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的用法例探

摘 要:本文針對現行教材在對“相”的解釋方面存在的問題，以《孔雀東南飛》為例，探討“相”的用法。“相”在古漢語中主要用作副詞，大部分用作指代性副詞，相當于人稱代詞和指示代詞的意義。

關鍵詞:名詞 副詞 指代性副詞

千古愛情絕唱《孔雀東南飛》，是我國文學史上第一首偉大的長篇敘事詩，被譽為“長詩之圣”。《孔雀東南飛》最早見于南朝陳代徐陵(507～583)編《玉臺新詠》卷一，題為《古詩為焦仲卿妻作》。該詩中共使用了19個“相”字，這說明“相”在漢魏時期已是一個使用頻率較高的詞。不僅如此，“相”還是一個用法比較復雜的詞。對“相”的特殊用法，山東人民出版社、人教版中學語文教材理應明確注釋，但事實卻不然，要么避而不談，要么含糊其辭，不作具體解釋，以致給教學帶來了麻煩，如山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教材對《孔雀東南飛》中“相”字的解釋:

(1)吾已失恩義，會不相從許。

教材注釋為:“我對她已經沒有恩情了，終歸不能答應你的要求。會，一定。”

(2)好自相扶將。

教材注釋為:“好好服侍老人家。扶將，這里是服侍的意思。”

(3)誓天不相負。

教材注釋為:“指天發誓，決不會對不起你。”

(4)登即相許和。

教材注釋為:“立刻就答應這門親事吧。登，立刻。許和，應許。”

這四個例句中的“相”字到底表示什么意思，注釋者均沒有直說。從串講的意思來推測，例(1)中的“相”，似乎相當于“你的要求”;例(2)中的“相”，大概相當于“老人家”;例(3)中的“相”應當相當于“你”;例(4)中的“相”相當于“這門親事”。這樣的注釋令教師和學生費解，令人無所適從，不知如何取舍。這樣的注釋，使人們的理解造成了混亂。實際上，這些句子中的“相”都用作了指代性副詞，“相”具有一定的指代意義，相當于人稱代詞或指示代詞，在不同的句子中，因為所指代的對象不同，所以“相”就表示了不同的意義。

人教版語文教材，對“相”字的注釋，也大都采取了回避的態度。實在無法回避時，注釋者只好含含糊糊，使用一些模糊的語言。有的注釋者甚至干脆避“相”不談。如人教版高中語文教材第三冊《師說》中“不恥相師”一句，教材注釋為“拜別人為師”——這個注釋中，“相”字的意思哪去了?再如第四冊《廉頗藺相如列傳》中“卒相與歡，為刎頸之交。”對“相”字也未作任何注釋。

教材編寫者避“相”而不注，使教師在備課時不得不去查找有關的資料，可往往查到的資料有時又很不一樣，如人教版初中教材《陳涉世家》對“茍富貴，勿相忘”一句既沒有串講，也沒有單獨解釋“相”。而參考資料的解釋又眾說紛紜。如郭錫良主編的《古代漢語》認為“茍富貴，勿相忘”這句意思是“咱們中間，如果將來有誰富貴了，互相不要忘記。”這顯然把“相”解釋成了“互相”義。陳水漢主編的《史記全譯》則把此句譯為“要是將來富貴了，不要忘記咱們一起干過活呀。”譯者似乎把“相”當成了表示第一人稱代詞的“咱們”。同一句話，教材上沒有注釋，其它資料又有不同的解釋，讓教學者莫衷一是，不知如何是好。

誠然，“相”字的用法比較復雜，但“相”的常規用法實際上并不難，如“相”作名詞“面相”，作動詞“察看”，作副詞“互相”等用法，古今都是一樣的。“相”字的難點在于經常用作指代性副詞，表示多種指代意義。在注釋中如果不指明“相”字的這種指代性副詞的用法，就會造成同一個“相”在不同句子中可能會表示不同的意義的注釋結果，造成理解上的分歧和混亂，影響學生對課文的學習。下面通過考察《孔雀東南飛》一詩中出現的“相”字，談談“相”的用法。

