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范圍副詞“全”的句法及語義指向分析

摘 要:本文運用語義指向理論，對《紅樓夢》全書中總括范圍副詞“全”進行了窮盡式的考察和分析，并對其語義指向進行了分類和總結。

關鍵詞:《紅樓夢》 總括范圍副詞 全 語義指向

一、引言

句法結構關系和語義結構關系是一個句法結構中同時并存的兩種結構關系，兩者之間既有對應關系又非一一對應。其不對應的表現之一就是句子的組成單位之間從句法結構關系上看是直接成分關系，而從語義結構關系上看并非直接語義關系。句法成分之間這種語義上的聯系就是語義指向。以中古時期新興起的一個范圍副詞“全”為例:其句法功能是充當狀語，主要修飾動詞，也可以修飾介詞短語等。表示所指的范圍內無例外，和“都”相近。而其語義指向的成分卻不是單一的，是多元的。通過對“全”字的句法及語義指向的分析，我們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句法結構(表層結構)和語義結構(深層結構)之間存在的聯系及矛盾。在研究中，我們使用的版本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由俞平伯校點，啟功注的本子。通過窮盡式的考察，《紅樓夢》中副詞“全”共出現了85次。下面將運用語義指向的相關理論，對其進行歸納總結。

二、“全”的語義分析

《紅樓夢》中總括范圍副詞“全”的語義指向可以分為前指、后指、兼指和虛指四大類。下面一一舉例說明。

(一) 前指

1.指向名詞或名詞性短語，這一類用法在《紅樓夢》中最多。

1)指向名詞

(1)賈政正在詫異，聽見里頭又鬧，急忙進來，見寶玉又是先前的樣子，口關緊閉，脈息全無。(第一百十六回，1277頁)

(2)山石之后，一株大杏樹花已全落，葉稠陰翠，上面已結了豆子大小的許多小杏。(第五十八回，645頁)

(3)我們本房的事里頭全歸于你，都要按理而行。(第一百二十回，1329頁)

(4)以后芳官全要你照看他。他或有不到的去處，你提他。襲人照顧不過這些人來。(第六十二回，694頁)

(5)況素日全虧賈珍周濟，此時又是賈珍作主替聘，而且妝奩不用自己置買;賈璉又是青年公子強勝張家;遂忙過來與二姐商議。(第六十四回，729頁)

例(1)、例(2)中副詞“全”指向普通名詞;例(3)指向方位名詞;例(4)、例(5)兩句指向時間名詞。從句法結構上看，副詞“全”修飾后面緊跟的動詞，表示總括的人或事物無例外地實施謂語動詞所表達的行為動作;從語義結構上看，“全”字總括主語，表示主語提到的人或事物的全部，沒有例外。句中語義指向的成分用橫線標出，下同。

2)指向名詞性短語

(6)彼時賈政見賈母氣未[全]消，不敢自便，也跟了進去。(第三十三回，353頁)

(7)到了初二日，吃了早飯，來到寧府，看見秦氏的光景，雖未甚添病，但是那臉上身上的肉[全]瘦干了。(第十一回，122頁)

(8)展眼已是九月初二日，園中人都打聽得尤氏辦得十分熱鬧，不但有戲，連耍百戲并說書的男女先兒[全]有，都打點取樂頑耍。(第四十三回，465頁)

(9)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第三回，35頁)

(10)說著，一面吃茶，一面又道:“奶奶不知道。這些小孩子們，[全]要管的嚴。……”(第四十五回，485頁)

(11)誰知你方才和我說的話[全]是大道理，正和我的想頭一樣。(第三十四回，360頁)

(12)鬧過之后，我們忙著請你兩個和解，誰知柳兄蹤跡[全]無。(第六十六回，745頁)

例(6)至例(10)中，副詞“全”指向的都是定中結構的偏正短語，表達的是復數的概念，有的是修飾語為復數，如例(7)“臉上身上”，例(8)“耍百戲并說書”;有的是中心語為復數，如例(10)“孩子們”，它們都在句中做主語。例(11)至例(12)句，“全”指向的句中的小主語。

