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制關聯交易的比較法分析

摘要:隨著我國內地企業集團、資本市場的發展，關聯交易這一特殊的經濟現象已受到廣泛的關注，德國和我國臺灣地區將關聯交易納入公司法的調整范圍，美國在處理關聯交易引起的法律問題時，通常運用揭開公司面紗原則。我國內地公司法未將關聯交易納入公司法的調整范圍，在關聯交易規制方面存在不足，經濟發達國家和地區規制關聯交易的法律制度，對合理地規制我國內地的關聯交易具有借鑒意義。

關鍵詞:規制;關聯交易;比較法分析

中圖分類號:F203.9 文獻標識碼:A

The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Regulating Connection Transaction

LI Sheng-hua

(Department of Law and Politics， Anhui University of Architecture， Hefei 230061，China)

Abstract: Along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mainland′s enterprise group and capital market， the connection transaction as a special economic phenomenon has received widespread attention. German and China Taiwan region brought connection transaction into the corporation law′s adjustment scope. America often uses piercing company veil principle when it is dealing with the law questions caused by connection transaction. Chinese mainland′s corporation law has not brought the connection transaction into the corporation law′s adjustment scope and there are deficiency about the rules and regulations of connection transaction. This article adopts the comparative method to analyze developed countries and regions′ rules and regulations about connection transaction legal system and absorbs others advantages in order to regulate Chinese mainland′s connection transaction.

Key words:regulate;connection transaction; comparative analysis

一、問題的提出

我國內地公司法規定:有限責任公司和股份有限公司是企業法人。有限責任公司，股東以其出資額為限對公司承擔責任，公司以其全部資產對公司的債務承擔責任。股份有限公司，其全部資本分為等額股份，股東以其所持股份對公司承擔責任，公司以其全部資產對公司債務承擔責任。[1]同時規定:公司可以設立子公司，子公司具有企業法人資格，依法獨立承擔民事責任。[1]由此可見，在我國內地公司法中典型地體現了法人理論和有限責任理論，即在公司法上承認公司是獨立的法律主體。

然而，關聯交易的交易主體之間存在的控制因素，往往使從屬公司在經濟上部分或全部喪失了自主性。控制公司濫用控制權導致從屬公司在經濟上喪失獨立性與公司法上完整地承認公司是獨立的法律主體形成嚴重的沖突，這種沖突在公司法上產生保護從屬公司債權人利益和保護從屬公司及其少數股東利益兩方面制度缺失的問題。本文通過對經濟發達國家和地區規制關聯交易中保護從屬公司債權人利益和保護從屬公司及其少數股東利益兩方面制度的比較分析，取它山之石為己用，以期合理地規制關聯交易，完善我國內地公司法人制度。

二、保護從屬公司債權人利益制度的比較分析

1.德國《股份公司法》關聯企業有事實型關聯企業和合同型關聯企業兩種類型。在合同型關聯企業中明確了控制公司指揮支配從屬公司的法定權利，同時也為控制公司設定了在合同有效期內的虧損加以補償或在合同終止時對從屬公司債權人提供擔保的法定義務，相比較而言，合同型關聯企業比事實型關聯企業的責任更為明確。德國《股份公司法》一方面從消極角度防范關聯公司濫用有限責任的法律制度，另一方面在一定條件下承認控制公司指揮支配從屬公司的權利，其核心是引導關聯企業向合同型關聯企業發展，最終達到保護從屬公司債權人利益的目的。同時為解決原告證明控制公司對從屬公司施加了不利影響中存在的執行成本太高的問題，德國聯邦法院創設了“推定關聯企業”學說，即:控股母公司對子公司負有誠信義務，如果法院認定母公司長期實質地介入其子公司的經營管理，則推定母公司未盡忠實和必要注意義務，因此，其須對子公司的債權人負賠償責任，除非母公司能舉證抗辯。從而成功地將舉證責任轉嫁到控股母公司，并且賦予了債權人對控股母公司直接的訴權。[2]“推定關聯企業”學說對認定控股母公司的賠償責任具有積極的現實意義。我國內地在進行關聯企業立法時應借鑒這一學說，以避免證明控制公司濫用控制權存在的執行成本太高的問題。

