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密休閑行為的特點及表現初探

摘要：南宋文人周密淵博風雅，其人喜清游、好藝文，涉獵廣泛且唱和頻繁，豐富的休閑實踐堪稱同代士大夫中的代表。通過研究他的相關詩詞筆記等著作，可對周密休閑行為的特點作初步歸納，總結出其風度閑雅、涉獵廣泛、交游酬唱以及縱情山水等四個休閑生活的特點，對進一步研究周密及宋代士大夫休閑生活起到一定借鑒。

關鍵詞：南宋；周密；休閑行為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志碼：Ａ 文章編號：１６７３－２９１Ｘ（２０10）35－０219－02

引言

周密生活在儒學世家，他曾在《蘋洲漁笛譜》卷二《長亭怨慢》序中論及父輩的休閑生活，稱：“諸公載酒論文，清彈豪吹，筆研琴尊之樂，蓋無虛日也。余時甚少，執杖屨，供灑掃，諸老緒論殷殷，金石聲猶在耳。”在這種文人雅士的生活方式熏陶下，周密早年就以博雅名于東南。其人喜清游、好藝文，涉獵廣泛且唱和頻繁。但宋元之交的特殊歷史時期，偏偏造就了周密早年仕途不達、晚年痛遭亡國的人生際遇，他只好轉而投向休閑生活，寄情于山水與筆墨之間，以求慰藉和安寧。他的一生留下了大量的詩詞筆記，有相當多的內容涉及到以他本人為代表的宋末文人的休閑生活。本文試圖通過對這類相關著述內容進行整理，發掘周密休閑行為的特點及表現。

一、風度閑雅、飄飄邁俗

周密自號“草窗”，以窗前之草的閑適自得自喻。周密好友李萊老為《草窗韻語》所作的題詩中有“綠遍窗前草色春，看云弄月寄閑身”一聯，正是對這種內涵的完美解讀。他終其一生都在追求風雅清韻，以“志雅”名其堂室，又稱其著作為“雅談”，詩中論及此，也說“琴書存雅道”，正如陳存敬《草窗韻語序》稱“周君公謹盛年美質，趣尚修雅。”因此，周密的休閑生活及思想也無不浸潤著閑雅的風度。

“閑聽天箔靜看云”[1]，周密享受自在適意，寧靜平和的休閑生活：“最思萬竹香中隱，剩采春薇讀好書。”“靜得琴書味”，恬靜安逸的書齋也是周密休閑生活的理想場所：“燒殘一篆香，睡起憑窗坐。靜中得新詩，研墨瓶花墮。”類似的詩句還有《幽居春晚》：“幽棲塵不到吟邊，閑愛抄書靜愛禪。”另一方面，周密其人并非與世隔絕的隱士，他交友廣泛酬唱頻繁，其休閑生活同樣有著熱鬧活潑的一面，“東園桃李記春時，杖屨相從日日嬉，烏帽插花籌艷酒，碧蓮探韻賦新詩。”憶及西湖吟社的活動，周密在《重過東園興懷知己》中寫道：“彩筆爭春艷，任香迷舞袖，醉擁歌叢。”[2]又如“六橋舊情如夢，記扇底宮眉，花下游馳。選歌試舞，連宵戀醉珍叢。”[3]就這樣，周密享受著動靜相宜而又和諧一致的休閑生活，而風流雅韻是始終貫穿其中的主題。

通過周密所輯筆記《澄懷錄》中所收錄文字，如《題臨皋》中所說，“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我們仍可清晰地感受到周密所欣賞的休閑觀：曠達，自得，超然物外。如“袁粲領丹陽尹，獨步園林，詩酒自適。家居負郭，每杖策消遙，當其意得，悠然忘返。郡南一家頗有竹石，粲率爾步往，不通主人，直造住所，嘯詠自得。”周密選錄以上事跡正說明這是他所向往的境界：超然物外，放浪形骸，“如晴雪秋月，塵埃不到。”①頗有些魏晉風度的意味。欣羨之余，周密本人也曾寫下這樣的詩句：“冰溪空歲晚，蒼茫雁影，淺水落寒沙。那回乘夜興，云雪孤舟，曾訪故人家。”[4]分明有王子猷“雪夜訪戴”之風度，也展露了作者性情中人、率性而為的一面。也正是因此，后人題周密畫像亦贊他“豪偉透逸，有飄飄邁俗之氣”。

