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潔如:蔣介石政壇崛起背后的一場春夢

不明真相的新聞記者曾稱她為：歐亞混血兒、風塵歌女、姨太太、護士，冒險家，甚至冒牌貨，而她卻要冒著生命危險站出來為自己正名。她在蔣家的位置相當尷尬：蔣介石不承認她是正式的妻子，她卻在蔣介石政治崛起最關鍵的7年中相伴其左右，在蔣介石的一些重要時刻，照片上也有這位“如夫人”如影相隨。她就是蔣介石的第三位夫人——陳潔如，一位被淹沒在蔣介石政治野心與歷史洪流中的女性。

很少有人出版自己的回憶錄像陳潔如這般坎坷離奇，回憶錄還沒動筆，就接到了蔣介石親信陳立夫的信函：“知聞君復受人慫恿，擬出版某種書物，立夫為君著想，實為不智……希望君一如往昔，保持個人偉大人格，重友誼而輕物資，不為歹人所利用，此乃立夫所期望于君者也。”而陳潔如在美國的出版商也在洽談完出版事宜后被人痛打一頓。盡管如此，陳潔如依然堅持完成了這部凝結了她一生心血的《陳潔如回憶錄》。此書在完成之后即被蔣家委托他人以25萬美元買斷書稿和照片，書中究竟披露了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為何這樣牽動著蔣家的神經?

愛國女校姐妹花

《陳浩如回憶錄》的中文手稿早已不知所蹤，英文版在蔣家花費巨款收買書稿及照片27年之后，才在美國加州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里被發現。翻開這本塵封已久的回憶錄，一個13歲的活潑可愛的女中學生躍然紙上。

1906年，陳潔如出生于浙江鎮海(現在的寧波)，原名陳鳳，家人稱其阿鳳。當地盛產竹子，于是父親陳雪峰經營起了紙張買賣，兼做各種土特產生意，家境殷實，后來舉家遷居上海。母親是蘇州的吳家大小姐，“母親有一點很不尋常，那就是她受過教育，既識字又能讀古書，還寫得一手好字。”母親對阿鳳的影響頗大，在1912年民國初期，剛剛6歲的阿鳳，已經被母親教育“男女不能共處一堂”。阿鳳不但不能和父親或者弟弟在一個房間里吃飯，衣服也不能和他們的混雜在一起。十幾歲的時候，母親更是對阿鳳嚴加管教：“姑娘家思想純潔最重要，千萬不要讓男人侵犯或者親近，以免淪為他的受害者。”

1918年，上海各地紛紛創辦新式女子學堂，母親經過多方打聽，將阿鳳送進了海寧路的愛國女校，這是由著名革命黨人蔡元培先生創辦的學校。阿鳳立志要以母親為榜樣，在學校里奠定良好的國學根底。此時的阿鳳已經1 3歲，“個子瘦高但體態勻稱，大多數人都以為我至少18歲了。”阿鳳對自己的長相很不自信，她總覺得自己雖然眉目清秀，但嘴很大，下巴又寬。她唯一的好朋友朱逸民卻并不這么看，在她眼中，比她足足小了5歲的阿鳳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女孩，氣質典雅，聰明好學。

這一對姐妹花在一起廝守的時間并不長，朱逸民嫁給了被孫中山先生稱為“革命圣人”的富商張靜江后，因為痛失玩伴而偷偷哭了好幾個星期的阿鳳，在朱逸民的邀請下，常常出入張府——一棟坐落于上海南京西路的豪宅。在那里，還帶著些鄉土氣息的阿鳳結識了張靜江的五個繼女，“她們先在法國念書，后來又搬到美國，在我眼里簡直新派到極點。我對她們舉止的自在、談吐的優雅、時髦的穿著特別欣賞。她們和一般的上海女孩子太不一樣了，我覺得真是美得出奇。”

蔣介石“斷指”求婚

在阿風65年的生命中，最讓她糾結的恰恰是當年與蔣介石的相遇。雖然曾再三拒絕，但最終仍沒能拗過命運的安排，15歲的阿風在各方壓力之下接受了34歲的蔣介石的求婚，成為他的第三任妻子。

阿鳳如果知道在張靜江家里經常出入會遇到之后折磨了她一生的蔣介石，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邁進張府的大門。1919年暑假，阿鳳正和張靜江的女兒們一起學習，孫中山先生來了，身后還跟著兩個人——戴季陶和蔣介石。這個英文名字叫珍妮·陳(阿鳳的英文名)的小姑娘引起了孫先生的注意，他和藹地問道：“你正在為我們的國家做些什么?”“我只是個學生。”阿鳳的臉紅了，囁嚅地說：“不過我希望有一天能有用于國家。”

