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東漢揚雄《方言》中有“謾詑”一詞,義為欺詐。其組成語素“謾”和“詑”均為“欺詐”義。《方言箋疏》中記載的“訑謾、謾訑、譠謾、誕謾、謾佗、謾他、忚”等,都是與謾詑有關的一系列合成詞。
關鍵詞:謾詑 異體字 同源詞
湖南長沙方言中的“謾詑”是一個古語詞。東漢揚雄《方言》(卷一中)有“虔、儇,慧也。秦謂之謾。”郭璞注“謾”為“謾詑”。周祖謨在《方言校箋》中認為謾詑應作詑謾,注解道:“考原本《玉篇》謾下引方言云:‘秦晉謂慧為謾,郭璞曰:言詑謾也。’郭注‘謾詑’作‘詑謾’。”
一、謾、詑及謾詑的詞義
(一)謾的詞義
“謾”在《說文解字》里被釋作“欺也”。《玉篇》的解釋與《說文》一致。《韓非子·守道》有“為符非所以豫尾生也,所以使眾人不相謾也。”按朱守亮在《韓非子·釋評》該句下注:“謾,翼毳云:謾,欺也。”《晉書·刑法志》“違忠欺上謂之謾。”
(二)詑的詞義
“詑”在《說文解字》中被釋為“兗州謂欺曰詑”。《玉篇》引《方言》解釋成:“詑謾而不疑。”王逸《楚辭章句》注此句為:“詐欺不能誅也。”洪興祖在《楚辭補注》中補王逸注曰:“詑謾皆欺也。”
(三)謾詑的詞義
“謾詑”義為“欺詐”。據考證文獻,“謾詑”一詞最早出現于《楚辭·九章·惜往日》:“或忠信而死節兮,或詑謾而不疑。”《楚辭章句》將其釋作“欺詐”,《淮南子·說山訓》中有“媒但者,非學謾詑。”《淮南鴻烈集解》引王念孫注云:“謾詑,欺詐也。”漢代字書《急就篇》有“謾詑首慝愁勿聊。……謾詑,巧黠不實也。”王應麟補曰“謾詑,欺也。”以上三條文獻皆可證明“謾詑”詞義為欺詐。
“詑”與“謾”義均為“欺詐”,“謾詑”義也為“欺詐”。究其謾詑一詞結構,當屬同義并用的合成詞。接下來,我們就清人錢繹撰寫的《方言箋疏》中一批與謾詑音近義通的合成詞與謾詑比較,闡明它們與謾詑的關系。
二、與謾詑音近義通的一系列合成詞
清人錢繹撰寫的《方言箋疏》中,集中收錄一批與謾詑音近義通的合成詞。
下面為《箋疏》中幾段包含該類詞語的材料。
1.《說文·兔部》:“‘逸’字注云:兔謾訑善逃也。訑,言部作詑,音大和切。”
2.《淮南說山訓》:“媒但者,非學謾佗”。“佗”與“詑”通。
3.《玉篇》:“譠謾,欺也。”《史記·龜策傳》云:“人或忠信而不知誕謾。”誕謾猶譠謾也。轉言之則曰訑謾。《楚辭·九章》云:“或訑謾而不疑。”倒言之則曰謾訑。
4.《淮南說山訓》云:“媒但者,非學謾他”。“他”與“詑”同亦轉言之也。
5.《廣雅》:“忚,欺謾也。”《玉篇》:“,欺謾之語。”……謾做慢,與忚,慢與謾并同。
仔細查看引入材料。我們可以把這類詞語羅列出來,即訑謾、謾訑、詑謾、譠謾、誕謾、謾佗、謾他、忚、。至此,我們將把它們與謾詑分組對比,用詞匯學觀點分析它們之間的關系。
(一)謾詑——謾訑、訑謾
這一組詞語,從字形來看,“詑”與“訑”存在較大區別。“詑”被錄入《說文解字》,而“訑”卻沒有被收入。僅在《說文解字·辵部》釋“逸”字的釋文里出現“兔謾訑善逃也。”而由《箋疏》“訑,言部作詑”一句看,“訑”和“詑”應該是相互通用的。
周祖謨先生在《方言校箋》中說道:“訑是詑的別字。”這里所謂的別字就是異體字、怪體字。我們認為訑和詑正是異體關系。現代詞匯學定義異體字為音義完全相同,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互相代替的詞語。據《戰國策·燕策》有“寡人不喜訑者言也。”一句,另有版本作“寡人甚不喜詑者言也。”《康熙字典》在“訑”字下注解道:又《集韻》《正韻》并湯何切。音拕。《說文》本作詑,欺也。由此我們可確信“詑”與“訑”是一組異體字。由“訑”和“謾”組成的“謾訑、訑謾和謾詑”其實是同一詞。
(二)謾詑——譠謾/誕謾
從《箋疏》引文不難看出,“訑謾”與“譠謾、誕謾”之間存在“轉言”關系。何謂轉言,其實就是“換句話來說”。也就是我們所講的同義詞。錢氏用“猶”而不用“同”說明他不能肯定“譠”“誕”之間異體或同源關系。
異體概念上文已有說明,而同源詞的研究素來已久,現今主流觀點即讀音相同或相近、意義相同并有同一來源的字。由定義來看,要論證該組詞語是否存在同源關系,必須參看其義音兩方面。
