模式規制共同體成員的行為。而后兩項則是通過群體對規則的內化,來緩慢地塑造群體為達到利益最大化所采取的行為模式。從這個意義上說,此次變化對未來中國的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的研究與發展模式影響深遠。現在的問題是,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的研究到底是為了誰?就目前而言,還不是所有的國人都有能力和機會閱讀英文文獻,而中國人文社會科學的主要研究對象是當下的中國現實,并在這個基礎上提出一些有針對性地解決措施,這樣的研究首先是為了解決我們所遭遇的現實問題,而不是單純為了獲得國外評價體系的認同。如果我們認同了這次改革的目標,那么將出現一個很荒謬的結果:我們花費巨額的研究投入,僅僅是為了我們的SSCI等所謂的國際期刊的收錄數大幅上升,在國際上獲得一個好的排名,而多數國人卻無從知道我們的最新研究結果,那么,這樣的成果對中國還有什么實際意義?在科技領域,中國不是已經用大量的科技投入換來了世界論文排名第二,而國家整體創新乏力的荒謬現象嗎?這個教訓還不夠深刻、學費不夠高嗎?
當然,此項改革也許初衷是為了解決長期困擾我們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水平低的老問題,但是這是一種舍本逐末的解決策略,其潛在危害巨大。解決中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水平低劣的方式有很多,但不論怎樣改革,首先需要明確的是,中國人文社會科學的主要研究對象與讀者群體應該是中國的現狀與中國公眾。以什么語言發表文章與成果的研究質量高低是兩回事,關鍵是評價體系的客觀、公正。很難想象,老子的《道德經》、唐詩、宋詞等如果要求用英文寫將會是什么境況?歷史的吊詭之處恰恰在于,這些東西都是基于中國文化語境下用中文寫的,而且絲毫不影響它的偉大意義。反觀當下,面對國內科技評價體系的日益全面淪陷,我們懶惰地采取了一種借西方相對成熟的評價體系來完成對國內評價的尷尬局面。舉目四望,我們的高端人才政策已經全面借用西方的評價體系,而全國2000多所大學所代表的高等教育卻普遍被視為失敗的,國內人才的處境也每況愈下。客觀地說:中國學術界的口味已經全面“西餐化”,對一個有著13億人口的大國來說,這種制度性懶惰的科技評價體系實在是一種危險的游戲,它已經不是中國人是否還有自信的問題,而是一項荒謬的選擇標準,中國正在日益淪落為西方評價體系的注腳和犧牲品。
改變中國科技評價體系的落后局面本不是很困難的問題,筆者曾建議采用評價體系的多元化就是一種很好的策略。這是基于如下兩個考慮:其一,中國人的審美能力與良知并沒有完全喪失;其二,打破評價體系的制度性壟斷,培養科技界的競爭氛圍就是解決當下困境的一條很好出路。如果這兩條基礎條件成立,那么制度性層面需要做的就是給予多元化的評價體系得出的結果一視同仁的公平與公正對待,尤其是在獎懲與資源分配方面。在評審方面,收買一個人或者一些人是可能的,但是收買所有人是不可能的,除非它是公正的。讓競爭真正成為一種決定性力量,中國科技界之所以迷信全面西餐化,是因為我們不存在真正的競爭,它是對長期缺乏公平與公正的偽競爭的一種犬儒主義似的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