雙方并沒有對這番對話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對當時在場的另外一個人來說，這無異于天籟之音。當阿鳳辭別了朱逸民準備回家的時候，卻發現有個人像站崗似的佇立在張府的門口，他就是蔣介石。看到阿鳳出來，他迎上去問她，為什么要早走，準備去哪里?阿鳳感到一陣慌亂，這在母親的教育中是不允許的，她有些錯愕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個人中等身材，體形精瘦，剃著光頭，下巴線條突出，顴骨明顯，鼻梁短直。他說起話來有咕噥的鼻音，露出特別長的門牙，眼光銳利而嘴唇豐潤。”顯然，蔣介石并沒有給阿鳳留下更好的印象。所以當他進一步追問阿鳳家住哪里時，聰明的阿鳳給了他一個錯誤的門牌號碼就跑掉了。

就是這個錯誤的門牌號碼，讓蔣介石在阿鳳家周圍逡巡了很久。終于在一個陽光靜好的午后，母親上街買東西，阿鳳坐在臨街的門口做女紅時。一個懊惱的聲音在她耳邊炸響：“你怎么這么狠心，給了我一個錯誤的門牌號碼?我找了你好幾天，這條街來來回回走了上千次了，路過每棟房子都往里看，想找到你，真是精疲力竭。”從來沒吃過這種苦頭的蔣介石正氣急敗壞地站在阿鳳的面前，還沒等阿鳳說什么，他又急切地開口表白：“你不知道我非常非常喜歡你?我第一次在張先生家里看到你，就魂飛天外，從那天起，一刻也忘不了你。我白天想著你，晚上也夢到你。”這倒是實話，在蔣介石后來的日記中，他也曾這樣寫道：“我為此碧玉，幾病神經矣!”

蔣介石瘋狂的追求就此開始，他不但自己不停地邀約阿鳳去圣喬治餐廳吃飯，還試圖帶她去波林頓旅館，電話、情書，所有當時能夠用上的或直接或浪漫的追求方式都用上了。阿鳳的母親對這個年過三十的男人很不放心，她在調查后得知，蔣介石有一妻一妾，而且當時又處于“失業”狀態，于是她回絕了這個男人要迎娶阿鳳的請求。而阿鳳一邊很用功地學習英文，一邊對《中華美女百人傳》中的革命女俠秋瑾、名妓賽金花，還有寫過《紫禁城兩年》的德齡公主的不幾經歷神往不已。此時正是孫中山先生將同盟會改組為國民黨的關鍵時期，阿鳳也開始對中國革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蔣介石并沒有因為陳母的拒絕而停止對阿鳳的追求。1921年9月7日，阿鳳的父親心臟病猝發去世，家里的頂梁柱倒了，陳家上下悲痛不已。為了戴孝，阿鳳改做了衣服，淺藍色亞麻布料子鑲著自邊，白布平底鞋子，耳后別了一朵白花，淡中見雅。就在這時，蔣介石一身孝服前來吊唁，在阿鳳父親的遺體前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看著他哀痛的表情，阿鳳的心開始融化，“對他的偏見和怒氣頓時全消了”。

張靜江和他的夫人朱逸民都成了蔣介石的說客，他們幾次到阿鳳家拜訪，將蔣介石在中國政壇的前途說得無比光明，漸漸打動了阿鳳的母親，她終于點頭同意了他們的婚事。為了得到阿鳳的首肯，蔣介石將她帶到了法租界的公園里，將自己的發妻毛福梅和姨太太姚冶誠的事情向阿鳳和盤托出，說明自己并不愛毛氏，而姚氏也同意接受贍養費，從此脫離夫妻關系。“如果你答應嫁給我，依照民國的法律，你就是我唯一的合法妻子。”看著阿鳳始終沒有點頭答應，蔣介石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彈簧刀，急切地對阿鳳說：“如果你不相信我真心愛你，讓我用另一種方式證明給你看。只要你愿意，我就用刀切下我的一根手指，讓你知道我是認真的。”膽小的阿鳳結結巴巴地勸他收起刀子，內心既害怕又感動，她終于決定嫁給這個嘴里說著“我用血來發誓，此情不渝”的男人了。

“全國最快樂的夫妻”