二、雅俗兼濟、涉獵廣泛

周密其人不僅詩詞兼工，且“評硯品、臨書譜、箋畫錄、修茶具”[5]，極為風雅。僅從其詩詞筆記看，他以賞花、書畫、音樂、收藏鑒賞等多個方面內容組成的休閑生活，可稱豐富多彩。

宋代，賞花的風氣在平民大眾間廣泛流行。出于對清風雅韻的追求，文人士大夫的休閑生活自然不能缺少對于花卉的品鑒和吟詠。周密曾在詞作中多次歌頌各色花卉，如梅花、菊花、白蓮、荷花、芍藥、水仙等。《絕妙好詞》卷四施岳《步月·茉莉》中他曾對茉莉進行考證及鑒賞，稱“萊莉，嶺表所產，古今詠者不甚多。文公曾詠二絕句，鄒道鄉亦曾題詠。此篇‘小蓮冰潔’之句，狀茉莉最佳。此花四月開，直至桂花時尚有，玩芳味，古人用此花焙茶，故云。”他尤其喜愛梅花飄逸脫俗的品格，曾在詞中贊道“真色真香，丹青難寫，今古無詩。”[6]他的筆記《齊東野語》中“椰酒菊酒”一則曾談到以椰子花和菊花釀酒，②“馬塍藝花”一則還詳細記錄了培育不當時令之花的方法，末云：“余向留東西馬塍甚久，親聞老圃之言如此。”①可見他閑時經常參與園藝活動，并有一定經驗。

自然界之美讓周密每每沉醉，在賞玩之余，他將景、物等對象賦予了他自身的情懷與節操，一腔胸臆通過詩詞書畫等多種形式加以抒發。元代夏文彥《圖繪寶鑒·卷五》云：“周密，字公謹，號草窗……家藏名畫法書頗多，善畫梅竹蘭石，賦詩其上。”[7]《繪事備考》說他“圖成必題詩其上，以識之傳世者。有秋蘭圖一，谷蘭圖一，梅竹圖二，梅花圖二，墨竹圖五。”[8]周密創作了不少繪畫作品，他對于自然花木的喜愛之情訴諸筆墨，得到了鮮活的展現，作者本人也在這過程中，實現了消閑賞玩的目的。元初呂勝之曾于其所作江村小景題詩云：“飛鷺落鳧渚，山花爛如繡。愛閑人不來，柴門掩春晝。”[9]其作品深遠閑淡的意境躍然紙上。

在周密的休閑生活中，音樂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周密詞中記載了不少相關的內容，如：“寄閑飲客春窗，促座款密，酒酣意洽，命清吭歌新制。余因為之沾醉，且調新弄以謝之。”[10]又有《瑞鶴仙》序云：“初筵，俾余賦詞，主賓皆賞音。酒方行，寄閑出家姬侑尊，所歌則余所賦也。調閑婉而辭甚習。若素能之者，坐客皆驚詫敏妙，為之盡醉……”[11]消遣娛樂之外，周密對于音樂也有著自己的見解，《齊東野語》“六么羽調”一則《演繁露》云：“唐有新翻羽調綠腰。白樂天詩集自注云：‘即六么也。’今世亦有六么，而其曲有高平、仙呂調，又不與羽調相協，不知是唐遺聲否？”[12]