《廣雅》釋“譠”為“欺也”。《廣韻》釋“誕”也為“欺也”。可見“譠”“誕”“詑”意義相同。語音上,“譠”和“誕”音聲貼近,分從《廣韻》他干切和徒旱切。聲紐屬于“透”“定”二紐,為旁紐關系。韻取“寒”“旱”,屬同一韻類。“詑”為透母歌韻。聲紐“透”與上二字皆屬一組,韻部“歌”和“寒”陰陽對轉。由此看來,“詑”與“譠”“誕”聲音相近。既然“譠”“誕”“詑”三字音近義同,當被列為同源詞。由它們組成的詞語“訑謾、譠謾和誕謾”存在同源關系。
(三)謾詑——謾他/謾佗
“他”和“佗”的關系在《康熙字典》“他”字條中注釋得很清楚:“他與佗、它通。彼之稱也,此之別也。《左傳·莊公二十二年》光遠而自他有耀者也。……又《玉篇》誰也。又邪也。揚子《法言》:君子正而不他。”
由此,我們可判斷在“彼之稱也,此之別也”“誰也”“又邪也”三個義項上,它、他、佗是相通用的,即異體關系。而“謾他”和“謾佗”中的“他”和“佗”正是采用“邪”(不正、惡)這個義項。因此,“謾佗”和“謾他”是同一詞語。
在確定“他”和“佗”異體字關系之后,我們再來討論“詑”“他”和“佗”之間的關系。從語音角度看,“詑”在《玉篇》讀音為湯何切、又達可切。分屬端母歌部和定母歌部。佗讀音為達何切。屬定母歌部。可見詑佗聲紐相同韻部一致,讀音相同。再由意義方面看,“詑”義為“欺詐”,而欺詐這種行為就是惡的一種,即言不正也。“佗”有一義項為“邪也”,就是邪惡、作惡的意思。可見“詑”和“佗”都有惡義。應屬同源詞。王念孫在《讀書雜志》釋“謾訑”一詞下寫道:“詑、訑、他字異而義同。”我們認為這句話更為精確的理解是“詑”和“訑”是異體字,而“詑”和“他”則是同源詞關系。
(四)謾詑——忚/
這一組詞語較有意思。由字形和讀音來看,“謾詑”和“忚”似乎無任何關系。“忚”普通話讀作“lí xī”,和“謾詑”在語音上相差很遠。但實際上它們卻存在密切的聯系。
首先,忚和本身就是同一個詞。“忚”和“”是異體字關系。通過查閱朱起鳳編訂的解釋古書中異體同義詞語的辭典《辭通》,我們看到朱氏將“忚”和“”編錄在一起,兩者都釋作“欺詐”。
接下來,我們分析謾詑和忚的關系。根據朱起鳳《辭通》忚一條:“其實當作慢,古慢字亦作,形與似。故慢訛作。”原來忚的是慢的訛字,而且一直被人們誤用作。再依據王念孫《廣雅書證》“慢與謾同。《說文》謾,欺也。《韓子·守道篇》云:所以使眾人不相謾也。《賈子·道術篇》:反信為慢。”可證明“謾”和“慢”為同源關系。
我們能否認為“忚”與“詑”也是同源關系?同樣在朱氏釋忚一條下,有一段這樣的文字,“從它之字古多通作也。如蛇字作虵。是其明證。……淮南謾訑,與下文斗爭字相對成文。原書本作媒但者非學謾忚也。”文獻引證“忚”和“訑、詑”能通用,可見意義是一致的。從語音方面看,忚《廣韻》作呼雞切,詑為讬何切。聲韻差別較大。不符合同源詞音近的特點,推測忚與訑有假借或訛字的可能。
通過對比四組詞語,我們進一步弄明白與謾詑相關的一系列詞語在字形和詞義上與謾詑的關系:由于“訑”和“詑”是異體字,謾詑和謾訑實則一詞;誕、譠、詑、他、佗是同源關系,所以它們分別與謾組成的詞語理應音近義同;忚和謾詑關系似乎較復雜,但也可視作謾詑的訛變形式。
三、結語
通過對“謾詑”一系列音近義通的詞語做逐個分析,我們能夠從典籍中完善漢語中同源詞、異體字的網絡及加深對同源、異體的概念。與此同時,在現代長沙方言中,“謾詑”一詞仍保留著,詞義由先前的“欺詐”引申為“批評”。例如“你再不聽話就謾詑了。”可見該詞語仍有極強的生命力。對古語詞充分的研究也是方言詞研究的基礎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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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南佳 湖南湘潭 湘潭大學文新學院 41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