因為蔣介石。阿鳳有了新的名字“陳潔如”；也因為蔣介石，阿鳳有了幸福而又顛沛流離的7年婚姻。當年的黃埔軍校到處都留有這對夫妻恩愛的身影，這也是陳潔如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陳潔如在回憶錄里寫到，她和蔣介石是在1921年12月5日舉行了半西化的婚禮。當天，在上海永安大樓“大東飯店”的大廳里，她穿著淡粉紅色，鑲著金銀花邊的裙子，頭上戴著珍珠首飾，蔣介石則穿了一套深藍色的長袍，外面罩著黑緞馬褂。證婚人張靜江，主婚人戴季陶，上海著名的律師江一平經辦了這件婚事，不少軍政界朋友、交易所人士、社會名流都送來賀禮，上海黑幫老大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也登門祝賀。

“潔如”是蔣介石為阿鳳取的新名字：“我在張靜江老先生家第一次遇見你，就想到了這個名字。在我眼中，你正如天使一般純潔潔如白玉。”婚禮結束后，大東飯店第127號房間就成為了他們的洞房。蔣介石開心地向陳浩如宣布，他的第一個愿望已經達成；“我平生有三個愿望：第一，娶你做我的妻子；第一，贏得我們領袖孫中山的信任，使我最終能做他的繼承人；第三，成為一個偉大的軍事領袖，把全中國統一在一個中央政府之下。”

新婚之后，蔣介石將陳潔如帶回溪口老家，陳潔如見到了他的發妻毛福梅，此時她已經篤信佛教，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兒子蔣經國。陳潔如對毛福梅母子非常同情，她在婚后的兒年中，總是盡可能地省下費用，接濟遠在鄉下的毛福梅。蔣經國1922年離開奉化進上海萬竹小學和浦東中學就讀時，一直在陳浩如身邊，由她照顧，并稱她為“上海姆媽”。陳浩如對蔣經國的功課管教很嚴，好在她也受過教育，督促蔣經國溫課、練字、做作業，游刃有余。

1924年，孫中山任命蔣介石為黃埔軍校校長。蔣介石接到這個任命后，攜陳浩如南下廣州走馬上任。陳潔如正式以“校長夫人”名義隨蔣介石出入社交場合，幫助翻譯、應酬，成為蔣介石的助手。每到傍晚，兩人就攜手在黃埔軍校校園中散步。蔣介石的同事和學生見了陳潔如，都稱她為“蔣校長夫人”。喜歡寫日記的蔣介石也記錄下了這段美好的時光：“下午，攜潔如赴汕頭船次，為情魔纏絆，憐耶、惱耶，殆無已時。”陳潔如在這段時間先后認識了孫夫人宋慶齡、廖仲愷及其夫人何香凝等她心儀已久的革命人士，也對中國的革命形勢有了更深入的認識，在她看來，這段快樂的時光讓她和蔣介石成為了“全國最快樂的夫妻”，而這也是蔣介石曾經承諾過的。

黯然赴美的背后

好景不長，1927年蔣介石發動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這一年對于陳潔如來說，也是異常艱難的一年。由于另外一個家族——宋氏家族的介入，宋家的小女兒宋美齡成為了橫刀奪愛的那個人，面對宋家的財勢和蔣介石的政治野心，孤苦無依的陳潔如只能選擇退讓。

愛情在政治和金錢面前究竟有多無助，看看陳潔如的遭遇就知道了。1926年底到1927年初，圍繞著“國民政府”的遷都問題，設在南昌的北伐軍總司令部與設在漢口的國民黨中央之間發生了激烈的沖突。蔣介石為了登上中國政治權力的頂峰，決定聽從孔祥熙、宋藹齡的勸告，與宋家最小的女兒宋美齡進行政治聯姻，以換取宋氏家族的財力支持。宋家提出的條件還有：成立南京政府時，要任命宋靄齡的丈夫孔祥熙為行政院長，弟弟宋子文為財政部長。

蔣介石在對陳潔如說出這番決定的時候，口氣并不是商量，而是一種要求：“現在我要請你幫助我，求你務必答應。而且，真正的愛情是要以一個人愿意犧牲的程度來衡量的!”面對如此巨大的壓力，陳潔如只問了一句：“你要我怎么做?”“退讓5年，讓我和宋美齡結婚。俾能獲得必需的協助以繼續北伐，脫離漢口而獨立!這只是一場政治婚姻!”隨后蔣介石提出了更為具體的要求，陳浩如必須到美國留學5年。美其名曰“為將來成為總統夫人時協助工作之用”。

