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農民工與他們的市民夢

2010年的中央“一號文件”提出了“新生代農民工”的稱謂，這是一個“80后”“90后”占主體、首次被寫入了中央“一號文件”的群體。

他們大多是在城市社會里接受的“成人禮”，是面朝城市的一代，無法像老一輩農民工那樣向農村“轉身”。和大學生和年輕白領相比，他們有著同樣青春的面龐、進取奮斗的精神和扎根城市的夢想。

目前，新生代農民工的總人數已經達到1億，占外出農民工總數的6成。在龐大數字的背后，這批青年人已經成為城市化浪潮中最值得關注的生力軍。

兩代農民工的打工夢

21歲的電焊工張軍和48歲的電工老劉住在同一個工棚里，他倆的鋪位并行對著，中間隔著一臺電暖氣。

初中還沒畢業時，因為父母都在外打工，張軍經常泡在網吧里，已經70多歲的爺爺奶奶實在管不了他，張軍就被父親“勒令退學”，隨后被帶到了父母打工的山東省淄博市張店區。

2008年奧運會前夕，張軍被父親送到了淄博市一家技校，學習了3個月的電焊。2009年春節剛過，張軍就被父親交給了在北京做電焊工作的舅舅老劉。

在北京某地鐵工地上，張軍是絕對的“新生代”。工作一年后，張軍給父母帶回了1萬多元。

雖然當初還有繼續讀書的機會，但張軍放棄了。對于原因，一旁的老劉插話說:“前途無望唄，現在他做的工作，工資比有的大學生要高，如果繼續讀書，還真不一定有這么好的機會。”

老劉的兒子去年從濟南大學畢業，本來學的是機電工程數控專業，結果卻在濟南賣起了手機。老劉覺得為了孩子讀大學花了這么多錢，卻沒有學以致用，“半輩子的心血白費”。

老劉屬于典型的“老一代農民工”。1994年他從農村到縣城打工，做的是電工機修，當時每個月可以掙四五百元。距縣城13公里的家里還有9畝地，種了小麥和玉米，每天下午4點鐘下班后，他便以飛快的速度騎著自行車從縣城趕回家種地。

2004年之后，老李離開縣城去了煙臺，后來又去了威海、大連，在這期間，老劉一直在當地的船廠做電焊工。2008年年底，老劉來到了北京。其實，即使在外打工，每到收麥子的季節，老劉還是要趕回家去。他說:“地是老本，打工只是一部分，農民不能離開土地，有了土地，至少全家的口糧沒問題。”

剛剛出來闖世界的張軍對于未來還沒有太多的想法。春節回家時，父親答應幫他在離北京最近的燕郊開一個電焊門市。“順利的話，以后就能在北京安家了。”

打死也不回農村的新生代

2月27日，此時北京的天氣還略顯寒冷，位于虎坊橋的一個以農民工就業服務為主的人才市場迎來了新一年的首場招聘會。雖然第二天就是中國傳統的元宵佳節，但卻難掩農民工們找尋工作的無奈。

熙攘的求職人群中，一些穿著入時的年輕身影往來穿梭。入口處的一長排招工廣告牌，引來不少年輕的農民工駐足觀望，張軍的老鄉陳耀也在其中。

“我剛到北京幾天，因為父母之前就在北京打工，我就跟過來了。”來自山東濟寧的陳耀說:“今天才開始找工作，還沒有眉目，但憑我的經驗和技術，在這兒找個月工資2000多元的工作應該不難。”

1989年出生的陳耀雖然還不到21周歲，但他已經有了5年的工作經驗。初中剛畢業，陳耀就同村里幾位稍長的年輕人到深圳打工，此后的4年時間里，他一直在深圳一家私企做技術工人。

對于自己4年在深圳的打工生活，陳耀顯得很無奈，“我當然也想要和城里人平等的工作機會和社會待遇，更想成為城里人，但外出打工不僅工作不穩定，也很難完全融入城市，光一個戶籍問題就已經把我們排除出市民范疇了。”

不光是戶籍問題，住房問題也讓陳耀頭疼不已。為了省錢，陳耀和父母在北京南苑租了一間平房，一家三口“蝸居”在10多平方米的狹小空間里，一個月租金是320元。

“北京這樣的大城市房價太高了，很多城里人和大學畢業生都買不起房，對我來說簡直想都不敢想。要是找到工作后能住上集體宿舍就好了!”

明知道自己只是大城市的過客，但陳耀還是表示不愿回鄉務農。“我初中畢業后就出來打工了，基本上不會干農活，真要是回去種地，恐怕連吃飯都成問題。”

的確，從新生代農民工與農村的關系來講，他們對農事一竅不通，做不了農活，也不熟悉農村的文化，不習慣農村的生活方式。像金融危機發生后，他們中的很多人返鄉后，覺得在農村都呆不下去。

“很多新生代農民工聲稱‘打死也不回農村去’，都想留在大城市，實在留不住就去中等城市或小城市，回到農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在當前條件下，他們幾乎不可能真正在大城市里扎根。”全國政協委員、清華大學政治經濟學研究中心主任蔡繼明說。

新生代農民工與新一輪用工荒

春節過后，“民工荒”隨即成為媒體關注的熱門話題。據不完全統計，廣州及鄰近的東莞等城市的農民工缺口大約有100萬人，而位于長三角的浙江省等地區也出現“民工荒”，用工缺口達25萬人。

