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霧山的生命之韻

一

從遠古的洪荒奔突而來。從獸的蹄痕里夢寐而來。

從秦謠漢賦中蹣跚而來。從云與水的千幻萬化中縹緲而來。

——走進光霧山，走進孕育光與霧的自然秘境。

靠近光霧山。抵達光霧山。我開始解讀一個個遙遠而又現(xiàn)實的傳說。

二

說來也巧。車到光霧山，我就沐浴了一場豪雨。好在這場雨并不纏綿縱情，天很快就放晴了。

這時，光霧山捧獻了一幕鋪天蓋地的杰作：那就是光與霧交匯的奇觀!這，對于我們這批旅者來說是一種恩惠，一種賜予。看那彌漫的霧嵐如沉重的大山噴吐的熱氣，蒸蒸騰騰：又如巨人抖開碩大無邊的銀綢素緞，拂來蕩去，縹緲空虛，猶如仙人云紗遮面。天空、大地、樹木、溝壑不再畢露鋒芒，一切都那么平平和和，朦朦朧朧……

這時，雨后的陽光出行，那是行者的氣度(沒有君臨天下的威嚴)，盡興用自己光譜的熱忱，接納霧嵐的純情。這光與霧的交融，不計代價和得失，為營造一個與寫真保持距離的世界，讓游人去洞察光霧山這個詞語的結(jié)構(gòu)和肌理，以獲取新的認知。對自然對生活的詮釋往往是主觀的，甚至可笑的。

我想起詩人里爾克的話：因為似乎萬物對我們都保持神秘!

三

佳景天成，光霧山的根完美得崇高而和諧!

普陀山、燕子巖、手爬巖、老君峰……挺拔翹楚，大起大落，奇峰迭出，石柱捅天，石林成陣，險峻得令人心驚肉跳；七女峰、石人峰、七音峰、挺心巖……秀峰逶迤，幽巖綿延，給游人如踩豎琴般的溫柔：桃園、無神溝、鴛鴦峽、蓮花洞讓人如入仙境，美不勝收。

神性的光霧山，形而上的哲思!大自然饋贈的巖崖層林泉流構(gòu)筑的思維空間太豐富了，太深奧了。

在經(jīng)受自然溫馨的陶冶后，我深感生命的堅強不可抗拒和生命的微弱不堪一擊。

歷史會隨時因場景的改變而改變，而旅者和大山會在互為演繹的故事中成為必備的背景和道具，會互換主角和配角，然后回到慣常生活中繼續(xù)對白……

四

從焦家河進山，數(shù)里長的韓溪是我們的導(dǎo)游。韓溪時而用潔白如練的水花，時而用洗硯后的水色相伴。

截賢嶺古老蒼茫，截賢驛光彩華麗，棧道悠遠綿長，韓溪有石刻——蕭何月下追韓信的述說。

歷史不需要仰視，也不需要俯視。面對山川附著了人文積淀所呈現(xiàn)出的瑰麗，我們百感交集，我們慷慨生哀或者豪氣不減，我們手握一杯茶歇息在曾經(jīng)的奔馬嘶鳴處，曾經(jīng)的將相對弈處……

韓溪一夜水漲，浪花就流淌著千年的掌故，謠傳和史實，其中的細節(jié)和跳躍的情節(jié)既動人，又令人產(chǎn)生疼痛的感覺。這種感覺，從千余年前走到今天，一直在疼痛者的心中疼痛著。

一直疼痛下去的，還有一份后來者的愴然懷古，天地幽情。蒼涼而且無邊……

五

挺拔蔥郁的古木，虬曲錯節(jié)的藤蘿，密密匝匝的灌木叢，匍匐的地衣苔蘚組成了大自然綠色的詩章。當(dāng)我進入一片片原始林子，看到造物主奇妙的構(gòu)思和造型，我便熱切地贊許和叩問，而光霧山只報我以沉默。我覺察到我與大山的距離，以自己并不博達的胸臆與之對話，絕非如神游八極，意氣橫陳般自在。雖隨時想狂吻大山的每一個細節(jié)，卻時時感到自己太力不勝任。光霧山太神秘，太博大了!當(dāng)我的目光緊隨著大山一個峭崖，一處緩坡，一簾飛瀑。一株樹木游目騁懷的時候，它們又照亮了我的目光，讓我在情感上對大山擁有一份持久的繾綣；當(dāng)我用耳朵捕捉林濤、山泉、鳥鳴和寂靜的音像的時候，我便很快地純正了自己的欲望，拓展了自身的生命境界，我對大山更無限地貼近了。