2.我國臺灣地區“公司法”對從屬公司債權人保護規定了獨立的責任類型。從民事責任構成要件上分析，有四個方面:(1)賠償義務人。賠償義務人以控制公司為原則，同時考慮到使從屬公司為不合營業常規或其他不利益之經營，實質上行為人通常是控制公司的負責人。“公司法”第369條之4第2項將控制公司的負責人列為賠償義務人，又考慮到由于控制公司縱然有使從屬公司為不合營業常規或其他不利益經營之行為，但不一定使其本身受有利益，而可能是使同一企業集團之其他從屬公司受有利益，故“公司法”第369條之5規定:“控制公司負責人使從屬公司為前條第一項之經營，致他從屬公司受有利益，受有利益之該他從屬公司于其所受利益限度內，就從屬公司依前條規定應負之賠償負連帶責任。”亦即也將受有利益之他從屬公司，納入賠償義務人之范圍，以免控制公司本身無資產可供清償，而使從屬公司之股東及債權人蒙受損害[3]。(2)不法行為。控制公司直接或間接使從屬公司為不合營業常規或其他不利益之經營的違法行為是構成賠償責任的必要要件，但“不合營業常規或不利益之經營”是一個不確定的法律概念，在認定時法院往往根據不同的理論，各取所需作出不同的認定。(3)賠償請求權人。從屬公司是控制公司不合營業常規或不利益經營行為的受害人，因此損害賠償請求權人應當是從屬公司。但基于從屬公司受到控制，主動提出損害賠償請求存在障礙，所以我國臺灣地區“公司法”第369條之4第3項規定:“控制公司未為第一項之賠償，從屬公司之債權人或繼續一年以上持有從屬公司有表決權股份總數或資本總額1%以上之股東，得以自己名義行使前二項從屬公司之權利，請求對從屬公司為給付。”也就是說從屬公司少數股東或債權人可以直接以自己的名義，代位從屬公司向控制公司、其負責人或受有利益的其他從屬公司請求損害賠償。在此我國臺灣地區“公司法”遇到原告證明控制公司對從屬公司施加了不利影響中存在的執行成本太高的問題，與德國事實型關聯企業遇到的問題相同，采用“推定關聯企業”學說。(4)損害賠償的計算基準。損害賠償成立后，如何確定損害賠償的范圍、計算關系企業間損害賠償的金額?依我國臺灣地區“公司法”規定，控制公司對從屬公司的損害賠償，是以一個營業年度作為總合計算，而非以個案交易作為計算基準。我國臺灣地區“公司法”規定的損害賠償責任對從屬公司、從屬公司債權人及少數股東的保護具有積極的意義，我國內地公司法應借鑒這一規定，完善公司法對關聯交易的規制。

3.美國可以說是世界上有關母公司責任案例最為發達的國家，其建立起來的規則亦可堪稱典范。就關聯企業的債務處理，使母公司對子公司債務負責最為經常使用的方法就是“揭開公司面紗”。至于其他可資依據的法則，例如詐欺移轉、偏頗、衡平居次、實質合并、侵權行為以及一些少數制定法僅僅扮演著有限的角色。[2]“揭開公司面紗”規則，主要有以下學說:(1)代理說。此說認為，如果某一公司完全依賴于控股股東的指令，則該公司只是以控股股東的代理人身份存在，而實質已喪失了其獨立特性，其控股股東才是“未露身份的本人”。按照代理理論，處于被控制的子公司如為母公司的代理人，則代理的法律后果應由母公司承擔，而否認子公司人格實屬不必要。(2)工具說。此說認為符合過度控制、違法或不公平行為、控制與公司損失之間存在因果關系三要素，就可以認定一公司已經淪為另一公司的工具，從而否認該公司法人人格。此外，還有企業主體說、責任準備說、責任轉換說、揭開公司面紗新說、無限責任說。比較而言，工具說理論上更為合理，實踐上具有操作性。英美國家的“揭開公司面紗”規則與大陸法系的“公司法人格否認”理論雖在適用范圍、理論學說方面有所不同，但均是在有限責任與債權人保護之間取得平衡，以實現社會公平、正義的價值目標。“揭開公司面紗”規則為解決關聯交易中從屬公司債權人保護提供了一些依據，但其本身存在理論上的缺陷，并且在認定控制公司對從屬公司濫用控制權上，沒有統一的標準。適用“揭開公司面紗”規則解決關聯交易中存在的問題，極易造成法官的主觀臆斷和司法擅權，不符合我經濟現狀和司法的傳統習慣。

