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黏稠的墨汁,割斷了視線。四周無比安靜,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身下的流水聲。他打開安全帽上的礦燈。就要沒電了,借著微弱的光,看腕上的電子表,已經是4月5日14點。他被埋在礦井下已經整整7天了。
他摸摸懷里的那枚水晶戒指,原本在今天,它要戴在妻的手上,可是現在看來也許不行了。
7天前,他和工友們像往常一樣下井挖煤。不過在他貼胸的地方,有一個小盒,里面裝著一枚戒指,那是他上午到城里給妻買的。
他和妻結婚15年了。為了這個家,她如花的容顏已消逝。最讓他心疼的是她的手。結婚前,她的手潤滑如玉,可如今皺褶縱橫,粗糙得像皴裂的榆樹皮。
結婚時。經濟情況不好,她什么也沒有要就嫁給了他。前幾天發了第一季度的獎金,他沒有一股腦地交給她。幾天后是她的生日,他要給她買一枚戒指,讓她的手指好看一些。今天他上下午班,他起個大早,到城里買了一枚金色水晶戒指,那上面鑲了一塊鉆石,好幾千塊錢,她或許會舍不得,可是無論怎樣也要在她生日那天給她戴上。
到了井下,他開著拉煤車運輸。忽然,聽到有人喊:“煤礦進水了,快撤!”緊接著,水像咆哮的野獸,挾裹著工友、煤渣向他沖來,不容躲避。慌亂中,他緊緊抓住煤車旁的井架,慢慢爬到高處。
水似一股永不枯竭的泉,沒有停歇的跡象,快要漲到礦坑的頂部了。他順著井架不斷地向上移。空氣越來越稀薄,他感覺到呼吸困難,意識慢慢地模糊了。他摸到了那一枚戒指,想還沒有給她戴上呢,不能就這么死了。
水慢慢地下降了,他知道,礦井被人疏通了,礦上在竭力搶救埋在井下的他們。他想或許有礦友在附近,就大聲喊:“有人嗎?”果然有回應,他打開礦燈,很快井架底下出現了4個人頭。他把他們一一拉上了井架。
3天過去了,還沒有人來救他們,幸存的喜悅已經蕩然無存,他們感覺到又饑又渴。有的礦友嗚嗚地哭,他腦海中浮現出妻的面容。他安慰他們,說家里人等著我們,我們一定要活著上去。有個年齡小的礦友要喝井架下的水,被他阻止住。那水是不能喝的,其中或許有硫,會毒死人的。他說,要喝只能喝自己的尿。渴暫時解決了,可饑餓穿透了身體,讓人無法忍受。井架上有一捆炸藥袋。他扯下,每人發了一些,說用這個充饑看看。炸藥袋很苦澀,有的礦友發出了干嘔,不能下咽。他想到妻期盼的目光,強忍著惡心,吞咽了下去。
開始幾天還有人說話,可到了第5天,大家都昏沉沉的,沒有力氣說話了,礦井里一片沉默。他也昏睡不醒,忽然“撲通”一聲驚醒了他。有個礦友掉下了井架,是那個最小的礦友。他和其他幾個人呼喊著,可是只有水聲回答著他們。他的一只手緊緊抓住井架,另一只觸摸著戒指,他想象著戒指套到妻手上的情形,為自己打氣。然后,他小聲地提醒著大家,也提醒著自己:“睡覺時要抓牢了井架,掉下去就再也上不來了。”
第6天了,又有人掉落下去。他意識恍惚,唯一記著的就是緊緊抓著井架。一連十幾個小時,他都在做著相同的夢,夢到妻正焦急地在礦井上等著他,滿臉都是淚。醒了,他的淚水也從眼眶中滴落下來。
他知道現在的時間是第7天的14點了,剛想又睡一會兒,他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他循聲望去,看到了影影綽綽的燈火。他以為是眼花了,就叫醒了礦友們,讓他們一起看。是有人來了,一定是來救他們的,他們大聲喊叫起來:“這里有人!”
他被救出來,抬上了礦井。眼睛蒙著厚厚的黑布,可還是感覺到了太陽的光亮,身體也無比的溫暖。一雙雙手握住了他,有綿軟的,有有力的……人們在恭喜他重獲生命。忽然,一雙熟悉的手緊握著他,那手的溫度、手的皺褶讓他知道,那是妻的手。他從懷中掏出了戒指。摸索著戴到了她的手上,說:“祝你生日快樂!”
有滾燙的液體一滴一滴地滴落到他的臉頰上,滾落他的嘴里。他咽下去,竟是很甜很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