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般涉調.哨遍.高祖還鄉》的創作特點

[摘要]睢景臣的《般涉調·哨遍·高祖還鄉》寫作新奇、角度獨特，運用對比手法來揭示本質，具有強烈的喜劇性與諷刺性。全篇語言生動活潑，具有口語化特點;人物形象呼之欲出，具有漫畫與野史的風格。本文從具體結構和創作特點兩方面對其進行了詳細分析。

[關鍵詞]《般涉調·哨遍·高祖還鄉》;結構特色;創作特點

[中圖分類號]I207.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0)16-0058-03

睢景臣，字景賢，揚州人。撰有雜劇《屈原投江》、《鶯鶯牡丹記》等三種，都沒有流傳下來。散曲今存套數三篇，《般涉調·哨遍·高祖還鄉》套數是其代表作。關于漢高祖劉邦衣錦還鄉，本是一直為文人雅士們津津樂道的故事，睢景臣卻能翻空出奇，別具機杼。《般涉調·哨遍·高祖還鄉》選擇了一個有趣的視角，讓一切景象由作為觀者的鄉巴佬眼中看出，以詼諧、嘲謔的口吻勾畫出劉邦裝腔作勢的面目。它諧趣而又鋒利，幽默而又深刻，像一根閃著冷光的魔棍，洞幽燭微，把看似不可一世的封建統治者逗弄得哭笑不得。

般涉調·哨遍·高祖還鄉

睢景臣

社長排門告示，但有的差使無推故，這差使不尋俗。一壁廂納草也根，一邊又要差夫，索應付。又言是車駕，都說是鑾輿，今日還鄉故。王鄉老執定瓦臺盤，趙忙郎抱著酒葫蘆。新涮來的頭巾，洽糨來的綢衫，暢好是妝麼大戶。

【耍孩兒】瞎王留引定伙喬男女，胡踢蹬吹笛擂鼓。見一飆人馬到莊門，匹頭里幾面旗舒。一面旗白胡闌套住個迎霜兔，一面旗紅曲連打著個畢月烏。一面旗雞學舞，一面旗狗生雙翅，一面旗蛇纏葫蘆。

【五煞】紅漆了叉，銀錚了斧，甜瓜苦瓜黃金鍍，明晃晃馬蹬槍尖上挑，白雪雪鵝毛扇上鋪。這些個喬人物，拿著些不曾見的器仗，穿著些大作怪的衣服。

【四煞】轅條上都是馬，套頂上不見驢，黃羅傘柄天生曲，車前八個天曹判，車后若干遞送夫。更幾個多嬌女，一般穿著，一樣妝梳。

【三煞】那大漢下的車，眾人施禮數，那大漢覷得人如無物。眾鄉老展腳舒腰拜，那大漢挪身著手扶。猛可里抬頭覷，覷多時認得，險氣破我胸膛。

【二煞】你身須姓劉，你妻須姓呂，把你兩家兒根腳從頭數:你本身做亭長耽幾杯酒，你丈人教村學讀幾卷書;曾在俺莊東住，也曾與我喂牛切草，拽耙扶鋤。

【一煞】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麥無重數。換田契強秤了麻三稈，還酒債偷量了豆幾斛，有甚糊涂處，明標著冊歷，幾放著文書。

【尾聲】少我的錢差發內旋撥還，欠我的粟稅糧中私準除。只道劉三誰肯把你揪扯住，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喚做漢高祖。

鐘嗣成《錄鬼簿》載:“維揚諸公，俱作《高祖還鄉》套數，公〔哨遍〕制作新奇，諸公皆出其下?！钡拇_，在封建時代，睢景臣敢于剝下皇帝的袞龍袍，能發人所未發，實在很不容易。過人的膽略、精巧的構思、生動活潑的語言，使此曲在我國文學史上獲得很高的聲譽。

劉邦本是豐邑人，當過秦朝的一名小小的亭長。他的父兄都是耕田之人，他卻好酒貪色，不愛勞動。陳勝、吳廣起義時，他占據沛縣，響應起義軍。后來他的勢力逐漸強大，攻占秦都咸陽。在他與項羽爭奪農民起義勝利果實的戰爭中，打敗了西楚霸王項羽，統一了全國，做了漢朝第一任皇帝，史稱漢高祖。高祖還鄉這一史實在司馬遷《史記·高祖本紀》中有一段文字，從這一段敘述來看，高祖回到沛縣時十分熱鬧，沛縣的老百姓對他也非常熱情和親切，并說他“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縱酒，發沛中兒得百二十教之歌。酒酣，高祖擊筑，自為歌詩曰: ‘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兒皆和之，高祖乃起舞”。還說: “沛父兄諸母故人日樂飲極歡，道舊故為笑樂。十余日，高祖欲去，沛父兄因請留高祖?！焙髞?，高祖“張飲三日”。

