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狐原型在秦漢以后的演變及其原因

內容摘要:狐作為中國古代文學中特有的動物意象，經歷了一個漫長的發展過程，形成了自己的原型。先秦文學中，狐原型從部族圖騰到象征君主、權勢的男性，都屬于正面形象。秦漢以后的狐原型和先秦時期相比，卻發生了某些微妙的變化，狐的性別由男性轉變為妖魅的女性，從祥瑞走向了災異，以反面形象出現。本文旨在理清狐原型在先秦以后發生演變的基本線索并淺析其原因。

關鍵詞:狐原型 性別 災異 祥瑞

狐是中國古代文學中特有的動物意象，關于狐仙、狐神、狐貍精的傳說數不勝數，狐原型經歷了一個漫長的發展過程，形成了自己的原型，并在原型的基礎上分化演變。什么是原型?容格在《論分析心理學與詩的關系》中指出:“原型意象或原型是一種形象，或為妖魔，或為人，或為某種活動，它們在歷史過程中不斷重現，凡是創造性得以自由表現的地方，就有他們的蹤影，因而他們基本上是一種神話形象。”[1]經久不衰的狐崇拜，就被先民賦予了神秘文化基因和各種靈異功能。“狐曾經被認為是太昊系統先民的圖騰對象。縱觀中國古代文學，狐原型繼承了圖騰崇拜的歷史傳統，一直保持著神秘的屬性。”[2]秦漢以后的狐原型和先秦時期相比，發生了些許變化。學術界有很多關于狐原型的研究，但很少有對狐原型發生的變化及其原因做仔細的探討。本文旨在理清狐原型在先秦以后的變化情況并淺析其原因。

一、狐原型在秦漢以后的演變

(一)狐原型的性別演變 李炳海先生《部族文化與先秦文學》的青丘射虎一節中說:“先秦文學中，狐原型是象征君主、權勢，或是作為男性配偶出現，或者是眷戀舊居的形象。”[3]到秦漢以后卻成了修煉成精的狐妖狐仙，狐原型基本上都是女性。“狐原型曾是太昊系統先民的圖騰對象，也是該團體先民觀念中入居或感應母體的對象，是本氏族的男性始祖。”[4]在原始社會，圖騰就是某部族的祖先和保護神，指向了超越人類能力的神力的觀念，能把部族成員凝結在一起，鞏固集體的力量，并維系族群內部團結和社會的安定。狐代表有力量的君主，先秦掌握權力的基本上為男性。在《周易》的《序卦》中“蠱者，事也，有事而后可大(注:可大之業，由事而生。)”，《雜卦》有“蠱則觴也”[5]，意思是整治其事，有所作為。“《蠱》卦的卦辭有獲其‘雄狐事象’，可把蠱和狐視為同類，故用狐原型象征國君、權勢，是正面的形象，和狐圖騰所以形成的歷史積淀是一致的。”[6]可見，治理國家的君主，是以男性的、正面的角色出現在先秦文學中的。在先秦的作品中已經顯現出狐為女性的傾向，秦漢以后的文學作品中，狐就逐步轉變為女性形象。《左傳》二十八年記載，夔的妻子“玄妻”，被后羿所青睞。后羿篡奪夏政權后，就射殺夔，娶為妻子。但是她又與相韓浞合謀殺害后羿，嫁給韓浞。屈原在《天問》中“浞娶純狐，眩妻爰謀，何羿之革，而交吞揆之?”稱她為“純狐”，蔣驥《山帶閣注楚辭》引緯書《湘煙錄》說: “嫦娥，小字純狐。”“玄妻”、“嫦娥”被稱為“狐”，皆為女性。狐以女性形象出現，最有力的佐證是蒲松齡《聊齋志異》，關于其篇目數，許多專家都做過統計，有說73篇的，有說77篇的，也有說83篇的，這些狐多是以女性形象出現，或美麗撩人，或妖媚蠱惑。《張鴻漸》、《房文淑》中的狐仙情真意切，《狐妾》、《狐諧》中的狐女，與封建傳統道德相抗衡，不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限制。蒲松齡筆下各種各樣的狐女都是巾幗不讓須眉，聰明伶俐、狡黠睿智的奇女子。

