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出門前,母親打來電話,說晚飯不知吃什么好,讓我買些菜帶過去。
這段時間外婆生病在床,我請了假回家鄉(xiāng)看望她。在外婆家家人已各有分工,我所能做的不多,主要是下午過去熬藥,并為外婆和全天守候的母親準備晚飯。
做飯本是個輕松活,可我卻經常為之頭疼。菜市場里琳瑯滿目,適合病人的東西卻不多,連日來,有限的幾樣反反復復地吃,大家都已經吃膩了。拿著電話冥思苦想了一番,我心中一動,果斷地指揮母親:“你燜點米飯吧,我去買個雞腿做咖喱飯!”
母親和外婆都很喜歡咖喱飯。第一次吃的時候是去年在大連,我接她們去我那里小住一陣子,恰好有朋友從國外帶回兩盒咖喱調料塊,就做給她們嘗新鮮。本來我還有些擔心她們接受不了咖喱的“藥味”,沒想到兩個人吃得不亦樂乎。一邊吃,還一邊細細研究著,她們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聽到“咖喱”這種東西,讀起來有些洋氣也有些拗口,吃起來有些奇怪又非常香醇,實在是與眾不同的食物。后來在快餐店,她們看到和我做的一模一樣的咖喱牛肉飯居然要四十塊錢一盤的時候,不禁連連咋舌。貴的自然是好的,這是她們的觀念,于是她們認定,吃咖喱飯是高檔次的享受。
當時我只覺得好笑,在我心里,咖喱飯是懶人的快餐而已??此齻兿矚g,臨走的時候我特意去超市買了幾盒咖喱讓她們帶回去。可是她們回來后卻從來沒有做過——做了一輩子傳統(tǒng)飯菜的她們,不習慣用洋蔥爆鍋,搞不清該什么時候放咖喱料。盡管我詳細地寫了菜譜給她們,她們還是說怕做不好糟蹋了那“昂貴”的材料,一塊咖喱,簡直顛覆了她們幾十年做飯的思維。
前兩天收拾櫥柜,我看到了那幾盒原封未動的咖喱,心里忽然很難過。是從什么時候起,母親和外婆,連做飯都膽怯了呢?從前,每到逢年過節(jié),她們總能張羅出滿桌子種類繁多、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來,多么復雜的菜品對于她們來說都不是問題。我經常向朋友炫耀外婆包的蒸餃多么好吃,母親燉的鯉魚多么美味。然而如今呢,母親炒絲瓜前會問我用不用放醬油,外婆總是分不清香醋和陳醋的區(qū)別,廚房的主角漸漸變成了我。
可是,我這個“主角”大多數時候是不在她們身邊的。她們依舊還要做飯,卻只是能吃就行,面對小小的一盒咖喱,她們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了。
我在廚房忙碌,將土豆、胡蘿卜、雞腿肉通通切成小塊,下鍋、翻炒、添水,母親在旁邊小孩子似的看著,一邊看一邊用心地記我操作的程序。咕嘟嘟,咕嘟嘟,湯汁漸漸變白,土豆和胡蘿卜又軟又面,掰碎咖喱塊加入其中,空氣的味道頓時不一樣了,趁我轉身拿盤子的工夫,母親急不可待地嘗了一口,說,真好吃呀。
寧靜的小屋忽然熱鬧了起來,母親張羅著收拾飯桌,擺上碗筷,平時這些都是由我來做的。她積極地召喚外婆“準備吃飯了”,原本需要我們攙扶的外婆自己努力坐了起來,高興地看著我們進進出出。一頓咖喱飯而已,被她們搞得好像百年不遇的盛典似的,真是讓我愧疚。
這頓飯,一掃往日病榻前的沉悶,大家都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歡愉。外婆比平常多吃了半碗,母親捂著肚子喊撐,卻還一遍遍地添飯。我去廚房一看,大半鍋咖喱雞已經不見蹤影。還有什么比這讓做飯的人更有成就感呢?
整個晚上,屋子里始終彌漫著濃濃的咖喱香味。母親和外婆在這溫馨的咖喱味中高興地聊天,聊孩子大了,見過的世面多了,也能反過來照顧她們了。我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面帶微笑,淚流無聲。
平常的咖喱,難忘的夜晚。我真心祈禱外婆能夠快些恢復健康,讓自己在今后的日子里,能夠常常做咖喱飯給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