睢景臣卻沒有歌功頌德，而是從《高祖本紀》中所記劉邦少年時的無賴行為生發開去，從另一個角度，以一個曾經與劉邦有過瓜葛的農民的口吻，用辛辣幽默的民間語言揭露他發跡以前的行徑——“是流氓，不是龍種”——來勾畫這個流氓皇帝衣錦還鄉時的場面。表現了作者對皇帝的蔑視，這就是當時所謂制作新奇之所在。特別是在元代，階級壓迫與民族壓迫都很深重，漢人列在蒙古人、色目人之下，知識分子的地位更是低下，有“九儒十丐”的說法。此套曲雖是寫劉邦，卻把這個皇帝典型化了，作者蔑視、斥責的不止是歷史上的劉邦，所表現的是人民群眾敢于對強大統治者的挑戰，這是它的積極意義所在。

一、《般涉調·哨遍·高祖還鄉》的結構

這套曲子由八支曲子組成，大體可分為三部分。

(一)寫漢高祖來前，村里一片忙亂

第一層: 寫社長派差攤稅，農民議論紛紛的忙亂情況。社長挨家挨戶在粉壁上寫通知，說這次差使不尋常。只要有差使派下來都不能借故推脫，一邊要交納除了根的草料，一邊又要派差，都必須負擔。這樣差稅齊下，反復強調，在農民的眼里不知道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發生了?！败囻{”、“鑾輿”本來是皇帝坐的車子，歷來把它作為皇帝的代稱，但是農民們不知道。他們卻莫名其妙地議論紛紛，互相傳說“車駕”、“鑾輿”要回故鄉了?！坝盅允擒囻{，都說是鑾輿”，又表現了農民在心里嘀嘀咕咕的納悶，不知究竟是誰回來的心理狀態。同時，也為以后漢高祖的出現埋下伏筆。

第二層: 寫王鄉老、趙忙郎一個手里捧著個瓦臺盤，一個懷里抱著個酒葫蘆在等候接駕。這里用“新刷來”、“恰糨來”、“暢好是裝么大戶”等口語勾畫了農村中王鄉老、趙忙郎一類的人裝模作樣、趨炎附勢的丑態，表現了這個農民對這種人的厭惡情緒。

(二)寫皇帝儀仗隊進村的場面

元代儀仗隊中有馬鼓隊和金鼓隊?；实鄢鲅驳臅r候，裝飾華貴的馬鼓隊和金鼓隊與旗隊走在前面作先導。旗隊過后就是儀仗隊中的兵器，接著就是皇帝的車馬，車前有八個由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侍御史、翰林學士、黃門侍郎等大官組成的導駕隊伍，車上坐著皇帝，一把曲柄黃傘遮蓋在皇帝的頭上，車后是捧著香案、交椅、水盆、唾盂、凈巾等的扈從官，還有隨行的嬪妃等。 “一伙喬男女”，是指吹吹打打奏樂的人們。說“喬男女”、“胡踢蹬”，表示對他們瞧不起。皇帝的樂隊在這個農民眼里是一伙怪家伙在瞎折騰。那些繡在旗上歌頌文治象征祥瑞和神圣的神禽仙獸，都是些農村中常見的兔、鳥、雞、狗、蛇。那些炫耀武功、顯示天威的兵器，只不過是農家常用的叉子、斧頭、馬鐙和常吃的甜瓜、苦瓜。至于那些導駕官，不過是幾個冷漠無情的天曹判官，扈從官就是遞送夫，那些尊貴的隨行妃嬪成了多嬌女?？傊?，一切莊嚴神圣的外衣，在這個農民眼里全被剝光了。富麗堂皇的儀仗隊，成了一群荒唐可笑的人，這種化神奇為腐朽的諷刺手法十分辛辣，意味深長。