2.指向方位短語

(13)把個尤氏揉搓成了一個面團兒，衣服上[全]是眼淚鼻涕，并無別語，只罵賈蓉:“孽障種子!和你老子作的好事!我就說不好的。”(第六十八回，771頁)

(14)告訴了邢王二夫人，邢夫人打諒鳳姐推病藏躲，因這時女親在內不少，也不好說別的，心里卻不[全]信，只說:“叫他歇著去罷。”(第一百十一回，1228頁)

(15)那雨村心中雖十分慚恨，卻面上[全]無一點怨色，仍是嘻笑自若。(第二回，15頁)

“衣服上”“心里”和“面上”都表示處所，結構都是由普通名詞加方位名次構成的。副詞“全”總括狀語。

3.指向“把”字句或“將”字句的賓語

1)指向“把”字句的賓語

(16)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第五回，57頁)

(17)我如今限你一個月把念過的舊書[全]要理清，再念一個月文章，以后我要出題目叫你作文章了。(第八十二回，938頁)

(18)依我說，從明日起，把別的心[全]收了起來，天天快臨幾張字補上。(第七十回，790頁)

(19)寶釵推他起來，道:“你有本事把‘二蕭’的韻[全]用完了，我才服你。”(第五十回，542頁)

例(16)至例(18)，副詞“全”字總括的介詞賓語是動作的受事。例(19)中，“全”字指向的“‘二蕭’的韻”是動作“用”的工具，并與補語“完”構成主謂關系，動作的施事是主語“你”。從語義上看，這個句子的意思是“你用‘二蕭’的韻，‘二蕭’的韻用完”了。

2)指向“將”字句的賓語

(20)甄應嘉道:“……自蒙圣恩召取來京，因小兒年幼，家下乏人，將賤眷[全]帶來京。……”(第一百十四回，1265頁)

(21)黛玉只管和人說話，將酒[全]折在漱盂內了。(第六十三回，705頁)

(22)黛玉道:“依我說，拿了筆硯，將各色[全]都寫了，拈成鬮兒，咱們抓出那個來，就是那個。”(第六十二回，687頁)

例(20)、(21)，“將”字帶的賓語是動作的受事，例(22)中“各色”是動作“寫”的結果，在文中指的是行令的各種題目。在《紅樓夢》全書中，副詞“全”在“把”字句和“將”字句中總括的賓語主要是動作的受事或工具，沒有出現表示實施或其他關系的。

4.指向介詞短語

(23)賈母道:“提起姊妹，不是我當著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萬真，從我們家四個女孩兒算起，[全]不如寶丫頭。”(第三十五回，370頁)

(24)林黛玉心里原是再不理寶玉的，……因又撐不住哭道:“你也不用哄我。從今以后，我也不敢親近二爺，二爺也[全]當我去了。”(第三十回，319頁)

這幾例中，副詞“全”都是指向整個介詞短語的，總括狀語。例(23)總括引進的對象，例(24)總括時間。

5.指向聯合結構短語

(25)總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對兒，赫赫揚揚，璉二爺，鳳奶奶，兩口子遮天蓋日，百事周到，竟通共這一個妹子，[全]不在意。(第七十三回，825頁)

(26)代儒道:“……你這會兒正是‘后生可畏’的時候，‘有聞’‘不足畏’[全]在你自己做去了。……”(第八十二回，938頁)

例(25)副詞“全”指向名詞性的聯合結構，由兩個人稱代詞組合而成，例(26)指向動詞性的聯合結構，由一個述賓結構和一個狀中結構組合而成。這兩個聯合結構都在句中作主語，它們也是復數性質的。

6.指向兼語

副詞“全”還可以指向兼語結構中的兼語。例如:

(27)就有什么人來引誘他，他也[全]不動心。(第九十三回，1052頁)

(28)鳳姐把眼直瞪瞪的瞅了兩三句話的工夫，才說道:“好旺兒，很好!去罷。外頭有人提一個字兒，[全]在你身上。”(第六十七回，762～763頁)

