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與古代婚俗

[摘要]漢字多具表意功能，本身蘊涵著豐富的社會文化信息。本文取“姓”、“父”、“婚”、“娶”、“妻”、“嫁”、“媵”、“侄”諸字，通過對其字形、字義的解讀，探析了群婚、搶婚、買賣婚、媵制等古代婚俗。

[關鍵詞]漢字;群婚;搶婚;買賣婚; 媵制

[中圖分類號]H1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0)20-0045-02

漢字誕生于人類從蒙昧走向文明之際。其象形表意之能是古人認識自然與改造世界的間接反映，本身蘊涵著豐富的社會文化信息。進行漢字剖析亦可管中窺豹，對古代婚俗有所探知。

一、由“姓”、“父”看古代群婚習俗

“姓”甲骨文寫作“■”，從女從生，會意。“生”表“象草木生出土上”(《說文》)，此處表示人的出生。“女”則表示人是女子所生。《說文·女部》:“姓，人所生也。”“姓”表明人由誰所生，是一種血統的標記，正和其字形造義相契合。顯然，在造 “姓”字之時，古人的觀念認為，孩子的血統似乎僅維系在母親身上、如皇帝姓姬、神農姓姜、少昊姓嬴、虞舜姓姚、夏禹姓姒……

《白虎通·號篇》言:“古時之未有三綱六紀，民但知其母不知其父……”《史記》載:“皰犧氏母曰華胥，履大人跡于雷澤，而生皰犧于成紀……”“炎帝神農氏母曰女登……感神龍而生炎帝。”“周后稷名棄，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出野，見巨人跡，心欣然悅，欲踐之。踐之身動如孕者，居期而生子……曰棄。”《詩經·商頌》:“天命玄鳥，降而生商。”由此記載看，圣哲們的父親都是子虛烏有的神怪且難以確定，而僅知其母。

造成“但知其母不知其父”的現象應與古老的群婚制度有關。所謂群婚指一女子同時與眾多男子保持夫妻關系，男子亦然。正如《呂氏春秋·恃君覽》所說:“昔太古嘗無君矣，其生民聚生群處……無親戚兄弟夫妻男女之別，無上下長幼之道。”但其結果必是子女難辨其父只知其母。

戰國時期金文中“姓”字出現異體，變從“女”為從“人”，寫作“■”。究其原因，概因此時已發展到專偶婚階段，丈夫對妻子獨占，并可娶三妻四妾，反之則不可。此時的子女既知其母又知其父。難免對這個從“女”從“生”的“姓”有所不滿，于是從“人”從“生”的“■”便應運而生。

“父” 作為親屬稱謂，古今所指不盡相同。殷墟甲骨卜辭中，“父”非專指生父，而指同族所有男性長輩，如父甲、父乙、父丙……父稱多在武丁時期的王族卜辭中出現，早期文獻亦可證明，如《詩經·小雅·伐木》中有“既有肥鴹，以速諸父”，“既有肥牡，以速諸舅”的記載。親屬稱謂本應反映真實親屬關系，故同族長輩的男子皆可稱“父”，似表明同族的男性長輩或許都曾是自己母親的丈夫。而“諸父”之妻又稱“諸母”，“母”的稱呼也不限于生母。由此不難發現，“父”、“母”二字也透視著群婚的信息:同族中長輩男女之間并不是以個體而是以群體構成夫妻關系的，故“父”、“母”的稱謂也只能是一個集合概念。

二、由“婚”、“娶”看古代搶婚習俗

《說文·女部》:“婚，婦嫁也。《禮》:娶婦以昏時。婦人陰也，故曰婚。從女從昏，昏亦聲。”據此可知，“婚”是個從“女”從“昏”的會意字寫作。許慎在《說文解字》中似乎說出兩個理由:一是周禮規定“娶婦以昏時”，二是“婦人陰也”。何謂“昏時”?甲骨文“昏”字寫作“■”，從“日”從“氐”，“氐”即“低”，其造字意義為太陽西下。《說文·日部》:“昏，日冥也。”顯然日落天黑娶親為當時之風尚。與此相應，古時迎娶所用車馬衣服皆為黑色。《儀禮·士昏禮》鄭玄注:“主人爵棄，纁裳，緇施，從者畢玄端，乘墨車，從車二乘，執燭前馬。”這里所提及之物，色皆為黑，而“執燭”更為黑夜所需。這種風尚應與先民搶婚習俗有關。

搶婚是族內婚發展到族外婚時出現的是一種婚俗，其特征是男子未經女子本人及其親屬同意，將女方劫歸為妻。這種婚娶方式自然不免引起沖突，為避免女方家庭抵抗，便于逃遁，搶婚當以日落天黑時為宜。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搶婚被其他婚娶方式所替代，但是它的某些形式卻被保存下來，“娶婦以昏時”應為其遺存的形式之一。