“宋代文人的收集癖包含奢侈以上的意義……是擴展到對藝術的品評和鑒識，追求其中的意趣和精神上的境界，由此構成了宋人獨特的文化風尚。”[13]周密有著深厚的家學淵源，在文物的收藏和鑒賞方面有著較高的水平。尤其宋亡之后他隱居不仕，為保存故國遺物，“以賞鑒游名公間”，其筆記《志雅堂雜鈔》和《云煙過眼錄》，詳細記錄了大量文物的大小、質地、形態、用途，以及字畫的歷代品題及題跋。對于他來說，鑒賞記錄文物的休閑活動逐漸由文人風雅的消遣玩樂轉變為遺民精神上的寄托。在南宋覆亡，文物四散的時代背景之下，他發揮自己所學所長，間接地保存了大量珍貴史料，記載了一代文物之盛。

三、交游眾多、酬唱頻繁

周密早年即以博雅名滿江南，被藝林推為領袖，“與一時名輩領頑盛際者，余二十年。”故其交游十分廣泛。正如馬廷鸞所說“其所交皆承平諸王孫”，②周密本人及與之相交者大都有較為優越的社會地位及經濟狀況，在一定條件下保障了他們閑適的生活環境、高雅的學識修養以及放任自達的氣質。

與周密相交甚密者，當屬楊纘。《詞源》稱：“近代楊守齋精于琴，故深知音律，有《圈法周美成詞》。與之游者，周草窗、施梅川、徐雪江、奚秋崖、李商隱，每一聚首，必分題賦曲。”景定年間，周密與楊纘、張樞等人結成西湖吟社，唱和頻繁。此外，周密與李彭老、李萊老兄弟志趣相投，其詩《二隱皆有和篇因再用韻》稱：“平昔結交惟二仲，折梅時寄短長吟”。他所作《三犯渡江云》序描寫到他與李彭老、李萊老兄弟三人一次聚會：“丁卯歲（1267）未除三日，乘興棹雪，訪李商隱、周隱于余不溪濱。主人喜余至，擁裘曳杖相從于山巔水涯、松云竹雪之間。酒酣促膝笑語，盡出岌中畫，囊中詩，以娛客。醉歸船窗，枕然夜鼓半矣。”實在可稱一段佳話。人以群分，周密交往的友人中也不乏氣韻飄逸者，如趙孟堅：“庚申歲，客輦下，會菖蒲節，余攜一時好事者，邀子固各攜所藏，買舟湖上，相與評賞。飲酣，子固脫帽，以酒晞發，箕居歌離騷，旁若無人。薄暮入西泠，掠孤山，艤棹茂樹間，指林麓最幽處，瞪目絕叫日：‘此真洪谷子董北苑得意筆也。’鄰舟數十，皆驚駭嘆絕，以為真謫仙人。”[14]

《齊東野語》“耆英聚會”一則，作家列舉自唐而宋的數次文人集會，贊道：“前輩耆年碩德，閑居里舍，放從詩酒之樂，風流雅韻，一時歆羨。后世想慕，繪而成圖，傳之好事，蓋不可一二數也。今姑據其表，表者于此，致景行仰止之意云。”[15]對于先輩流觴曲水文人雅集之歆羨，在周密及其友人的交游活動中得到了切實的體現，戴表元《剡源文集》曾記：“公謹盛年，藏書萬卷，居饒館榭，游足僚友……遇好風佳時，載酒殽，浮扁舟，窮旦夕，賦詠其間。”

如果說最初的交游酬唱是出于悠游閑適的生活，或是沉迷于短暫安逸的美夢，山水雅集之中文人們追求騷雅，吟詩弄月只能稱之為娛樂消遣，亡國之后的宴飲聚會則有著深深地懷念故國之意，成為遺民們心理必不可少的寄托。圣元二十三年（1286）三月為南宋亡國十周年的忌辰，周密在楊家庭園大宴賓客。他們“或膝琴而弦，或手矢而壺，或目圖以書而口歌以呼，醉醒莊諧，駢華竟狎，各不知人世之有盛衰，而窮達壯老之歷乎其身也。”