4.我國內地保護從屬公司債權人利益制度。在行政規章方面，我國內地保護從屬公司債權人利益的規定有1990年12月12日國務院頒布的《關于在清理整頓公司中被撤并公司債權債務清理問題的通知》，該通知規定:“三、各級黨政機關及所屬編制序列的事業單位，凡是向其開辦的公司收取資金或實物，用于本機關的財務開支或職工福利、獎勵、補貼等開支的，應在收取資金和實物的限度內，對公司所欠債務承擔責任。四、公司雖經工商行政管理機關登記注冊，但實際上沒有自有資金，或者實有資金與注冊資金不符的(國家另有規定的除外)，由直接批準開辦公司的主管部門或者開辦公司的申報單位、投資單位在注冊資金范圍內，對公司債務承擔清償責任。對注冊資金提供擔保的，在擔保資金范圍內承擔連帶責任。五、公司的主管部門或開辦單位如有抽逃、轉移資金，隱匿財產逃避債務的，應將抽逃、轉移的資金和隱匿的財產全部退回，償還公司所欠債務。”①從上述規定可見，在處理債務時以公司經營管理或所有的財產承擔債務清償責任為原則，以“收取資金和實物”、“沒有自有資金，或者實有資金與注冊資金不符”、“抽逃、轉移資金，隱匿財產逃避債務”、“對注冊資金提供擔保”情形出現為例外，由主管部門或開辦單位、申報單位、投資單位承擔一定范圍的連帶責任。

在司法解釋方面，我國內地保護從屬公司債權人利益的規定有1994年3月30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企業開辦的其他企業被撤銷或者歇業后民事責任承擔問題的批復》，該批復規定:“企業開辦的其他企業被撤銷、歇業或者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法人登記管理條例》第二十二條規定視同歇業后，其民事責任承擔問題應根據下列不同情況分別處理:(1)企業開辦的其他企業領取了企業法人營業執照并在實際上具備企業法人條件的，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四十八條的規定，應當以其經營管理或者所有的財產獨立承擔民事責任。(2)企業開辦的其他企業已經領取了企業法人營業執照，其實際投入的自有資金雖與注冊資金不符，但達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法人登記管理條例實施細則》第十五條第(七)項或者其他有關法規規定的數額，并且具備了企業法人其他條件的，應當認定其具備法人資格，以其財產獨立承擔民事責任。但如果該企業被撤銷或者歇業后，其財產不足以清償債務的，開辦企業應當在該企業實際投入的自有資金與注冊資金差額范圍內承擔民事責任。(3)企業開辦的其他企業雖然領取了企業法人營業執照，但實際沒有投入自有資金，或者投入的自有資金達不到《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法人登記管理條例實施細則》第十五條第(七)項或其他有關法規規定的數額，或者不具備企業法人其他條件的，應當認定其不具備法人資格，其民事責任由開辦該企業的企業法人承擔”。②

從上述規定可見，在處理債務時以企業經營管理或所有的財產承擔債務清償責任為原則，以投入資金是否達到法定數額為主要條件確定開辦企業應當承擔的責任。規定主要考慮了資金因素，對于控制企業濫用控制權的其他情形沒有做出明確規定，在適用上存在局限性。

三、保護從屬公司及其少數股東利益制度

1.德國法對從屬公司及其少數股東的保護。《德國股份公司法》將關聯企業分為合同型關聯企業和事實型關聯企業兩種類型，對于合同型關聯企業《德國股份公司法》第309條規定:控制公司負責人負有“在向公司下達指示時應運用一個正直的、負有責任心的業務領導人的細心”的義務，同時第310條規定了從屬企業董事、監事負有“一個正直的、負有責任心的業務領導人的細心”的義務，如有違反，他們應對從屬公司因此發生的損害承擔賠償責任，并明確規定他們負有舉證責任。同時，還規定了控制企業保障一定股息、紅利、換取控制公司股票或現金贖買股份等保障措施。對于事實型關聯企業，《德國股份公司法》第311條規定:“如果不存在支配合同，那么支配企業不得利用其影響，迫使從屬的股份公司或股份兩合公司采取不利于他們自己的法律行為或采取不利于他們的措施”，否則，對從屬公司及其股東因之所受到的損害承擔承擔賠償責任。并同時規定了控制企業負責人及從屬公司董事、監事的連帶責任。此外，《德國股份公司法》為使從屬公司股東了解關聯交易的情況，于第312條規定了從屬公司董事會負有編制關聯企業關系報告的義務。