隨后蔣介石給陳家送來三張船票，一張是陳潔如的，另外兩張是張靜江的兩個女兒的，她們將陪同陳潔如一起赴美留學。見木已成舟，陳母別無他法，只能要求蔣介石在佛前發誓，5年之后與陳浩如復婚。“我答應自今年起的5年之后，與潔如恢復婚姻關系。如我違背誓言，任憑佛祖罰我和我的南京政府，如我在10年或20年內不履行我對她的義務。任憑佛祖毀滅我的政府，并將我永遠故逐國外。”蔣介石鄭重其事地發著誓言，而陳潔如已經不再相信眼前這個男人能夠給她幸福。

1927年的盛夏，陳潔如踏上了赴美的旅途，這艘4000噸的豪華游輪“杰克遜總統號”并沒有帶給她多少驚喜，相反，她在舊金山報紙上看到了這樣一則新聞：“前國民黨總司令蔣介石將軍在奉化接受訪問時聲稱：乘‘杰克遜總統號’客輪于本月初自華抵舊金山的女子，不是他的妻子。他指稱報道該女子為其妻子的新聞，是政敵企圖給他難堪的手段，并稱他并不認識報道中所說的‘蔣介石夫人’。”這則消息就如同一個焦雷，在陳浩如的耳邊炸響，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剛剛離開上海，就被如此對待。“蔣介石夫人”的頭銜就如同是對她最大的嘲弄。隨后，等待她的是更悲慘的境遇。中國領事館拒絕為她代傳信件，工作人員竟然像受驚的鳥兒一樣避開她的視線。

1927年12月1日，蔣介石和宋美齡在上海結婚，感到備受屈辱和折磨的陳潔如在住所里整夜沉思，她看到自己生命的悲劇，一幕幕在眼前重現。“我受辱——他沒有……我獻出整個生命，他拿來慘加利用，盡情糟蹋。”即使遠在美國，陳潔如依然能感受到一只迫害她的大手正在把她打人地獄。在恍惚中她甚至跳河想一死了之，幸虧附近的好心人及時搭救才得以保留性命。

孑然一身，魂歸故里

陳潔如在美國待了5年，她攻讀英語，學習園藝，畢業于哥倫比亞大學。5年后回國，等待她的并不是破鏡重圓，而是孑然一身，終老他鄉。

陳浩如回國后定居在上海法租界呂班路巴黎新村(今重慶南路169弄8號)，化名陳璐。她把早年與蔣介石一起領養的女兒陳瑤光接到身邊，母女相依為命。蔣介石只送給她5萬大洋，并沒有要接她團圓的意思。1949年上海解放前，陳浩如沒有聽從國民黨要員的勸說逃往臺灣，而是選擇留在上海。解放后，她以陳璐的名字被選為上海市盧灣區政協委員，認真地履行自己的職責，參政議政。1961年12月17日，中共中央統戰部邀請陳潔如到北京做客。12月26日上午，周恩來總理設宴招待陳浩如，周總理仍像當年在黃埔軍校時一樣熱情地招待她，并同意了她移居香港的請求。

蔣介石在陳潔如抵達香港后，叫蔣經國在九龍太子道給陳潔如買了一套高級公寓，陳潔如對往事守口如瓶，她在香港的鄰居和朋友沒有人知道她就是曾經風光一時的“蔣校長夫人”。

30多年來，由于沒有話語權，很多不明真相的媒體道聽途說，將陳潔如的經歷及她與蔣介石的關系演繹出多個版本：有說她是歐亞混血兒的，有說她為了養家糊口做過風塵女子的，還有的甚至直接稱她為“冒牌貨”。為此，她決定答應美國某個出版商的請求，冒著生命危險出版自傳《陳潔如回憶錄》，以為自己正名。但此書在完成之后，即被蔣家以25萬美元買斷。直到27年后，英文手稿才被發現，而中文手稿早已不知所終。

1962年，已經年過七十的蔣介石派戴安國(戴季陶的兒子)給陳潔如帶來一封信，信中稱贊她“為人一向溫良敦厚”，并回想當年：“曩昔日風雨同舟的日子里，所受照拂，未嘗須臾去懷。”這封信讓陳浩如百感交集，這短短幾十字，怎能化解在她心中堆積了一生的委屈和悲痛!1971年，在即將走完人生路的時候，陳潔如給蔣介石寫了最后一封信，信中道出了她的隱忍和悲憤：“三十多年來，我的委屈唯君知之。然而，為保持君等家國名譽，我一直忍受最大的自我犧牲，至死不肯為人利用。”

1971年，65歲的陳潔如帶著她的愛與哀愁，在香港離開了人世。直到2002年，女兒陳瑤光將她的骨灰從美國加利福尼亞州遷葬上海，漂泊了一生的陳浩如才終于魂歸故里，葉落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