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西安方言中的幾個特殊程度副詞

摘 要:西安方言中的程度副詞“美、扎、能、太、很、冷、蠻、生”在用法上各有特點，與普通話中的程度副詞有很大差異。本文將著重分析這幾個程度副詞的特殊用法并歸納其使用特點。

關鍵詞:西安 方言 程度副詞

西安方言屬于中原官話關中片，是我國中西部地區的優勢方言，在北方官話中占有較高的地位。程度副詞是指修飾形容詞和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表示事物性狀或事件程度的副詞，是漢語表達中的常用詞語。西安方言中的幾個特殊程度副詞“美、扎、能、太、很、冷、蠻、生”在用法上各有特點，與普通話中的程度副詞有很大差異。

一、美與扎

程度副詞“美”表示程度深，只能作補語，不能作狀語。“逛美咧”表示逛街逛得很盡興，但是不能說“美逛”，“吃美咧”表示吃飯吃的很飽，但是不能說“美吃”。具體來說，“美”有以下兩種基本用法:

其一，“美”常常用在一般行為動詞和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后面作補語。例如:“打美咧”“想美咧”“累美咧”。普通話中的“極”“很”等少數程度副詞也可以在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后面作補語，如“想的很”“恨極了”，但是不能在一般行為動詞后作補語。不能說“跑極了”“看很了”“打極了”。西安方言中的“美”卻可以在一般動作動詞后面直接作補語。

其二，程度副詞“美”只在少量表示性質的形容詞后面作補語，也就是說，“美”作補語時對前面的形容詞有一定的選擇性。一般來說，“美”不用于表示狀態的形容詞后面。如不可以說“高美咧”“胖美咧”“大美咧”，因為“高、胖、大”都是表示狀態的形容詞，“美”的語義特點是表示程度，不表狀態。“美”只用于少量的表示人體感官體驗的性質形容詞后面。如“把人疼美咧”“把人舒服美咧”“把人激動美咧”。

從句法功能上看，“A/V美”格式一般出現在謂語的位置上，而且，“A/V美”后面還必須加上語氣詞“咧”表示陳述或感嘆的語氣。“咧”基本上相當于現代漢語普通話中的語氣助詞“了”，起舒緩語氣的作用。

程度副詞“扎”和“美”用法相似。首先，“扎”與“美”一樣，在用法上只能作補語，不能作狀語。“累扎咧”表示人感覺非常疲憊，但是不能說“扎累”，“跑扎咧”表示某人為某事不停地奔波跑腿，但是不能說“扎跑”。

其次，“扎”和“美”一樣，也常常用在一般行為動詞和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后面作補語。例如:“打扎咧”“折騰扎咧”“想扎咧”“恨扎咧”。不同的是，當“扎”用在一般行為動詞后面時，還附帶表示一種動作完成后造成的結果。如“打扎了”不僅表示某人被打的很厲害，還隱含著某人遭受“打”的動作后很難恢復的意思。而“美”則僅僅表示程度深。

最后，“扎”與“美”都只可以在少量表示性質的形容詞后面作補語。“扎”不用于表示狀態的形容詞后面，不能說“高扎咧”“大扎咧”“胖扎咧”，因為“美”和“扎”一樣，在作程度副詞時的語義特點都是表示程度，不表狀態。

綜上所述，程度副詞“美”與“扎”在西安方言的使用中有很強的相似性，兩者時常可以互換。

二、能、太、很

程度副詞“能”也表示程度深。直接用在形容詞和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后面。例如可以說:“這個姑娘漂亮能”“這個男人老實能”“天氣熱能”“我們玩的開心能”。程度副詞“能”在表達時發音一定要拖長，以起到強調程度的作用。

普通話中的程度副詞“太”在修飾形容詞時只可以作狀語。如“太明顯了”“太不夠哥們了”。西安方言中的“太”雖然也可以作狀語，但大多是以作補語的形式出現的，直接附加在一般形容詞或心理動詞后面，表示程度深。如“高興地太”“糊涂地太”“恨得太”，表示程度深。“太”在作補語時往往會重疊使用，以增加表達效果。如“倀(狂妄)得太太”“能得太太”。“太”作補語時表示說話人刻意強調，所以比作狀語時的修飾程度更為夸張。