《孔雀東南飛》一詩，一共出現了十九個“相”字，其中有一例用作名詞，其余則全都用作副詞。作為副詞的“相”，古今漢語都有“互相”的意思，但古漢語中的“相”還有一種特殊用法，即放在動詞前偏指一方，表示動作涉及到的單方面，具有一定的指代性，呂叔湘、王力等先生把具有偏指用法的“相”稱作指代性副詞。古漢語中，“相”的指代用法是相當普遍的，《孔雀東南飛》一詩，就有十二個“相”字用作指代性副詞，分別表示了第一人稱、第二人稱、第三人稱、指示代詞等多種指代意義。

相，《說文解字》解釋為:“省視也。從目從木。”段玉栽注:“《釋詁》、《毛傳》皆云相，視也。”可見，“相”的本義是仔細看、察看的意思，是個動詞，讀作xiàng，引申出了占視、幫助義，又進一步引申出容貌、扶助盲人或扶助盲人的人、輔助君主掌管國事的最高官吏(宰相)、古代主持禮節儀式的人等名詞意義，又假借為副詞“互相”的意義。“互相”用在動詞前，作狀語，表示動作涉及到的兩個方面，讀作xiāng。由動作涉及到的兩方又引申為動作涉及的一方，可以指代人，表示第一人稱、第二人稱和第三人稱的單復數，還可以指代物，相當于指示代詞“這(些)”或“那(些)”。

考察《孔雀東南飛》一詩中的“相”字，主要有如下用法:

(一)相，用作名詞，作賓語，表示“相貌”的意思，讀作xiàng。如:

(5)兒已薄祿相，幸復得此婦。(《孔雀東南飛》)

相，相貌。祿相，即“福相”。薄祿相:沒有做高官、享厚祿的福相。古人迷信，常以相貌斷定人的命運。

(二)相，用作副詞，用在及物動詞的前面作狀語，表示“互相”的意思，讀作xiāng。如:

(6)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孔雀東南飛》)

(7)便利此月內，六合正相應。(同上)

(8)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同上)

以上三個“相”字均表示“互相”的意思。例(6)“相見”即“互相見面”。例(7)“便利此月內，六合正相應”，意思是說“吉利的日子就在本月內，月和日正好互相適合。”古代以十二地支記月日，選擇吉日良辰時，需要考慮月和日的“沖(不和)”或“合(有利)”。六合指子與丑和，寅與亥合，卯與戌合，辰與酉合，巳與酉合，巳與申合，午與未合。古人迷信，選擇六合相應的日子辦喜事大吉大利。例(8)“相向鳴”，即“互相對著鳴叫”。

“相”字用在及物動詞前，還可以表示“遞相”的意思。如:

(9)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同上)

“覆蓋”是指上面的樹枝蓋住下面的樹枝，所以“枝枝相覆蓋”的“相”只能理解為“遞相”的意思，而不能理解為“互相”。“葉葉相交通”的“相”單獨來看，雖然可以理解為“互相”的意思，但由于“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是一互文句，既然“枝枝相覆蓋”的“相”是“遞相”的意思，那么“葉葉相交通”的“相”也只能理解為“遞相”的意思。“交通”是兩個單音詞連用，意思是“交錯相通”。本句應理解為“枝枝葉葉遞相覆蓋交錯相通”。

(三)“相”，用作指代性副詞，表示各種人稱。

“相”本來用在及物動詞前面，表示動作涉及到的兩個方面，有“互相”的意思，但有時“相”的意思不表示相互之間而只是偏指其中一方，即表示一方對另一方的動作行為，具有一定的稱代作用。王力先生曾說:“在先秦時代，‘相’的基本意義是‘交互’，就詞匯意義說，它是指施事者同時成為同一行為的受事者;就語法作用說，它修飾的必須是外動詞，而且不能帶賓語。但是，無論從詞匯意義說，或者是從語法作用說，都容許有一些特殊情況……，有時候‘相’只表示單方面的行為。‘相’字所修飾的動詞僅指單方面行為的時候，它本身已失去了‘交互’的意義，但它的指代性仍然存在。這樣，它在意義上就近似倒裝的‘我’，倒裝的‘爾’等”(王力《漢語史稿》，1980)。王力先生認為“相”作指代副詞的時候，近似人稱代詞，相當于第一人稱代詞“我”、第二人稱代詞“爾(你)”等，下面舉例說明:

1.“相”，用作第一人稱， 相當于“我(們)”。例如:

(10)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同上)

(11)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同上)

(12)初七及下九，嬉戲莫相忘。(同上)

以上三個“相”字，都用作第一人稱，可譯為“我”。例(10)“相遣歸”即“遣送我回娘家”。例(11)“莫相忘”即“不要忘了我”。例(12)“嬉戲莫相忘”即“游戲時不要忘了我”。

2.“相”，可以作為第二人稱，相當于“你(們)”。如:

(13)吾已失恩義，會不相從許。(同上)

(14)不久當還歸，還必相迎娶。(同上)

(15)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同上)

(16)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同上)

以上四個“相”字，都用作第二人稱，可譯為“你”。例(13)“會不相從許”，“會”是“一定”的意思。“相從許”即“答應你”，也就是“答應你的要求”。“從許”，依從，答應。例(14)“還必相迎娶”，即“回來一定迎接你(回家)”。例(15)“誓天不相負”，應解釋為“對天發誓不背棄你”。“不相負”即“不負你”。例(16)“相見常日稀”，意思是“經常很多天才見你一回”。“相見”即“見你”的意思。

3.“相”，還可以用作第三人稱，相當于“他(們)”“她(們)”“它(們)”。例如:

(17)勤心養公姥，好自相扶將。(同上)

(18)新訓馬聲，躡履相逢迎。(同上)

(19)悵然遙相望，知是故人來。(同上)

以上三個“相”字，均用作第三人稱，可譯為“他(她)”。例(17)“相扶將”即“服侍她”。“她”，指老人家(焦仲卿的母親)。“扶將”，本是動詞“扶持”“攙扶”的意思，這里是“侍奉、服侍”的意思，例(18)“相逢迎”即“迎接他”。“逢迎”，意為迎接。例(19)“遙相望”即“遠遠地望他”。

(四)相，用作指代性副詞，還可以用來稱代物，表示指示代詞的意思，相當于“這(些)”“那(些)”。例如:

(20)幸可廣問訊，不得便相許。(同上)

(21)登即相許和，便可作婚姻。(同上)

這兩個句子中的“相”，均指代物，相當于“這”，表示“這門親事”的意思。例(20)“不得便相許”，意思是“我不能就答應這門親事”。例(21)“登即相許和”，意思是“立刻就答應這門親事”。“登”，立即。“即”，就。

(五)“相”，用作語氣副詞，放在動詞前，只表示一定的語氣，不表示實義。

這種用法極少，當“相”字后面的動詞帶上了賓語，“相”的偏指作用就徹底虛化，無法釋義。例如:

(22)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同上)

“誓不相隔卿”，即“發誓不與你分離”。“隔”，隔開，分離的意思。“卿”，相當于第二人稱“你”。及物動詞“隔”的后面帶上了賓語“卿”，這時“相”的指代作用虛化。此句中的“相”不表示任何的實際意義，只表示語氣，不能翻譯。

通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孔雀東南飛》中的“相”，主要是用作副詞，特別是大量地用作指代性副詞，相當于人稱代詞和指示代詞的意義，這種用法在今天也還保留著，如“實不相瞞”“好言相勸”等，我們可以結合著現在的這些例句去掌握古代漢語中“相”的特殊用途，會收到事半功倍的學習效果。

參考文獻:

[1]郭錫良.古代漢語[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2]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80.

[3]安平秋.史記全譯[M].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4.

(亓靜 山東萊蕪 萊蕪職業技術學院師范教育系 271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