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自述》由曹禺生前日記、書信、散文等連綴而成,從中讀者不僅可以體會到他在創(chuàng)作《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等劇作時的心境,還可以了解曹禺在漫長歲月中的人生經(jīng)歷。書中從他的童年、求學(xué)經(jīng)歷、創(chuàng)作過程、家庭生活、個人情感、友人交往等側(cè)面展開,展示了曹禺在各個人生階段中跌宕起伏的心路歷程。
可以說所有偉大作家的好作品,不是被某個狹小的社會問題限制住的。《紅樓夢》就不是被一個問題箍住了,它把整個社會反映出來了;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托爾斯泰的《戰(zhàn)爭與和平》,以至于屈原的《離騷》,司馬遷的《史記》等,也不是那么具體地提到某個社會問題,這些作品反映得很深刻、很廣泛。文學(xué)反映生活,可以更廣闊、更深厚的,應(yīng)該看得廣泛,把整個的社會看清楚,經(jīng)過深入的思索,看到許許多多的能夠體現(xiàn)時代精神的人物再寫。作品是要真正地叫人思、叫人想,但是,它不是叫人順著作家預(yù)先規(guī)定的思路去“思”,按照作家已經(jīng)圈定的道路去“想”。而是叫人縱橫自由地、廣闊地去思索,去思索你所描寫的生活和人物,去思索人生,思索未來,思索整個的社會主義社會,甚至去思索人類。我們要寫從自己的精神世界中真正深思熟慮過的,真正感動過的,真正是感情充沛的東西。我說作品的思想性,不是叫人看了那么直來直去,一覽無余。我并不是說一寫出來就要名垂千古,我不過是希望能夠把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反映得更深些更廣些。讓那些有深厚生活基礎(chǔ)又有創(chuàng)作才能的人,能夠從更高的地方,從更廣闊的領(lǐng)域里來反映社會。
我是不同意這樣一種寫法:把社會的什么黑暗和問題都搞出來展覽,似乎這樣就是盡了作家的責任,發(fā)揮了作家的正義感。我認為,這樣搞和《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和《官場現(xiàn)形記》有多大的不同呢?看到什么就寫什么,抓住一個事件就死扣,聽到一點風(fēng)聲就緊跟,思想不踏實,藝術(shù)不考究。雖也可以風(fēng)行一時,但過不了多久,就會失去它的生命力。
真是歲月如流啊!我似乎搞了一輩子社會問題劇,得失成敗,教訓(xùn)不少。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去寫,是不行的,然而我是十分希望多多寫一些問題劇本,但它的思想性要深厚,經(jīng)得起仔細尋味,不要就“問題”講“問題”,真要有點“后勁”!
我覺得,“真實的生活”和“生活的真實”不是一個東西。真實的生活是可以這么寫,那么寫,但要真正寫出一個生活的真實來,就要看你用不用頭腦去思索你所看到的種種,并把你真正感受和思索的東西寫成作品。這樣的作品,總是你經(jīng)過多少的困苦與艱難,然后才寫得出來的。所以,我覺得,真正打動人的東西,是作家的那個極其親切又極其真實,他感受到的、思考過的問題和他的答復(fù)。當然,還包括作家刻劃人物的本領(lǐng),文字的美,豐富的語言藝術(shù),以及豐富的知識。藝術(shù)生命長的作品,它總是打動人的靈魂,叫人多懂人生的道理。請你們多讀讀《紅樓夢》,多讀讀關(guān)漢卿的作品,就會感覺到這個道理。
我還有一個想法,一個劇作家應(yīng)該是一個思想家才好。一個寫作的人,對人,對人類,對社會,對世界,對種種大問題,要有一個看法。作為一個大的作家,要有自己的看法,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獨立見解。不然,盡管掌握了很多的、很豐富的生活積累,但他沒有一個獨立的見解,沒有一個頭腦來運用這些東西,從中悟出一個道理,悟出一個主題來,那還是寫不出深刻的作品。在劇本里,或者是小說、或者詩里,主題思想是通過許多生動的細節(jié)逐漸顯出來的。所以,我們寫劇本,不要走狹窄的道路,要走廣闊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