“很”作為西安方言最常用的程度副詞之一，也表示程度深。在西安方言中，“很”只能作補語，不能作狀語，既可以用在形容詞和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后面，也可以用在述賓詞組后面。例如“嫽(好)得很”“美得很”“講道理得很”。也就是說，西安方言中只有“A得很”的格式，沒有“很A”的格式。而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既可以說“A得很”，如“輕得很”“粘得很”“想得很”也可以說“很A”，如“很硬”“很強”“很棒”等。A在此只代表形容詞和心理動詞，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得很”一般不能跟在述賓短語后面。像“懂規矩得很”“講義氣得很”這樣的句子，一般只有在方言里才出現。此外，西安方言中的“很”在作補語時，還可以重疊，以強調程度的深切。例如:“餓得很很”“笨得很很”“饞得很很”“清楚得很”。而在現代漢語普通話中，“很”不論是作狀語還是作補語，都不能重疊。在表示強調時，西安方言還常常將“A得很”格式整體重疊使用，如“這個娃心眼瞎得很、瞎得很”。在西安方言中，“很”有時候還可以直接跟在形容詞和心理動詞后面使用，直接省略了助詞“得”字。如“這面香很”“這娃乖很”。西安人在表達程度深時，一般不怎么說“非常”“特別”“相當”，基本上都用“A得很”來替代。

西安方言中“能”字的讀音拖長，“太”字和“很”字的重復使用都具有強烈的夸張語用效果，具有夸大地描寫意味，不僅說明性狀的程度深，表明了說話人強烈的感情色彩，而且其感情色彩與所修飾的成分的感情色彩始終保持一致。“能”“太”“很”用在褒義的形容詞后面，表示說話人肯定和贊許的感情。如“她長得美的很、美的很”“她長得美得太太”“她長得美能(能拖長讀)”，不僅表示這個人長相出眾，而且表達了說話人的一種喜愛欣賞的贊嘆之情。如果“能”“太”“很”用在貶義形容詞后面，則表明說話人一種否定和鄙視的態度。如“這個娃心眼瞎(得)很、瞎(得)很”“這個娃心眼瞎得太太”“這個娃瞎能(能拖長讀)”，不但說明這個人特別壞，還附帶了說話者一種痛恨鄙夷的態度。“能”“太”“很”有時候既沒有褒義色彩也沒有貶義色彩，“能”“太”“很”只是協助陳述事實。如“他最近忙得很、忙得很”(“他最近忙得很很”)“他最近忙得太太”和“他最近忙能”。

“能”“太”“很”還可以用來修飾少數具有描寫性語義特征的名詞。如“他廢物得很”“他廢物得太太”“他廢物能”。

三、冷、蠻、生

程度副詞“冷”在西安方言中常用在狀態形容詞前面作狀語。如“他跳的冷高”“把嗓子扯得冷長冷長的”。“冷”具體來說，有以下兩種基本特點:

其一，“冷”一般不修飾表示性質的形容詞。如不能說“冷好看”“冷明白”“冷清楚”。“冷”在西安方言中常用在狀態形容詞前面作狀語，但是對狀態形容詞是有一定選擇的，“冷”一般更傾向于修飾具有正面意義的狀態形容詞。如我們可以說“冷高”“冷大”“冷長”“冷粗”，但是一般不說“冷小”“冷細”“冷低”“冷短”，所以能受“冷”修飾的形容詞數量是有限的。

其二，“冷”可以用在某些形容詞和行為動詞前，口語里常常與“個兒”一起連用，表示的意義也有所區別。當“冷”用在某些形容詞前時，表明某種事物或現象發生的速度快，程度深。如“這些蘋果冷(個兒)壞呢”表明蘋果正在迅速變化。“他冷(個兒)長個子呢”表明他正在一個勁兒的長個子。當“冷”用在某些行為動詞前時，表明動作的發出者持續不停地重復某動作，動作的力度很大，顯得有些過分。如“把娃冷(個兒)打”“他渴的冷(個兒)喝水”“他疼得冷(個兒)叫喚”。“冷(個兒)”在這里相當于現代漢語里的“使勁”“不停地”意思，除此之外，還隱藏了說話人的一種不予茍同的主觀感受，認為某人做某事超出了應有的限度，顯得十分不合情理。

