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稻是莊稼中的貴族,需要農民們全身心地伺候,否則,金黃黃的稻谷是絕不會輕易光臨我故鄉人家那曾經待裝的糧倉的。
水稻雖然越養越嬌貴,但卻是莊稼中土生土長的土著居民。據考證,早在河姆渡文化時代,我們的祖先就已經掌握了水稻種植技術,算來已有六七千年的歷史了。它應該是我國領先世界進入農耕時代的標志。
故鄉背靠大山,坡地居多,但臨著一條小河,水田所占的成分也不少。精心地種植水稻,因而成為了故鄉人家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
侍弄莊稼,我認為最難的要算是侍弄水稻。選種,浸泡,再放到溫室里發芽。川北的早春,氣溫還很低,稻種不易生發。那時用電不夠普遍,且故鄉人那時也用不起電,升溫全靠柴火。山野人家缺的東西頗多,就是不缺柴火。夜晚我常常跟父親做伴兒去溫室燒窖,我睡在偏房里,而父親整夜都不能打一個盹,他一邊燒窖,一邊要在相隔半個鐘頭的時間里進窖查看溫度計,不能燒過了火。水稻這種喜溫作物就是如此地折磨人。這樣白天黑夜地燒上七八天,待禾苗長到寸許,再細心地撒到已整飭了四五道的如大理石般平坦的“秧母田”中,然后覆蓋上塑料薄膜,讓幼苗在春陽下成長。其實,光這“秧母田”的成功就需要農人去匠心描繪。每年春節剛過不久,父親便趕著水牛下田翻耕。春寒料峭,泥水刺骨,瑟縮的父親不一會兒就滿頭大汗了。翻耕后,再用農具反復地把粗塊的泥土打得像糨糊一般細碎,然后讓牛去吃草,父親便用五尺來長的木條把田土刮整得如鏡面一樣平坦光亮。只有這樣精心地一番侍弄之后,才能接待溫室里的種子。當然現在創造了“撒播”的方法就要簡單方便得多了。
秧苗長成后,男女老少齊下田插秧,待四五天秧苗成活,此后又是一番費心費神的田間管理,施肥、除草、噴藥、管水,每一環節都不可掉以輕心。就拿管水來說吧,故鄉雖然面臨著小河,但均是坡田,需要抽水機灌溉,像我們那個行政村有九個自然村,只有一臺抽水機,白天黑夜地站班排隊也是輪換不過來的。田里開裂了怎么辦?只有發動每一個人挑水或用塑料袋背水灌溉,不像現在都修建了提灌站這么方便。
到了農歷八月,原野一派金黃。收割、晾曬、風篩秕谷、裝入糧倉,濃濃的滿足的喜悅氣氛在故鄉清亮的上空升騰。這時我們就能嘗到盼望已久的米飯了,母親在這時也絕不吝嗇,拿出很大一瓢米來給我們蒸干飯。“一粒米很艱難地來到我們唇邊”,我知道它如銀子般金貴,即使丟落在飯桌上的一粒米也要揀起來吃掉。米飯是那樣的清香、爽口,使腸胃如此舒適,打個嗝兒,也芳香四溢,美好如天堂。不像如今,每天白騰騰的米飯擺上餐桌,如果沒有擺著下飯的菜是很難咽下的,做夢也不曾想到現在的口味會變得如此糟糕。當時的大米是非常金貴的,一斤就能賣到五六角錢(相當于現在的兩三元錢一斤),當時農村的副業產品較少,找錢的門路不多,出賣大米成為一個家庭最主要的經濟來源,因此保留在家中自己吃的大米是非常有限的,除了逢年過節、有客人往來,一年中其他的日子我很難聞到濾米水撲鼻的牽扯腸胃的清香。
稻米曾經是我故鄉中的頂尖食物,我曾經對米飯的向往不亞于禾苗對陽光雨露的渴盼。白亮亮的米粒就是黑色土地經汗水澆灌而流溢出來的如珍如玉的脂膏,那完全是人日日夜夜地面朝土地辛勞的結晶。
杜甫回憶盛唐說:“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現在呢,科技發展,種植水稻的技術日益翻新,物質豐富了,出產的稻米也不例外,故鄉人家的糧倉逐漸殷實,孩子們為吃米飯而發愁的日子早已逃匿,只讓我輩去淡淡地回憶和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