六

在這一百七十多平方公里的重巒疊嶂里，綠色和紅色是大山的主色調(diào)。春夏之際的綠，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綠，而是浸透骨髓的生命之綠，是生命繁忙的竟綠，是歲月牽掛枝頭歷練過的凝綠。它可以走遍四季，穿越節(jié)令，那些松、柏、衫、水青杠。那些常綠的灌木和藤蔓，還有翠竹之屬，都在不斷地提升自己綠的質(zhì)地和向往。光霧山，好一個“綠”字了得l如果，光霧山僅僅一個“綠”字，那就不是光霧山了。到了秋季，層林盡染的光霧山紅葉才是光和霧蜜月后的寵族!淡紅、淺紅、大紅、朱紅、深紅、褐紅……都是時光之神擺布的距離和點染世界的層面。本土的詩人、畫家、音樂家談光霧山的紅葉是詩。是畫，是音樂。如果書家、散文家、戲劇家觀賞紅葉后，還會講出光霧山的紅葉是散文、是書法、是戲劇吧!比喻是在你眼簾掛起的一串串會心的欲望，卻難以演繹生命的全部意義。光霧山紅葉是掛在山間的千盞萬盞紅燈籠，照耀著煙云蒼茫走過從容和淡然，讓新的夢想和渴望不動聲色把大山送上新的征程!

——這難道不就是光霧山綠意和紅葉的本意么?l

七

——我有一份珍藏來自光霧山：我拄著一根結(jié)實的藤杖!

這根藤杖是在光霧山間攀援峭崖時偶得的，也是幸得的饋贈。

這根藤杖因為自然有形的彎度，適意得體的長度，粗獷而又美質(zhì)天然的原木特性深得我心。

這根藤杖在我疲憊癱軟、險些失足墜崖時，出于求生的本能順手撿拾而來的，我一路握緊在掌中。

這根藤杖使我一下子有了支撐和依賴，使我在光霧山中不斷地得以調(diào)整自己的審美視角，完善了游蹤。拄著這根結(jié)實的藤杖，我不虛此行。記得當(dāng)我向光霧山藤蔓投以感激的目光時，居于鬧市街區(qū)的我常常把玩，傾聽藤杖叩擊大地發(fā)出的篤篤之聲，我仿佛聽見細微的天籟，聽見面積巨大的光霧山境域充滿的各種喧嘩，花朵的喧嘩，鳥獸蟲魚的喧嘩，寂靜的喧嘩……拄著這根結(jié)實的藤杖，我堅信一種牢靠和鐘情會陪伴我永生的旅程，也深深感謝光霧山的無私贈予。

八

山道是大山的經(jīng)脈，是歷史承傳現(xiàn)實的路徑。

山道是大山的琴弦，是山的律動也是旅人的心曲。

山道曲里拐彎的展示，那是大山向旅人提出的人生課題，當(dāng)時光浸過之后，又是旅人向蒼天表達的心跡。

無數(shù)的發(fā)現(xiàn)和驚嘆緣自山川的隱情，緣自自然和歷史的珍藏，而無數(shù)的履痕在不斷延長和加深，那是山之生命新一輪蓬勃的見證。

光霧山山道悠長，攀緣的旅者向著永遠的天空費盡仰望。山道上，一縷縷陽光投射到茂林的枝葉間。這些茂林，這些山道在收集著陽光，收藏著陽光的溫?zé)岷图澎o。然后讓山風(fēng)以抒情的方式釋放恒久的詩意，滋潤大山的筋骨和旅者的身影，還有一批批習(xí)慣于在腿腳和文字間游走并尋求棲居的人……

九

光霧山，滋養(yǎng)天地靈氣最永恒的殿堂!

光霧山，自然與人文互為生成的靈境!

光霧山，沒有大山的驕傲，它用自己的回憶和夢境，護衛(wèi)每一尊山石，每一片林木，每一滴泉聲，每一聲鳥鳴，讓大山的生命追隨新一輪日升，新一輪月明……

光霧山，沒有泄氣，它知道后退沒有出路。它用自己的憧憬和向往敞開胸懷，吐納宇宙，升華自身的神奇、高貴和完美l

在這里，我說不出一座山峰與另一座山峰的剮柔，說不出一朵白云與一朵烏云的界域，說不出一團迷霧和一縷輕霧的區(qū)別，說不出碧綠的山澗與蔚藍的天空相映的差異。它們在用一種互為的關(guān)系和秩序，默守著大自然的倫理和規(guī)范的律令。一種寬廣和柔韌的秉賦，讓旅者隨心所欲地一次次攀緣和暢想。我深切地知道，人的游歷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在生生不息的億萬個瞬間到來之前，我又在隱而不彰的積蓄心智和膂力，以向大山感恩的心態(tài)，抹去以往的足痕，刷新我的生命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