(三)寫見駕、罵駕

第一層: 寫見駕。在儀仗隊過后，漢高祖出現了。這里三次稱漢高祖為“那大漢”，真是十分不敬，但也表現出這個農民到此時還沒有弄清來的人是誰?？吹奖娻l親都向他跪拜，而他只是欠欠身，十分高傲，并不尊重他們。突然抬頭一看，這個農民差點氣死了，原來被人們稱作“車駕”、“鸞輿”的就是無賴劉三。這里呼應了開頭的疑問。

第二層: 寫罵駕。情節至此也急轉直下，從諷刺挖苦變成了指名道姓的憤怒揭露和斥責，把劉邦的出身和過去的丑事一口氣不停地都數落了出來。劉邦并不是什么龍種、赤帝子，而是和他們一樣出身于農家的人，還是一個好酒貪杯、明借暗偷、敲榨勒索、樣樣都干的流氓。這樣一數落，皇帝頭上的靈光也被抹掉了，“有甚胡突處，明標著冊歷，見放著文書”。這幾句話真可謂淋漓盡致、不留余地。這樣，又把劉邦從皇帝的寶座上推了下來。在這個農民的眼里，流氓搖身一變成了皇帝，皇帝的公開稅賦不過是流氓的敲榨勒索。在尾聲中更逼進了一層，轉向劉邦索債，說“差發內旋撥還”、“稅糧中私準除”都可以。結尾“誰肯把你揪捉住，白什么改了姓，更了名，喚做漢高祖”，似乎劉邦是為了賴帳才改名換姓稱作漢高祖的。其實，漢高祖是劉邦死后的謚號，不是他活著時的稱謂，所以，這一句很不合情理，但是非常出奇、有趣，這在抒發感情上也達到了高潮。

二、《般涉調·哨遍·高祖還鄉》的創作特點

若將元曲中睢景臣的名作《般涉調·哨遍·高祖還鄉》與《史記》中相關敘述進行比較，更可以看出作者的全新視角。在作為敘述人的村民眼里，迎駕劉邦的隊伍、儀仗和扈從，乃至皇帝本人，都是那樣滑稽可笑，在那儼然不可侵犯的儀仗隊伍中，那些用來“明制度、示威”等的各色旗幟中，蟠龍旗被描繪成“蛇纏葫蘆”，君臨天下的皇帝，原來就是他當年熟悉的大無賴劉三。

《般涉調·哨遍·高祖還鄉》的創作特點可以總結為以下方面:

(一)結構嚴謹，層次分明

全文八支曲子分為三層意思: 先寫社長告示、鄉民被迫迎駕的忙亂情景;接著又對劉邦極其奢華的儀仗隊進行嘲笑和諷刺;最后嘲諷劉邦驕傲丑態及揭他的老底，數落他的無賴行徑，表示對他的蔑視。全篇渾然一體、錯落有致，有一氣呵成之感。

全篇在敘述高祖還鄉的同時，也用簡潔的筆調，勾畫了社長、王鄉老、趙忙郎、劉邦等幾個人物，在描述還鄉的過程中，還通過一個農民對這件事的觀察、解釋，刻畫出一個性格豪爽、奔放、粗獷、樸素、無所畏懼的農民形象，構成了這篇作品寫作上的特色。

(二)語言詼諧、幽默

比如用“白胡闌套住個迎霜兔”、“紅曲連打著個畢月烏”、“雞學舞”、“狗生雙翅”、“蛇纏葫蘆”等一系列幽默、詼諧的語言來描寫日、月、龍、虎、鳳五面旗，富有諷刺的意味。元曲最大的特點是使用口語、俚語，讀起來明白、流暢、生動，與唐詩宋詞用語力求典雅完全不同。由于口語運用得好，使人物性格特別鮮明、清晰。

(三)動作傳神

《般涉調·哨遍·高祖還鄉》全文只有457 個字(不計標點符號)，但卻塑造出了一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作品主人公的形象之所以能呼之欲出，令讀者如見其人、如聞其聲、如見其面，就是由于作者善于運用“猛可里抬頭覷，覷多時認得，險些氣破我胸脯”等一連串傳神的動作，運用了“你須身姓劉，你妻須姓呂，把你兩家兒根腳從頭數”等個性化的語言。漢高祖劉邦的形象也就是如此?！澳谴鬂h下的車，眾人施禮數”，“那大漢覷得人如無物”，“那大漢挪身作手扶”，“強稱了麻三稱”，“偷量了豆幾斛”等傳神的動作，才使人們不僅看到了劉邦今天非常驕傲的模樣，而且還看到了他過去的無賴行徑，其形象使人難以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