2.我國臺灣地區公司法對從屬公司及其少數股東的保護。我國臺灣地區“公司法”移植《德國股份公司法》立法精神，增訂關系企業專章，其中值得強調的是編制關系企業報告書制度。我國臺灣地區“公司法”第369條之12第1項規定:“公開發行股票公司之從屬公司應于每營業年度終了，造具其與控制公司間之關系報告書，載明相互間之法律行為、資金往來及損益情形。”第369條之12第2項規定:“公開發行股票公司之控制公司應于每營業年度終了，編制關系企業合并營業報告書及合并財務報表”。與《德國股份公司法》第312條規定比較而言，編制主體已經從從屬公司擴展到控制公司，使從屬公司及控制公司財務及業務關系公開化、透明化，有利于維護從屬公司及其少數股東的利益。我國內地應借鑒編制關系企業報告書制度，完善關聯交易的信息披露制度。

3.美國對從屬公司及其少數股東保護的兩大制度——控制股東誠信義務、股東派生訴訟。

(1)誠信產生于古老的信托制度，是西方國家公司法中一項重要的法律規則，由管理人酌量處理和管理人負責兩項原則構成，包含忠誠義務和謹慎義務兩個主要內容。按公司法的一般原則，股東對公司原則上并無誠信義務可言，股東可通過其股權的行使追求其自身最大利益。然而，在關聯公司中，由于控制公司往往是從屬公司的最大股東，控制股東通過股權的行使、派遣董事、表決權代理、表決權信托以及控制合同等方式對公司行使經營管理的權利，因此控制股東必須向公司董事一樣對從屬公司承擔誠信義務。根據這種誠信義務，控制股東如有違反誠信義務而經營公司時，即應承擔損害賠償的責任。法院一般給予受害人衡平法上的救濟措施，如金錢賠償、禁止命令、撤銷所為的法律行為等。[2]

(2)股東派生訴訟制度。股東派生訴訟是指公司的合法權益受到他人的侵害，特別是受到有控制權的股東、董事或其他管理人員的侵害，而公司怠于或者客觀不能追究侵害人的責任時，符合法定條件的股東或者利益相關者為了公司的利益，依照法定程序以自己的名義提起訴訟，追究侵害人民事法律責任的訴訟制度。此項訴訟制度的訴因源于公司利益遭受的損害而不是由于股東或其他利益相關者自身的利益遭受的損害，訴訟權利并不源于名義原告而源于公司，名義原告并不代表自己而是代表公司以強制執行公司的義務，訴訟結果歸屬于公司而不歸屬于名義的原告，因而被稱為派生訴訟。這一訴訟形態首創于英國判例，之后普通法系各國紛紛仿效，尤以美國的相關制度最為發達。在美國，被股東發動派生訴訟追究責任者，不限于公司董事，而是擴及于公司所有各類高級管理人員以及公司外之加害人。通常情況下，派生訴訟有訴前請求程序，美國大多數州的請求程序要求，除了在請求是“徒勞”的情況下，股東在提起派生訴訟前必須向公司的董事會提起請求，這一程序一方面符合“竭盡內部救濟原則”，另一方面可能因糾紛在內部解決而節約成本。我國內地應借鑒這一制度，規定從屬公司由于某種原因沒有就控制公司濫用控制權的行為遭受的損害而提起訴訟時，從屬公司的債權人及少數股東可以代表公司針對該種行為提起訴訟，以使從屬公司獲得賠償。

(3)我國內地對從屬公司及其少數股東的保護。中國證監會《上市公司治理準則》第19條規定“控股股東對上市公司及其他股東負有誠信義務。控股股東對其所控股的上市公司應嚴格依法行使出資人的權利，控股股東不得利用資產重組等方式損害上市公司和其他股東的合法權益”。《上市公司收購管理辦法》第8條第1款規定“上市公司的控制股東和其他實際控制人對其所控制的上市公司及該公司其他股東負有誠信義務”。這兩項規定明確了控制股東對上市公司及其他股東負有誠信義務，但未對違反規定的責任承擔及責任的構成要件做出明確規定，難以起到規制關聯交易的作用，應在公司法中加以規制。

綜上所述，我國內地公司法在保護從屬公司債權人、從屬公司及其少數股東利益的制度上存在缺失，而行政法規和規章又缺乏體系，尚待公司法修正時從根本上規制關聯交易中存在的問題，以達到保護從屬公司債權人、從屬公司及其少數股東利益的目的。

注釋:

① 1990年12月12日國務院頒布的《關于在清理整頓公司中被撤并公司債權債務清理問題的通知》。

② 1994年3月30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企業開辦的其他企業被撤銷或者歇業后民事責任承擔問題的批復》。

參考文獻:

[1] 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Z].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第3條，第13條.

[2] 施天濤.關聯企業法律問題研究[M].北京:法律出版社，1998:154，150，180.

[3] 賴源河.實用商事法精義[M]. 五南圖書出版公司，1997:14.

(責任編輯:劉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