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比喻是《詩經》采用的主要修辭手法之一,它的運用增強了《詩經》語言的生動性、形象性和感染力。而現在研究《詩經》比喻的人常常把《詩經》采用的其他修辭手法歸納為比喻,這是不妥當的。比喻是發展變化的,《詩經》中非用比喻的情況,經過發展變化可能會具有比喻意義,但不能把這種發展變化后具有的比喻用法簡單地歸納為《詩經》用比喻的情況。現以《詩經·周南·桃夭》“灼灼其華”為例,闡述《詩經》中的非比喻用法。
關鍵詞:《詩經·周南·桃夭》灼灼其華 比喻
《詩經·周南·桃夭》是一首祝賀新娘出嫁的詩,全詩以桃枝的彎曲、桃花的爛漫、桃實的豐碩、桃葉的繁茂起興,引出女子出嫁這一事件。“這首詩以桃花起興,依次推斷,女子出嫁應在春天,正值桃紅柳綠的季節。全詩三章,按照桃花、桃實、桃葉的順序依次起興。”[1](P31)桃枝、桃花、桃實、桃葉,是被描寫的自然景物,用來渲染女子婚嫁的氣氛和交代女子婚嫁的時間季節。在這里,“之子”是泛指,不是具體指某一個女子。“宜其室家”是對“之子于歸”的祝愿或肯定,用來表達豐富的思想情感。每章先描寫景物,再寫事件,后抒發思想情感,類似于現代散文寫作的一種大體模式。
然而,有的學者認為“灼灼其華”采用了比喻修辭手法。“在《詩經》中,詩人多用花草樹木充當喻體。首先用花草喻人,特別是比喻女人。如《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這里的‘之子’是指新婚女子,作者用艷麗的桃花比喻新婚女子的美麗,比喻少女的馨香和青春的氣息。”[2](P56)“《桃夭》分別以桃枝、桃花、桃葉作比,色、彩、味俱美,使讀者產生豐富的聯想:那艷麗盛開的桃花,那隨風搖曳、婀娜多姿的桃枝,使人聯想到新娘艷若桃花的面龐和秀麗窈窕的身材;那低垂的夭夭桃實和濃厚的桃蔭,使人聯想到新娘的曲線美和濃厚的青春氣息。全篇的比喻繪成一副‘綠葉成蔭滿枝’的圖像,比喻新婚之后的多子多福。”[2](P56~57)引文作者在豐富的聯想和想象基礎上,認為《詩經·周南·桃夭》中,桃花比喻新娘的面龐(想象出的),桃枝比喻新娘身材(想象出的),綠葉成蔭滿枝比喻多子多福(想象出的)。如果說用桃花比喻新娘的面龐,還可以讓人理解的話,那么“桃枝”與“身材”的比喻、“綠葉”與“多子多福”的比喻的確讓人費解。本體和喻體之間相似性何在?在形態上相似,在神態上相似,還是在事理邏輯上相似?好像都有些勉強。
比喻作為一種修辭手法,用相似的事物打比方去描繪事物或說明道理。“比喻里被比方的事物叫‘本體’,用來打比方的事物叫‘喻體’,聯系二者的詞語叫‘喻詞’。本體和喻體必須是性質不同的兩個事物,利用它們之間在某方面的相似性來打比方,就構成了比喻。”[3] (P233)其中,本體和喻體之間的相似性主要是指三個方面的相似,或是指外在形象(形貌、色彩、聲音等外在形態)方面的相似,或是指神態(心理感受)方面的相似,或是指道理(事物內在邏輯)方面的相似,簡稱或形似,或神似,或理似。如果兩事物不具備這三個方面中的任何一方面的相似性,就不能使用比喻,相似性是使用比喻修辭手法最基本的前提條件,縱觀《詩經》中采用比喻的地方,本體和喻體之間都具有明顯的相似性,而詩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之夭夭,有蕡其實”“桃之夭夭,其葉蓁蓁”與“之子于歸”之間只有通過豐富的聯想和想象才能牽強附會地認為兩者之間具有相似性,這種相似性具有鮮明的主觀色彩,是非客觀的,很難被大多數人所接受。
從結構上來看,詩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之夭夭,有蕡其實”“桃之夭夭,其葉蓁蓁”與“之子于歸”,并不構成比喻,因為本體是兩處景物,而喻體是一個行為動作,在結構上不對等。中國把嫁出去的姑娘比喻成潑出去的水,用來形象地說明姑娘出嫁以后,就像水潑出去一樣,不能取回。在這里,本體和喻體有著較強的邏輯上的相似性,而且在結構上也是對等的。在《詩經》用比喻的情況中,也能看到本體與喻體之間在結構上保持著對等的關系。例如:“有女同行,顏如舜英。”(《詩經·鄭風·有女同車》)“念彼共人,涕零如雨。”(《詩經·谷風之什·小明》)“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姜?”(《詩經·陳風·橫門》)“顏”與“舜英”,“涕零”與“雨”,“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與“豈其取妻,必齊之姜?”分別是名詞與名詞相對,動詞與動詞相對,句子與句子相對。因而,從結構上來看,“灼灼其華”出現在《詩經·周南·桃夭》一詩中,并不旨在用桃花的燦爛來比喻女子面貌的美麗,而是和桃枝、桃葉、桃實一起用來起興,引起“之子于歸”。
《詩經》中直接用桃花來比喻女子面貌的美麗是出現在《詩經·召南·何彼禯矣》一詩中,“何彼禯矣,華如桃李”,贊美一個女子如此地漂亮美麗,像桃花李花一樣。可以說,《詩經·召南·何彼禯矣》開創了用桃花比喻女子的先河,并且這一修辭傳統在后人的文學作品中也得到了很好的繼承和發揚。唐代詩人崔護在《人面桃花》中寫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詩中,人面與桃花相提作比,寫出了女子粉嫩的面龐與粉嫩的桃花一樣,留給詩人無窮的美感。
《唐詩紀事》中記載:杜牧早年游湖州,參觀民間水戲,路見一個小女孩長得十分可愛,因年幼而未娶。后來過了十四年,杜牧任湖州剌史,想要娶她,卻早已嫁人生子。惆悵之余,作詩題名“嘆花”,其實“嘆女”,全詩內容為:“欲去尋春去羅遲,不需惆悵怨芳時。狂風蕩盡深紅色,綠葉成蔭子滿枝。”詩中“綠葉成蔭子滿枝”,采用了比喻,用桃樹“綠葉成蔭子滿枝”委婉含蓄地比喻詩人喜歡的女子“嫁人生子”的現狀,本體和喻體之間在事理邏輯上具有較強的相似性,這種相似性是客觀存在的,是顯性的,并不需要通過大量的聯想和想象來實現。
可見,在古代文學作品中,用桃花比喻女子的美麗、用“綠葉成蔭子滿枝”比喻女子婚后得子是一個逐步發展演變的過程,而在這個過程中所遵循的原則是比喻本體和喻體之間的相似性,這種相似性的聯結點是顯性的,是被大多數人主觀認同的。因此,筆者認為,《詩經·周南·桃夭》并不是用比喻的情況,省略發展演變的過程,把后來的語境加之于《詩經·周南·桃夭》,一味地認為《桃夭》分別以桃枝、桃花、桃葉作比是不妥當的。
注 釋:
[1]李炳海.《詩經》解讀[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
[2]周延云.《詩經》比喻研究[J].青島海洋大學學報,2002,(3).
[3]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下冊)[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
社,1999.
(李新苗 劉燕 山東日照 日照廣播電視大學 276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