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縫中生存的民營醫院

今年7月，深圳鳳凰醫院的”縫肛門”事件，也引來媒體的狂轟亂炸，據調查深圳鳳凰醫院是一家民營醫院，事后大眾對民營醫院的口誅筆伐尚未停止?？繌V告轟炸出來民營醫院，其信譽度嚴重缺失，生存面臨挑戰，未來依然迷茫。作為醫院，天天給患者開處方，卻不能為自己的生存、發展開出“處方”。

廣告轟炸出來的民營醫院

對大多數人來說，福建莆田東莊無疑是個陌生的地名。但兩組數據可以凸顯東莊鎮的優勢：全國至少80％以上的民營醫院是東莊人創辦的；莆田秀嶼區在全國各省市從事醫療行業的企業共有1萬家(東莊鎮占93％)，資產總數達360億元，年營業額3050億元，員工總數63萬人：在外醫藥和醫療器械生產企業500家(東莊鎮占80％)，資產總數25億元，年營業額50億元，員工總數5萬人。也就是說，東莊鎮人所辦的民營醫院及相關企業創造的產值，超過了中國中西部個別省的生產總值。這還只是2006年的數據，隨著我國醫療環境的日益改善，民營醫院也在不斷壯大，同時莆田東莊家族鏈產業也漸漸浮出水面。因此，莆田被稱為民營醫院的“黃埔軍?！?。

如果你仍不清楚東莊是個怎樣的地方，那他們在山西創辦的民營醫院你一定耳熟能詳山西現代女子醫院、博愛醫院、黃河醫院、長江醫院、愛德華醫院……這些醫院有一個特點，就是大量打廣告，制造海量信息，比如把主治醫師說成是北京大醫院的教授、專家等，他們治的病，基本上是不孕不育、性病、皮膚病等難言之癥。

這些民營醫院整體實力雄厚，大多是全國連鎖醫院，經營者以投放大量廣告為占據市場份額的基本手段。前幾年，在太原隨處可見這些知名醫院的廣告宣傳語，經常是整條路、整條街都是民營醫院的醫療廣告。即使在公共汽車上，車內側、外側都能看到醒目的醫療廣告。據太原市工商局調查，當時太原市區的戶外醫療廣告多達600余塊，占戶外廣告總數的15％。有的民營醫院雖然成立才兩三年時間，但其每年的廣告費就達1000多萬元。據有關部門統計，2005年山西省醫療廣告費為2.458億元，其中民營醫院的醫療廣告費占70％，達1.72億元。一些民營醫院每年投入幾百萬元的廣告費，已是不爭的事實。雖然新醫改后，民營醫院廣告收斂了不少，但是當人們說到民營醫院時仍然反感于那些鋪天蓋地的廣告。

由于過度競爭，一些民營醫院已難以維持，有人形容民營醫院的狀況是“做廣告是找死，不做廣告是等死”。有的民營醫院負責人坦言，民營醫院是在夾縫中求生存。公立醫院已走過了幾十年，醫院品牌靠老百姓的口碑就傳出來了。民營醫院要想擴大市場份額，就不得不大做廣告文章。

掀起民營醫院的蓋頭來

“民營醫院”是中國特有詞匯，民營醫院是指非國有制所有的，個人投資型，盈利性醫院。在國外又叫做私立醫院，私立醫院在外國醫院占據壓倒性的比重，比如日本的公立醫院有1800多家，而民營醫院則有9000多家，在我國民營醫院僅有20多年的發展史。上個世紀80年代，民營醫院已經在中國醫療行業中出現。但中國民營醫院真正大規模的發展，是在2001年以后。由于中國對醫院實行國有管理，公立醫院由當地衛生部門直接管理，而民營醫院的建立必須經當地衛生部門批準。雖然政策沒有限制民營醫院的建立，但衛生部門出于對公立醫院的保護，在審批時對民營醫院卡得很嚴，民營醫院在這樣的環境下，很難得到發展。2001年9月中國開放醫療市場，鼓勵發展民營醫療機構，民營醫院開始在社會上大量出現。