例(27)“什么人”表示任指，和例(28)的“人”一樣，指代一定范圍內的任何人。副詞“全”字指向它們，義為“所有的人”“任何一個人”。

7.指向指示代詞

(29)劉姥姥道:“阿彌陀佛!這[全]仗嫂子方便了。”(第六回，66頁)

8.指向同位短語

(30)寶玉常說，將來這屋里的人，無論家里外頭的一應我們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與本人父母自便呢。(第六十回，660頁)

9.指向復雜成分

(31)說著，一面看見中間掛著一幅單條，上面畫著一個嫦娥，帶著一個侍者;又一個女仙，也有一個侍者，捧著一個長長兒的衣囊似的;二人身旁邊略有些云護，別無點綴。[全]仿李龍眠白描筆意，上有“斗寒圖”三字，用八分書寫著。(第八十九回，1015頁)

這里的副詞“全”指向的是對畫中具體內容的描寫和說明，即表示整幅畫所畫的內容，句子比較復雜。

以上總括范圍副詞“全”在語義指向上都是前指的，可以指向名詞或名詞性短語、方位短語、介詞短語、名詞性或動詞性的聯合短語、“把”字句或“將”字句的賓語，指示代詞，以及兼語等。通常副詞“全”總括主語，也總括介詞短語的賓語，或是總括兼語短語的兼語成分。副詞“全”的語義也可以后指。

(二)后指

1.指向名詞性短語

(32)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日根由。(第五回，57頁)

(33)豈知過了門，見那蔣家辦事極其認真，[全]都按著正配的規矩。(第一百二十回，1331頁)

(34)原不在物之貴賤，[全]在心之誠敬而已。(第七十八回，900頁)

以上例句中，“全”字指向的名詞性結構都在句中作賓語。

2.指向介詞短語

(35)賈政又命他作題。寶玉只顧細思前景，[全]無心于此了。(第十七回，177頁)

(36)我來了，[全]仗列位扶持。(第六十二回，681頁)

(37)那賈大人[全]仗我家的西府里才得做了這么大官，只要打發個人去一說就完了。(第一百四回，1160頁)

例(35)介詞引進對象，補充說明謂語，也可以說成“于此全無心了”。例(36)、(37)中介詞短語作謂語動詞的狀語，“全”字總括狀語。

3.指向數詞

(38)如此兩處又甚近，湊來一處，省得許多財力。縱有不敷，所添亦有限。[全]虧一個老明公號“山子野”者，一一籌畫起造。(第十六回，165頁)

數詞重疊表示的也為復數概念。

4.指向形容詞

(39)賈政道:“……方才雨村來了，要見你，叫你那半天你才出來了;既出來，[全]無一點慷慨揮灑談吐，仍是葳葳蕤蕤。……”(第三十三回，347頁)

5.指向“的”字短語

(40)寶釵笑問他:“這天還冷的很，你怎么倒[全]換了夾的?”(第五十七回，636頁)

(41)李貴忙喝道:“你要死!仔細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后再回老爺太太，就說寶玉[全]是你調唆的。……”(第九回，105頁)

例(40)、(41)中，“的”字短語作賓語。從被指數量上來看，以上所列舉的例(1)至(41)例副詞“全”的語義均指向句中的一個成分，即單指。它也可以同時兼指句中的兩個成分。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在《紅樓夢》中，副詞“全”語義后指可以指向名詞性短語、介詞短語、數詞、形容詞以及“的”字短語。在句法上，在句中主要作賓語和狀語，還可以作補語。

(三)兼指兩項

(42)昨晚太太想著說，上回家里有事，[全]仗姨太太照應;如今自己有事，也難提了。(第八十六回，986頁)

(43)四人笑道:“正是。每年姑娘們有信回去，說[全]虧府上照看。”(第五十六回，621頁)

例(42)副詞“全”同時指向“上回”和“家里”，“上回”為時間名詞，在句中作狀語，“家里”為句子主語。(43)例“全”同樣分別指向兩項，即時間狀語“每年”跟主語“姑娘們”。