對于此問題，“娶”字似乎更有說服力。《說文·女部》:“娶，取婦也，從女從取，取亦聲。”“取”是《說文》對“娶”的主要訓釋字，也是“娶”字的會意部件，而且“取”與“娶”又是一對古今字。《說文·又部》:“取，捕取也。從又從耳。《周禮》:‘獲著取左耳。’”這是古代戰爭術語。因此，“取”本義應為“武力獲取”。可見，無論是“取婦也”的字義訓釋，還是“從女從取”的字形分析，均有“搶個妻子”之意。

古代“取”與“娶”雖一樣，且在甲骨文中已出現，漢以前的文獻中“娶”仍寫作“取”。《禮記·雜記》:“可以冠，取妻子。”所以，可根據“娶”與“取”的通用認為，娶婦在古代確為一種武力搶奪。

三、由“妻”、“嫁”看古代買賣婚俗

《儀禮·士昏禮》所載“六禮”中的“納征”一禮，即男方用束帛、儷皮等物為女方聘物。后人多認為這是古代買賣婚俗的陋俗，但這種婚俗在古代漢字中有著不同的意義。

古代“妻”又可稱“帑”。《左傳·文公六年》:“賈季奔狄，宣子使駢送其帑。”《疏》:“帑，妻子也。”而“帑”字在《說文》中則解釋為“聚藏金錢之處”。《玉篇》:“帑，金布所藏之府。”《晉書音義中》:“帑，金帛舍也。”“妻”怎么會同藏金之處聯系在一起呢?我們同樣可從古代婚俗中找到答案。

從字形上看，“帑”字從“巾”、“努”聲。“巾”是一種織物，曾充當過等價物，所以，從“巾”之字多與金錢有關，如“幣”(幤)。“幣”也可以說“帛”，《說文》:“幣，帛也。”而“帛”字從“巾”、“白”聲。可見以“巾”充當義符的“帑”字，本義當為“藏金之處”。因此，我們可以認為“帑”的“妻”義是在買賣婚姻制度盛行的社會背景下引申而來的。所謂買賣婚姻就是視女子為金錢貨物，娶妻納妾必以錢財易之，如有不時之需，又可將妻妾轉賣他人。

結婚是男女雙方之事，但因所處角度不同則意義有別。對男子而言結婚是“娶”，但對女子來說則是“嫁”。漢字中有一種音近義通的現象，即指某些字音相同或相近的字在字義上也相通或相近。“嫁”與“家”可視為此例。《方言·一》:“嫁，往也。自家而出謂之嫁。”《白虎通·嫁娶》:“嫁者，家也。婦人外成，以出適人為家。”但學者劉志基認為，以上說法太囿于字形，“嫁”應得名于“賈”、“沽”、“購”。《說文》:“賈，市也。”這里的“賈”是買賣的意思。而“沽”至今也是買賣之意。《韓非子》:“天饑歲荒，嫁妻賣子者，必是家也。”這里“嫁”對“賣”言，也是賣之意。另外，今天一些少數民族語言里娶妻仍是買賣之意。因此，“妻”、“嫁”應是當時買賣婚姻普遍存在的一種反映。

四、由“媵”、“侄”看古代媵制婚俗

在中國的婚姻史上曾流行一種奇特的婚嫁制度——媵制。《儀禮·士昏禮》:“古老嫁女，必侄娣從之，謂之媵。”妹隨姊嫁，侄(女)隨姑嫁，姐妹、姑侄共事一夫的婚姻制度，就是所謂的媵制。“媵”字從“女”、“聯”聲，但是最初卻并不從“女”而從“人”。《說文》有“■”字，釋曰:“送也。從人■聲。”多是說送女出嫁的行為。文獻中“媵”字的字形演變因其意義縮小而致，其意義縮小為專指“侄娣送女”，即姐妹、姑侄共嫁一夫的婚制公行。

隨媵制出現的“侄”，作為一種稱謂是指女方兄弟的子女，而且“侄”字的一個異形字明確透視了這種意義。在《康熙字典》中有它的一個異形字，組成其字的三個字素分別為“兄”、“之”、“子”，各部件所透漏的信息表明，它的意義與今天的“侄”幾乎等同。但在晉代以前，“侄”是作為“姑”的對應存在的，這種關系當是“侄”與“姑”媵與被媵的特殊關系。“侄”本身即有適人之義，它從“至”得聲，甲骨文“至”寫作“■”，像箭矢著地之形，意為“來也”、“到也”。而“侄”者則有隨“姑”而“至”夫家的義務。“侄”既從“姑”嫁，那么就夫而言，他的婦就不止一人。《釋名·釋親屬》:“侄，迭也，共行事夫，更迭進御也。”它的另一個異體字即“疊”，從“女”從“疊”，會意。其造字意義顯然是“侄”乃是“疊”加之“女”，與“媵” 的“增婦之意”的造字意義相同。

可見，“侄”字的形、義演變以及“姑”字意義的古今差異，均與媵制興衰相關。與之相似的姬妾制度應是在“媵制”之后出現的另一種婚姻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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