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代社會公平思想初探

[摘要]公平是歷代社會下層民眾及有識之士追求的目標，即使是內憂外患的近代社會也不例外。無論是洪秀全領導的太平天國運動，還是康有為領導的維新變法，抑或是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無不以追求社會公平為己任。近代社會的公平思想為后來中國社會公平思想的追求起到了奠基作用。

[關鍵詞]近代社會;公平思想;孫中山

[中圖分類號]K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0)20-0008-03

身處21世紀的今天，當我們再度回眸近代那段黎明前的黑夜，通過冷靜而理性的分析，發現去除戰爭和宗教狂熱之后，公平思想的發展軌跡清晰可見，而這對于我們更加準確地把握中國當代社會的現實，無疑具有借鑒意義。

公平是世界各國走向近代進程時所必須面對的問題。“就公平這一概念而言，它是指一個社會中的人們均衡合理地處理人與人及人與自然關系的一種態度和方式，它的核心意義是均衡和合理，即一個社會與其成員之間以及社會成員均衡協調相處的狀態和方式。換言之，公平是一種不偏不倚的的原則，在處理人與人的關系中，在政治、法律、道德倫理等關系上社會與成員之間以及社會成員之間(包括個體、團體)追求權利與義務的統一;在經濟物質利益關系上，給予一定范圍內社會成員以均衡的條件和機會，如均衡地占有和使用生產資料，擁有平等的手段參與平等的競爭，而后實現競爭結果——財富與收入分配上的均衡、公正和合理等。”這一定義在中國傳統觀念里，并非如此明晰，它經歷了一個逐漸明朗化的過程。早在戰國末年或稍后的《禮記·禮運》篇中，就提出了“天下為公”的大同社會藍圖:“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輿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這種理想模式初步表達了模糊的公平理念。

這種公平理念顯然無法在君主專制的中國社會中得到充分發展。實際上，在中國歷史的發展進程中，思想家們雖然對公平思想屢有涉及，但總體而言，都沒有超出《大同篇》的高度。直至清朝末年，中國緊閉的大門被西方的大炮轟開以后，外國思想開始漸漸滲透進來，而真正吸取西方的公平理念并將其應用于現實政治實踐中的第一人非洪秀全莫屬。洪秀全在《厚道求世歌》、《原道醒世訓》、《原道覺世訓》等作品里提出:“遐想唐虞三代之世，天下有無相恤，患難相救，門不閉戶，道不拾遺，男女別涂，舉選尚德。堯舜病博施何分此土彼土……蓋實見夫天下凡間，分言之則有萬國，統言之則實一家。”并提出了“天下一家，共享太平”的大同社會。在《天朝田畝制度》規定:“凡分田，照人口，不論男女，算其家人口多寡，人多則分多，人寡則分寡……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此處不足，則遷彼處，彼處不足，則遷此處。凡天下田，豐荒相通……務使天下共享天父上主皇上帝大福，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無處不均勻，無處不飽暖也。”從其革命的規模、影響來看，的確道出了當時中國人民的愿望。因此，成千上萬的勞動人民寧愿拼死相搏也在所不惜。因其農民階級意識形態所限，這次革命洪流以失敗告終，但它留下的寶貴思想為后來進步階級實現全民族的平等、解放提供了依據。

作為資產階級自由派改良主義代表的康有為，其公平觀集中體現在《大同書》中，他提出“去家界為天民”、“去產界公生業”、“去亂界治太平”的主張。在他的理想社會中，人人皆須工作，不許不勞而獲，“禁悚懶惰”被懸為“大同世界”四大禁之首。“民生有勤，勤則不匱，此大同之公理”，否則“百事隳敗，機器生銹，文明盡失，將至退化”，“故不作業不出力之人，公眾所惡”。康有為認為，“大同”世界沒有剝削和壓迫，沒有“一己之私”，“大同之世，天下為公，無有階級，一切平等” 。在這個社會制度中，“無貴族、賤族之別，人人平等”，并且從農業、工業、商業等方面進行了詳細描述。康有為提出大同學說的目的在于救國救民、實現社會公平。在他的理想方案中，既有中國傳統的大同理想社會的內容，也有西方近代資本主義制度的影子，本質上是對傳統公平理念的一種突破。

孫中山的公平思想集中體現在他對以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主義”的描述中，他說:“鄙人對社會主義，實歡迎其利國利民之神圣，本社會之真理，集種種生產之物產，歸公有，而收其利。”這樣的社會中人人平等友愛，社會成員的生老病養皆有充分的保障，他說:“社會主義之國家，一真自由、平等、博愛之境域也……人民平等，雖有勞心勞力之不同，然其為勞動則同也。即官吏與工人，不過以分業之關系，各執一業，并無尊卑貴賤之階級，自無形而歸于消滅。”孫中山的公平思想實際上并不反對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和資本主義制度，他所主張的僅僅是消滅封建剝削，反對壓迫和剝削群眾，他提出的“三民主義”實質上是資產階級共和國理想方案。