說全國80％以上的民營醫院是東莊人創辦的，并不夸張。據了解我國現有的民營醫院分為兩種，其一就是赫赫有名的莆田派，其二則是實力相對較弱的中小投資者。

有關人士通過調查分析，目前我國民營醫院規模小、技術含量偏低，不論是日門診量、手術例數、年收入都可以反映出民營醫院總體上的不足。這些民營醫院慢慢會形成兩極分化：技術含量高的民營醫院一般具有先進的管理理念和體制，不僅能吸引公立醫院有經驗的醫生和護士，也能不斷引進先進醫療設備和治療技術，逐步在某一地區或某一學科起到領頭羊的作用：另一部分民營醫院由于規模小、技術水平低，最終在競爭中被淘汰。

山西省最早的五家民營醫院之一的中亞中醫?？漆t院成立于1986年7月30日，同年12月28日正式營業。該院楊玉峰院長告訴記者，中亞醫院建立初僅有一名醫生，兩張桌子，是個很小的診所，自己摸爬滾打數年才有了今天的成就。由于政策不支持，市場環境不景氣，許多中小投資者都血本無歸?！吧轿魇∶駹I醫院有2000多家，但是之前已經倒掉一大批了，保守估計在未來幾年，這個數字還要縮減到1000家左右，民營醫院前景并不樂觀!”楊院長說。廣告吞噬了信譽

近日，記者走訪了省城太原幾家知名民營醫院。記者隨機采訪了幾名到黃河醫院體檢的患者，了解到她們大都是看到該醫院的廣告慕名而來。“聽說，這兒體檢不收費，服務還好，我就來看看?！币晃?0多歲的阿姨手里攥著體檢單，笑著說道。不怕沒病給驗出病來么?她愣了一下回答說“有病就治，這么多人都來這看病，我不擔心人家醫院會騙人?！庇浾呖吹皆撫t院設施完善，不時有病人出出進進，并且多了一道風景助診護士拿著化驗單之類的單據帶著患者穿梭在各個診室?！翱床欢厦鎸懯裁矗矣凶o士引著我也不用看，最后交費就行了?！币晃换颊哌@樣回答道。“體檢不要錢，但是驗出來的毛病層出不窮，結果下來大大小小的費用可得花不少錢。你看病的單子人家給你攥著，費用就明里暗里的寫進去，你一點自主權都沒有?！币晃辉谶@里看過病的張阿姨對此憤憤不平。記者就此問題采訪黃河醫院院長時，遭到拒絕。

廣告里宣稱的免費治療和現實中的“宰人”消費成為民營醫院誠信缺失的主要原因。一位基層工商局的負責人說，醫療廣告比較濫，其中存在很多虛假廣告，虛假醫療廣告已成為公害。這些民營醫院不惜代價投巨資做廣告，把患者騙進醫院，不論能否治好病，能多宰一刀是一刀，廣告費實際上已成了部分老百姓看病貴的新負擔。

“莆田派一大特色就是建立醫院后，瘋狂的打廣告，醫療水平行不行不說，先要打響知名度搶奪大眾眼球。好多人盲目相信廣告，受騙后往往不敢明說，因為這里大多是治一些難言之癥，主要是性病。這些醫院抓住了病人心理，騙過來再狠宰?！敝衼嗎t院楊院長告訴記者，一家正規的醫院不需要打廣告吸引患者，而是依靠過硬的技術和數年積攢下來的口碑?！凹夹g過關，治好了病，患者自然會說你好，這種口口相傳的品牌效應就是醫院生存之本。醫院的本職就是治病，花里胡哨的手段只會讓醫院失信于人。現在民營醫院在人們心中地位不高，很大原因在于失實的廣告太多，再加上有關部門監管不力懲罰不足讓整個民營醫療隊伍得不到健康發展。”

醫院差異：撐死胖子，餓死瘦子

民營醫院真的前景堪憂嗎?一個值得回味的現象是，中小投資者與以莆田派為代表的家族投資者，在民營醫療領域的命運大不相同。那些自覺無助的往往是中小投資者。對他們而言，民營醫院的經營正變得日益艱難。長城醫院王主任告訴記者，民營醫院不會垮，家族投資者已在該領域形成某種程度的壟斷，比如與電視臺達成協議，只許播出他們旗下醫院的廣告。許多中小投資者因為無法與龐大的家族投資體系抗衡，最終黯然退出。參辦醫院之外，莆田派還將觸角伸向了上游的醫療器械、醫藥物流等產業，大有將整個產業鏈的利潤攬入囊中的態勢。