“民工荒”已經不是新問題，其出現的真正緣由是什么?比較“主流”的答案是:人口老齡化是重要因素，農村新增勞動年齡人口數低于勞動力需求量，且兩者的差距正越來越大。

2009年，國家為迎戰金融危機，4萬億投資促進了農民工就近就業，暫時留住了大量本該到珠三角和長三角打工的農民工，這也是“民工荒”今年比較突出的原因。

林林總總的分析為公眾解讀著虎年伊始的這輪“民工荒”，不得不提的是，如果說上述緣由都是基于“短線”考慮的話，那么“民工荒”加劇的“長線”緣由很可能與新生代農民工的生活價值觀息息相關。

和上一代農民工相比，新生代農民工具有較高文化程度和見識，他們會將務工作為主要收入來源，而不是農業收入的補充。

“80后”的農民工都能夠上網，即使沒有讀過高中，他們所獲得的信息量要遠遠超過他們的父輩。以前的農民工出去打工，主要是靠鄉鄰關系介紹工作，而新生代的農民工很多都在網上找工作。他們更加追求個性獨立，找工作不僅看工資水平，更看重工作環境和發展前景;他們不僅要在城里掙錢，更想在城里有一個體面的生活。

這樣的念頭正成為新生代農民工堅固的價值觀，在這一價值觀的指引下，不做城市的“過客”而要努力融入城市的潛意識格外強烈。

在這種情形下，對于新生代農民工而言，僅靠工資的些許提高已經很難打動他們。因為他們比上一代農民工更珍惜自己的權利，養老、醫療等社會保障問題在他們眼里已經不再是可有可無的事情。

在新一輪“民工荒”中，這一重要因素絕對不可忽視。從這個角度來看，僅僅提高工人工資并非萬能之策，從各方面完善當前的用工制度、保障農民工種種權益才是解決“民工荒”的根本之舉。

新生代農民工的市民夢

對于新生代農民工面臨的問題，農業部農村經濟研究中心主任宋洪遠認為，中央“一號文件”之所以強調新生代農民工的問題，并不是因為他們比老一代農民工的問題更加嚴重，或者是他們出現了什么新的問題。從人口學的角度和不同代際的交替來講，出現新生代農民工其實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全國政協委員、中央農村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陳錫文說:“相對來說，這些人對農業不熟悉，又特別渴望融入城市生活、城市社會，但從制度、心理到具體措施，我們都還沒有做好接納的準備。”

在全國政協委員、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主任郗杰英看來，戶籍問題是目前新生代農民工融入城市的最大障礙，如果能解決戶籍問題，那么養老、醫療、低保、教育等都能得到比較好的解決。

郗杰英認為，有一定知識和技術的新生代農民工將成為中國產業發展和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勞動力支撐、城市化的重要推動力量，他們的出路還是在城市。

據國家統計局統計，目前我國共有城市655個，但人口在20萬以下的城市不到一半。調查顯示，老一代農民工一般把在城市打工作為謀取收入的來源，最后又回到農村。而多數“80后”“90后”農民工，都想在城市留下來。

據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調查，超過一半的新生代農民工都有在打工的城市買房定居、留下來成為“新城市人”的打算，但高揚的房價使他們望而卻步。

全國人大代表、農業部部長韓長賦日前撰文指出，從農民工的角度講，他們到城里打工，然后回到小城市居住和生活，既符合他們的進城愿望，也符合他們的收入水平。中小城市和縣城，將成為農民工城市生活的新家園。

總理許諾“新生代農民工”

2月27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與網友在線交流時說，現代產業工人隊伍的主體已經是農民。新生代農民工與老一代的農民工相比，還有一些特殊的困難。要高度重視新生代農民工問題，推進戶籍制度改革，讓那些長期在城市生活和工作，并具備一定條件的農民工融入城市。

“當然，我希望他們多到中小城市和中心鎮，享有同城市人一樣的福利待遇、生活條件，這是最根本的。”溫總理的話，無疑為新生代農民工群體點燃了希望的明燈，再次傳遞出中央對這個1億多人群體的高度關切。但中國城鄉二元結構中的戶籍問題，以及由此引發的住房、就業、社會保障、權益維護、子女入學等問題，都是新生代農民工必須面對的困難。

小城鎮大戰略，一直在中國呼喊了多年，但是卻未見真正得到有力落實。而中小城鎮有望成為吸納農民工轉移的“橋頭堡”。兩會前夕，民進中央在一份題為《關于加大統籌力度，穩步推進中小城鎮建設的提案》中指出，基礎設施建設的水平低、資金嚴重不足，相對降低了轉移農民的相對穩定性，就業渠道狹窄也影響了農民向中小城鎮轉移。

民進中央在這份提案中建議，面對更加復雜的經濟環境和日益艱巨的發展任務，中小城市和小城鎮成為城鄉統籌、推進工業化轉移、拉動國內市場、形成新的消費需求的重點突破口，應該穩步推進。

郗杰英認為，懷有強烈“城市夢想”的新生代農民工向城市流動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他們將成為中國城市化的潛在人群和重要推動力量。此外，有知識、有技術的新生代農民工將為中國產業發展和經濟發展方式轉變提供強大的勞動力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