反帝反封建是20世紀初中國資產階級革命派的主要起因，與太平天國面臨的時代主題相比，這場農民戰爭與中國歷史上的各種農民戰爭并沒有本質的區別，它們都是對封建土地所有制的聲討，要求平均地權，滿足基本的生存需要。因此，他們的平等理念表現為對《禮記·大同篇》的放大或手段更為激烈，影響的時間和范圍更為久遠和廣大，表達了農民階級平均地權的愿望，同時也是對封建剝削殘酷性的映照。從其革命對象來說，他們的矛頭指向的是封建地主階級。當時還沒有像義和團運動或者后來的辛亥革命那樣矛頭指向兩處，即外國侵略者和封建勢力，因此，革命單一的對象規定了革命性質和其社會公平思想。

雖然洪仁玕的《資政新篇》給近代農民革命提供了一條擺脫封建羈絆、繼續前進的方向和道路，它的先進性充其量只不過是具有了資產階級的民主主義氣息而已。發展民族資本主義在作為革命主體的農民階級那里，并沒有迫切的要求。時代的主題從一開始將《資政新篇》中萌生的資產階級的“自由、平等、博愛”思想消解了。相反，發展資本主義愿望在資產階級改良派那里要求更為迫切。當時的中國身處帝國主義瓜分的狂潮之中，清政府的腐敗無能與帝國主義列強無極的貪欲之間彼此推長，中華民族的獨立性在帝國主義的鐵蹄之下喪失殆盡，時代主題從一極變為兩極，即從廢除封建土地所有制轉變為反對外國侵略和廢除封建土地所有制、發展資本主義，但在資產階級改良派康有為、梁啟超、嚴復等人那里，更迫切的是改變中國的半殖民狀態。因此，“中體西用”的治理模式可以說是資產階級改良派的一致觀點。

嚴復從進化論角度指出，國人不應自甘劣等民族坐待而亡，而應該趕快起來進行奮斗，“要當立不反，出與力爭，庶幾磨礪玉成，有以自立，至于自立則彼之來皆為吾利，吾何畏之”。這一號召給了當時中國人以振聾發聵的啟蒙影響和難以忘懷的深刻印象，立即成為當時正涌現的新興知識分子革命派的重要精神食糧，煽起了他們救國圖存的愛國熱情，使他們走上了革命道路。一心想借助一個軟弱的皇帝，力倡“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觀念的改良派，由于其自身來源的復雜性以及對兩千多年來根深蒂固的封建勢力的錯誤估計，他們實現民族獨立、發展民族資本主義的愿望最終歸為泡影。康有為對未來公平社會——大同社會的設想因其階級局限性而藏于密室，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明。反封建土地所有制、實現民族獨立與平等的任務最終沒有被資產階級改良派實現，資產階級革命派承接過這種歷史主題繼續追求。

在19世紀90年代的興中會宣言中，孫中山指出，“方今強鄰環列，虎視鷹瞵，久垂涎吾中華五金之富、物產之多，蠶占鯨吞，已見效于接踵，瓜分豆割，實堪慮于目前”，“為免奴隸于他族”，“特集志士于興中”，為救國而革命，為進行武裝起義，用暴力推翻滿清政府，是源起于要求改良而可得的必然結果。孫中山最早指出了這條道路，正像李大釗在幾十年前指出的那樣，孫中山承接了太平天國民族革命的系統，而把那個時代農民經濟反映出來的帝王思想以及隨著帝國主義促傳入的宗教迷信，一一淘洗干凈。他提出的“三民主義”以及后來的“新三民主義”，集中反映了他要承擔的歷史責任。對于“三民主義”，孫中山用自由、平等、博愛的理想來解釋和規定，他認為，民族主義對自己的民族來說就是爭自由，對別的民族來說就是平等和博愛，也就是相互支持和幫助。對國內各民族，孫中山在辛亥革命后強調“五族共和”，到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這兩方面有了更大發展，一則是民族自救解放，二則是中國境內各民族一律平等。作為反對傳統的等級制、世襲制的思想武器，自由、平等、博愛的提出，對于在政治民主上實行“五權憲法”，經濟上發展資本主義和土地所有制上采取“平均地權”的種種政策設想具有深遠的意義。

中國近代史上這三種理想社會中的公平思想，由于無法解決社會的根本矛盾，因而不可避免地流于空想，但它們作為中國人民追求公平社會理想向現代社會理想的中間環節，為社會主義者進一步探索積累了豐富的思想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