反觀中小投資者，面臨的則是兩重天般的困境。他們沒有莆田派的財大氣粗，也沒有老牌民營醫院的口碑實力，更沒有公立醫院的先后天優勢，想從中分取一杯羹的確困難重重。

山西省一些地區醫保定點雖未排斥民營醫院，但實際執行時存在一定的歧視，絕大多數民營醫院很難被確定為定點醫療機構。已進入定點的民營醫院反映，醫保病人起付標準低于公立醫院。盡管一再有報道稱醫保要對民營醫院開禁，但具體的政策法規尚未出臺，納入醫保的民營醫院還是非常少，完全跟不上民營醫院發展速度的大環境。雖然中國基本醫療保險定點醫療機構管理暫行辦法并不排斥營利性醫院，民營醫院只要“規模較大，管理規范”，就有進入的機會，但是民營醫院要引進超過100萬元以上的大型設備，須經衛生部門審批，每年還有額度限制。光這一條，就卡死了不少民營醫院向大型綜合性醫院發展之路。

談到醫保，楊院長告訴記者，他的一個朋友的醫院上下打通關系三年了都沒有批下來文件，所以自家醫院也不打算加入醫保定點醫院行列，感覺得不償失。王主任也有相同感受，長城醫院雖然成為醫保定點醫院，但是省醫保和市醫保步調并不一致，新農村醫療的優惠政策又很難享受。政策偏頗造成不公平的市場競爭，民營醫院與公立醫院同處一個醫療市場，卻不在同一個競爭起跑線上，公立醫院為非營利性質，有政府撥款：不少民營醫院也與公立醫院一樣，承擔了一定的社會公益任務，沒有撥款，收費也是按國家衛生部門的統一標準?，F在的情況是，非營利醫院盈利多，卻不交稅，營利性醫院盈利少，卻要交稅，甚至其大部分盈利都投入醫院的擴大再生產，卻依然被定為營利性醫院，被要求承擔與一般企業相同的稅率、稅種、稅費。醫療投入高、風險大、回報周期長的投資特點很少被考慮在內。

中小投資者為了生存，除了自辦醫院，不少人還將目光投向了公立醫院，采取變相的買斷、聯營方式經營。相關資料顯示，目前，一個投資者要建立營利性醫療機構，三年之后要交33％的增值稅、5.5％的營業稅，如果能“寄生”在公立醫療機構內，稅款就可以逃避。另一方面，民營醫院從業者本身常自稱“弱勢群體”。缺乏國家政策扶持、稅收偏高、醫保門檻等都是投資者的心頭之痛。出于多方面考慮，好醫生往往不愿意去民營醫院任職。理由是在民營醫院工作，個人需要承擔很大風險，且風險與收入不成正比。投資者走偏門最后的受害者只能是廣大患者，以及中國醫療環境的畸形未來。

醫藥分家，十年難分開

2006年10月，山西省大同市新建康醫院一開業就實行了“醫藥分離”。同年，醫院管理公司董事、值班院長索燕聲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他們不需要以藥養醫，而要“把藥的這一塊利潤讓給患者，使他們能看得起病、吃得起藥、住得起院。來看病的人多了，來自醫療服務的收^就多了”。醫院追求的是以量取勝。

醫療體制的頑疾之一即“醫藥不分”、“以藥養醫”，然而國家對醫療衛生事業投資不足，醫療收費偏低，如果不在藥品上賺些利潤，公立醫院難以為繼，自己都沒法活，談何治病救人。如此邏輯聽起來還頗為在理，這公立醫院賺取藥品差價還成了為患者服務的前提了。而在這塊賺取藥品差價的“免死金牌”之下，卻日漸滋生了醫護人員吃藥品回扣，乃至收受藥品企業賄賂的惡習。而為了獲取回扣，各種過度治療，亂開藥，濫用藥現象更成為拉高藥價的助推器。

話說回來，公立醫院畢竟是衛生行政部門的主力、“嫡系”。這也或許可以解釋為何醫藥分家的呼聲早已有之，可是在醫療領域卻是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

大同市新建康醫院一開業就實行了醫藥分離，在公立醫院看來。如此做法，是“必虧穩輸”的傻子邏輯，那為什么民營醫院還倡導醫藥分家?