四、寄情山水、流連風物

“平生幾兩屐，放浪山水涯。”[16]周密曾在《澄懷錄》自序談到：“余夙好游，幾自貽戚。晚雖懲創，而煙霞痼疾不可針砭。每聞一泉石奇、一景趣異，未嘗不躍然喜，忻然往愛之者。”相應地，無論是《水龍吟》中的“鶯邊按譜，花前覓句”[17]，還是《酹江月》中的“倚桂分題，簪花籌酒”[18]，山水花木在周密的休閑生活中都扮演了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他風雅的氣質由此得到陶冶，他也留下了清麗的詞句：“花深深處，柳陰陰處，一片空歌”[19]、“槐蘸入扇、柳陰浮槳，花露侵詩”[20]。

但是，周密對于山水的喜愛，并非僅僅是因為對于山水之美的單純迷戀。“丁卯七月既望，余偕同志放舟邀涼于三匯之交，遠修太白采石、坡仙赤壁數百年故事，游興甚逸。余嘗賦詩三百言以紀清適，坐客和篇交屬，意殊快也。越明年秋，復尋前盟于白荷涼月間。風露浩然，毛發森爽，遂命蒼頭奴橫小笛于舵尾，作悠揚杳渺之聲，使人真有乘查飛舉想也。舉白盡醉，繼以浩歌。”[21]天地間浩然之氣，太白坡仙的逸事，都為周密帶來一種逸興神飛的暢爽，使之深深陶醉。參照周密《弁陽老人自銘》云：“酒酣，搖膝浩歌，擺落羈摯，有蛻風埃，齊物我之意。”[22]此時，周密的休閑活動并非簡單停留在山水觀光的層面上，更為關鍵的核心在于對其文化心理的解讀。

作為一位風雅文人，周密在寄情山水之外，更有君子比德之意。《澄懷錄》中，謝譓不妄交接，門無雜賓，有時獨醉，曰：“入吾室者，但有清風；對吾飲者，惟有皓月。”這反映了文人對于自己高蹈品格的追求和標榜。正如蘇子美所說：“耳目潰曠，不設機關以待人，心安閑而體舒放，三商而眠，高舂而起，靜院明窗之下，羅列圖史、琴、尊以自娛，愈月不跡公門。有興則泛小舟，出盤閶，吟嘯覽古于江山之間，渚茶野釀足以消憂，莼稻魚蟹足以適口。又多高僧隱君子，佛廟勝絕。家有園林珍花，奇石曲池，高臺魚鳥，留戀不覺日暮。”周密顯然對此深有感觸，他自己的一首詩《毗山晚歸》：“短榜歸來晚，船頭對夕陽。亂鐘城市近，一雁水天長。草眼矜春碧，梅心弄晚香。霜風吹酒醒，系纜欲昏黃。”也有著相近的意境，淡泊灑脫，志趣清雅。

正如汪彥章在《何氏書堂記》中所說，“其意以為世之有聲有色者，未有不爭而得，亦未有不終于磨滅者。惟山水之娛人，無事于爭，且庶幾可以長存者也。”仕途不達、國運不濟的重大打擊使得眾多文人轉而投向山水與書齋之間借以獲取慰藉。“松風怒號，暝色四起，使人浩然忘歸。慨然懷古，高歌舉白，不知身世為何如也。”[23]對于此時的周密來說，投身自然成為了一劑良藥，聊以從塵俗世界的名利枷鎖下得以暫時解脫，獲得短暫的安適。

綜上所述，周密是一個懂得休閑、善于休閑的人，他塑造了個人風雅脫俗的休閑形象，“花外琴臺，竹邊棋墅，處處是閑情。”[24]在人生的不同階段，他組織和參與了多種形式和內容的休閑活動，更在不同境遇之下利用休閑行為抒發胸臆、寄托情感。正如遺民詩人連文鳳的挽詩中所評價的那樣，“春風秋月供吟嘯，月夕風期寄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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