(四)虛指

上文提到的無論是前指、后指或是兼指，都為實指。當然，在《紅樓夢》全書中，總括范圍副詞“全”的語義還可以指向一個隱含項，即虛指。虛指雖然在本句中沒有出現，但通過語境可以推斷出來。大概可以分為以下兩種情況:

1.上文已經出現過，為求簡便而省略。

(44)寶玉一進來，就和襲人長嘆，說道:“……昨夜說你們眼淚單葬我，這就錯了。我竟不能[全]得了。從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淚罷了。(第三十六回，387頁)

(45)司棋連說帶罵，鬧了一回，方被眾人勸去。柳家的只好摔碗丟盤，自己咕嘟了一回，蒸了一碗雞蛋令人送去。司棋[全]潑了地下了。(第六十一回，674頁)

(46)鳳姐道:“如今不管寶兄弟明白不明白，大家吵嚷起來，說是老爺做主，將林姑娘配了他了。瞧他的神情兒怎么樣。要是他[全]不管，這個包兒也就不用掉了。若是他有些喜歡的意思，這事卻要大費周折呢。”(第九十六回，1085～1086頁)

例(44)至(46)都是為了行文方便，將上文出現過的詞語或句子省略掉，但通過聯系上文，“全”字的語義指向非常明顯。一般而言，在前面緊挨的一句或兩句話中就能找到。

2.上文未明確出現，但通過聯系上下文，可以推斷出。

(47)老趙便說:“好個重利盤剝，很該[全]抄!請王爺就此坐下，叫奴才去[全]抄來再候定奪罷。”(第一百五回，1170頁)

(48)說是經水不調，[全]要大補。(第六十九回，781頁)

(49)那怕葉媽[全]不管，竟交與那一個，那是他們私情兒，有人說閑話也就怨不到咱們身上了。(第五十六回，618頁)

這幾例雖然未明說，但通過上下文語境的聯想，還是很容易判斷出“全”字的語義究竟是指向什么的。例(47)中，兩個“全”字是一樣的，都是指向整個寧國府;例(48)是賈璉為尤二姐請郎中看病的一節，尤二姐此時身體非常虛弱，“全”自然指向的是“身體”;例(49)是探春幾姐妹商議承包園圃之事時的對話，“全”指向的就是這件事情。

總之，《紅樓夢》全書中副詞“全”從被指方向來看，有前指和后指之分;從被指數量來看，有單指和兼指之分;從被指的隱現情況來看，有實指和虛指的區別。從句法上看，可以指向主語、賓語、狀語或補語。

三、結論

以上分析了總括范圍副詞“全”的語義指向的類型及具體情況。下面我們從歷時的角度簡略談談副詞“全”語義指向的發展演變。車淑婭(2009)對總括類范圍副詞的歷時發展進行了研究，這里也將《紅樓夢》副詞“全”的用法進行統計并補到最后，與其他文獻加以比較(數據來自車淑婭2009)。列表如下:

作品位置語義指向合計

前指(主語或與

主語有關的對象)后指

賓語介詞賓語

《淮南子》動詞謂語前2002

《梁書》動詞謂語前4307

《型世言》動詞謂語前260026

《歧路燈》動詞謂語前18100181

《兒女英雄傳》動詞謂語前9940103

《紅樓夢》動詞謂語前747485

通過上表的數據可以看出，在以《淮南子》和《梁書》等典籍為代表的中古時期，副詞“全”才開始出現，使用數量還很少，并且此時其語義指向只能指向主語或賓語。到了近代時期，副詞“全”字使用數量劇增，從《型世言》《歧路燈》《兒女英雄傳》等都可以看出。到了近代漢語的末期，即《紅樓夢》所反應的語言事實，我們看到了副詞“全”的語義指向又有了新發展，此時它也可以像“悉”“盡”等副詞一樣總括介詞的賓語，這一現象值得我們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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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璽 西安 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71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