“醫藥分家具有可行性”，長城醫院辦公室的王主任認為“目前，藥品行業的充分競爭事實上并不存在。”因為在藥廠、醫院與消費者這三者的關系當中，醫院對消費者不僅不存在充分競爭，反而存在的是壟斷性的“剛性需求”，醫院與醫生過高的定價權，決定了他們可以從藥品中獲取暴利的沖動，可上下通吃，其肥沃的土壤滋生了大量行走在灰色地帶的醫藥代表，就是表現。醫療行業失范本應該靠到位的監管來糾正，目前虛高藥價的源頭之一，竟然來自有關政府部門的虛高定價。地方物價部門是藥品暴利最大的推手之，出廠價15.5元的蘆筍片，藥監部門定出的合法價格高達136元。我國生產的大部分西藥，總體上其生產成本不到零售價的5％，其中原因之一，就是“指導價”本就是天價。

“民營醫院走的是專業化道路，除了個別以假廣告騙人的醫院，正規民營醫院都是以技術立足市場。長城醫院保守估計年手術量有2000臺到5000臺這么多，手術量是該醫院的支柱，做手術絕不能參假。愛爾眼科醫院也是全國知名的專業醫院，有強大的醫療隊伍為后盾，那么他們也不會偏重以藥養醫而是以技術搶占市場?！痹悍秸f。

藥品不是民營醫院的母乳，這成為民營醫院和公立醫院抗衡的一大殺手锏。但有人憂慮，醫藥分家真正實現的那天，藥品市場會不會出現被既得利益團體集中控制的新局面。

事實上，我國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就實行醫藥分家，但如今十年過去了，仍沒有分開，反而粘在一塊；尤其是國營醫院，大醫院，開大處方吃回扣的現象更普遍，更厲害，一個醫生一個月少則幾千元，多的上萬元，甚至好幾萬：“白衣天使”變成了“黑心天使”。

民營醫院的出路

現在患者喜歡去公立大醫院看病，最主要的原因是這些公立大醫院擁有最好的醫療資源，比如他們擁有很多技術水平高的醫生。然而許多在協和等大醫院也治不好的病反而在民營醫院得到根治，說到底患者不必迷信大醫院，公立、民營醫院皆有優劣之分，根據實際病情選擇最適合自己的醫院既省力又省錢，何樂不為。

日本的公立醫院有1800多家，而民營醫院則有9000多家。由于實行了全民醫療保險，因此80％左右的患者到公立醫院看病，但公立醫院條件一般，4個人一間病房，只看些最基本的??；醫護人員拿國家額定的薪水，醫生一天看多少病人、開多少藥，都不影響自己的工資待遇，因此，全國80％的公立醫院年年都虧損，要靠稅收來填補赤字。民營醫院的住院條件和服務質量、水平普遍較好，能為患者提供優質個性化服務，比如高檔豪華的病房；并可按每個患者不同的要求，烹制可口的飯菜，特殊的病人，醫院可派醫護人員上門服務。這樣民營醫院能吸引20％的高端客戶。

新醫改若允許醫生多點執業，那么民營醫院就可以大大方方請更多公立大醫院水平高的醫生來“兼職”，民營醫院將進一步增強競爭力。民營醫院未來要轉型做高端市場，新醫改方案實施后，基本醫療將由公立醫院來做。現在，大量的民營醫院集中在基本醫療領域，主要是這個領域公立醫院沒有做好。

醫院的蓬勃發展離不開人才、技術和社會環境。民營醫院現在最大問題就是缺乏行業內的自律，太不規范。規范經營、打出品牌才是其惟一的出路。一方面，民營醫院必須要走正規化經營之道，需要政府的政策支持，但不要過多干涉，每個醫院都按照自己的路線去發展，但前提是和公立醫院平等的生存環境。另一方面，更需要政府用和公立醫院同等的眼光去對待，提供發展的空間，不要歧視、打擊或是一刀切，最好能在醫保的準入、人才的引進審批等方面放寬政策，規范和引導民營醫院的健康發展。

民營醫院的骨干往往是把自己的利益和醫院的發展捆綁在一起的。但很多技術人員或者骨干不僅看重錢，很多時候聲譽對他們也很重要。所以，投資方在給他們分配利益的時候，也必須考慮到怎么讓他們獲得聲譽。而這對他們不但是一種尊重，更是吸引和團結他們的好方式。

“做廣告是找死，不做廣告是等死”，雖然廣告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提高民營醫院的知名度和美譽度，但如果夸大宣傳，而最后又做不到，只會自己砸自己的牌子。

“管理決定醫院的盈虧，技術決定醫院的興衰，戰略決定醫院的存亡”。楊院長這樣總結民營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