西安方言中的程度副詞“蠻”和“生”在用法上有重疊之處。其一，它們都可以用在形容詞前作狀語表示程度深。如“蠻乖的”“生聽話”。“蠻”和“生”用在形容詞前并沒有“很”“最”“非常”等詞強調的程度高，它更多地表示量或程度的適中性，語氣比較柔和委婉，表達了說話人一種滿意、肯定的感情色彩。所以，“蠻”和“生”多用于褒義的形容詞前。如“蠻快的”“生快”表示速度達到了說話人中意欣賞的程度，“蠻暖和的”“生暖和”表達了說話人的一種喜愛高興的心情。當然，“蠻”和“生”在西安方言中也可以用在某些貶義、消極的形容詞前，多表示說話人對描寫對象的一種同情、遺憾的感情色彩。如“蠻傷心的”“生可憐”“蠻生氣的”“生遺憾”，幾乎都沒有否定的意味。“蠻”和“生”用在消極形容詞前，相當于現代漢語普通話里的“怪”或“挺”。如“怪可惜的”“挺傷心的”，都表示說話人同情、包容的心理。

其二，當“蠻”和“生”用于能愿動詞前時，表示主觀意愿上認為動作行為實現的可能性很大，相當于現代漢語普通話中的“很”，作狀語。例如:“蠻想教訓他一頓”“生不情愿幫她”“蠻能講故事的”等。

其三，“蠻”“生”和“很”“太”“能”一樣，都可以修飾少數帶有描寫性語義特征的名詞。如“這個人蠻孬種的”“這個人生廢物”。

“蠻”“生”與其修飾成分能作多種句法成分。可以作謂語，如“他人蠻好”“他人生瞎”;可以作定語，如“蠻厲害的一個人”“生乖的一個娃”;可以作狀語，如“蠻和藹地說”“生耐心地講”;還可以作補語，如“他這次考得蠻好”“他工作干得生好”。“蠻V/A”或“生A/V”作謂語，多用于陳述句和疑問句。如“他生不錯。——得是(是不是)生不錯?”“他人蠻好的。——得是(是不是)蠻好的?”。“生A/V”和“蠻V/A”格式之所以不能用于感嘆句和祈使句，是因為按張桂賓的分法，“蠻”和“生”都相當于次高級絕對程度副詞，“蠻V/A”和“生A/V”是一種柔和的說法，表示的程度不是特別深，所以不能用于表示強烈感情的感嘆句。“蠻V/A”和“生A/V”主要是對已然事物性狀程度的陳述，并不表達主觀愿望，所以也不能用于祈使句。

“蠻”可以用于一般行為動詞前作狀語，“生”卻沒有這個用法，“蠻”的這一用法和程度副詞“冷”相似，都表示動作的發出者持續不停地重復某動作，動作的力度很大，顯得有些過分。如“把他蠻打”和“把他冷打”意思差不多，都表示動作的發出者不停地打某人，而且下手挺重。但是相比之下，“冷”的程度要比“蠻”更深一些，表示打的更激烈一些，“蠻”則側重于強調“打”這個動作的持續性。

程度副詞“蠻”“生”“冷”與“扎”“美”“能”正好相反，都只能作狀語，不能作補語。三者在作狀語時用法互補。

四、西安方言中幾個程度副詞的特點

(一)口語色彩濃烈

西安方言中，程度副詞“美、扎、能、太、很、冷、蠻、生”一般只出現在比較簡短的口語句式中，一般不出現在正式的公文或文學作品中。不僅如此，有時候為了突出強調事物性狀的程度，還會承前省略主語或者主謂倒裝。如“冷鬧活呢，這娃”“熱的很，這天”“嫽扎咧，這事做的”。

(二)感情色彩強烈

人們對客觀世界的反映是能動的，在反映客觀世界時，往往會帶有一定的主觀色彩。西安方言中的程度副詞“美、扎、能、太、很、冷、蠻、生”在使用時，并沒有客觀上加以比較的對象，都是說話人根據自己的經驗和判斷認為具有較高的程度，而這種高程度又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并沒有一個精準的度量。相應地，聽話人在理解發話人的程度描述時，又往往會帶上自己的主觀判斷，這種經驗性的心理具有強烈的個人感情色彩，使說話人的表達好惡分明。

(三)夸張意味明顯

除了“生”之外，程度副詞“美、扎、能、太、很、冷、蠻”都是對事物性質或動作行為程度的一種夸大性描述。例如“她長的漂亮”，同樣是形容一個人的相貌，如果用了程度副詞“很”“能”“太”，如“她長得漂亮的很”“她漂亮能”“她漂亮的太太”要比平常人說的漂亮帶了一種夸張的意味，極言程度之高。再如“他被人打了”，同樣是被打了，用程度副詞“扎”“美”“冷”“蠻”，如“他被人打扎了”“他被人打美咧”“他被人冷(個兒)打”“他叫人蠻打”，就比單獨說“被人打了”的程度要夸張很多，造成一種聳人聽聞的語言效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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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澄宇 南京林業大學人文學院 210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