(二)狐原型由祥瑞走向災異 先秦時期把狐原型看作代表國君或權勢的男性，或把狐視為與妖邪抗衡的異靈，都對狐持有肯定態度，是一種祥瑞的征兆。狐原型作為祥瑞的例證，可從古典文獻中找到。比如在《山海經· 南山經》中:“東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陽多玉，其陰多肢。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郭璞注:“其肉令人不逢妖邪之氣。或曰:蠱，蠱毒。”[7]狐原型是妖邪的天敵，能帶來瑞氣。又如“狐死首丘”，《禮記·檀弓上》:“狐死正丘首，仁也。”狐死去那一刻，要面對故鄉的方向，以示落葉歸根之心。顯然，這時的狐原型是正面形象，對部族成員具有極為重要的神圣意義和保護功能。但是，在秦漢以后的文學作品中狐原型變成妖邪之物，作為反面形象出現，成為災異的象征。干寶《搜神記》卷一八引《名山記》云:“狐者，先古之淫婦也。”《初學記》卷二十九引郭氏《玄中記》云:“千歲之狐為淫婦，百歲之狐為美女。” 都認為狐貍妖媚之女。《太平廣記》引《玄中記》:“狐五十歲，變化為婦人，百歲為美女，為神巫，或為丈夫與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蠱魅，使人迷惑失智。千歲即與天通，為天狐。千年之狐姓趙、姓張，五百年狐姓白、姓康。”正如錢鐘書先生說:“古來以狐為獸中黠，而淫之尤。”“駱賓王《代徐敬討武氏檄》，指斥武則天‘狐媚偏能惑主’，《紅樓夢》中的王夫人也說晴雯‘一心只想裝狐媚子哄寶玉’。”[8]蒲松齡《聊齋志異》中除了贊揚女狐仙之外，還有一類狐原型是以動物原形出現的，多是狡猾機智，尤其好擾民搗亂。如《捉狐》、《伏狐》、《狐入瓶》等篇。《捉狐》中“有狐晝登床，孫翁驟起，按而捉之，不料此狐機智善變，其腹忽脹忽縮，待翁尋刀之際，脫身他去。”這里寫出了小狐頑皮好斗的特點。《狐入瓶》則寫一個專門與村婦作祟的狐貍，終為村婦所烹的故事。[9]由此可見，在民間，狐有為民所厭的一面給人以神秘的威力和獰厲之感，終成不祥的災異之物。另外，后世將北方少數民族稱之為“胡人”。也許就是因狐為災異之象征，以“胡”與“狐”諧音，對具有侵略破壞行為的民族就冠以“人”之名。

二、狐原型在秦漢以后發生演變的原因

狐原型為什么呈現為女性形象?又為什么呈現出妖魅的反面形象?李炳海先生在《部族文化與先秦文化》中提出“把這些演變的根源追溯到先秦時期，把先秦巫術中《蠱》卦與狐原型的演變聯系在一起，從而為狐原型的轉變提供了一個重要契機。”[10]前面說過蠱和狐是同類，在《周易》中代表著正面的權勢、國君等瑞應。善惡集于一體的狐原型成為女性妖魅，也與《蠱》卦有淵源。“蠱，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彖曰:蠱，剛上而柔下。據八卦就可以解蠱卦，下卦為巽，代表風，為柔，為長女;上卦為艮，代表山，為剛，為少男。風在高山的阻擋下不能順利前行，在山下改變了方向，四處亂竄，引起一片混亂。蠱卦的含義就是事情不能順利進行的混亂狀態，也可以解為少男和長女的結合在年齡上是不般配的，少男可能是受到了女人的誘惑，是女人猶如風一般主動投入山的懷抱，為蠱惑之物，為妖，為魅。蠱和狐是同類，之前已經論證，那狐原型和蠱一樣就成為女性，妖媚誘惑男子，在后來就形成了集體無意識。狐原型可以說是一種集體無意識。正如容格在他的《原型和集體無意識》中說:“除了我們的直接意識——這是一種全個人的，而且我們確信是唯一的經驗心里(即使我們再附加上個體無意識)，還存在著一種集體的、普遍的、對所有個體都是相同的非個體性的第二心理系統。這種集體無意識并不依賴個人而得到發展，而是遺傳的。”[11]狐原型在先民的概念中，是一種集體的、普遍的意識，是一種遺傳的意識。狐原型在總體上一步步由祥瑞走向災異、由男性向女性轉變。清代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集善惡于一身的妖媚的狐女，讓人們對狐形象的看法有所改觀，諸多文人墨客和普通老百姓都不再避諱談狐妖之事，《聊齋志異》中那些彰顯女子才德的故事反而是茶余飯后的談資，狐原型走向了平民化。由此可見，隨著朝代和歲月的變更，狐原型在秦漢以后發生變化的同時，出現了矛盾的狐原型和內涵。

參考文獻:

[1]葉舒憲選編，《神話——原型批評》[M].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第100頁.

[2]李炳海，《部族文化與先秦文學》[M]. 高等教育出版社，1995，第105頁.

[3]李炳海，《部族文化與先秦文學》[M]. 高等教育出版社，1995，第105頁.

[4]李炳海，《部族文化與先秦文學》[M]. 高等教育出版社，1995，第101頁.

[5]阮元等刻，《十三經注疏》[M].上海古籍出版社，第96頁.

[6]李炳海，《部族文化與先秦文學》[M]. 高等教育出版社，1995，第107.

[7]袁珂，《山海經校注》[M].巴蜀出版社，1996，第7頁.

[8]李炳海，《部族文化與先秦文學》[M]. 高等教育出版社，1995，第106.

[9]吳組緗.聊齋志異藝術欣賞[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10]李炳海，《部族文化與先秦文學》[M]. 高等教育出版社，1995，第106.

[11]葉舒憲選編，《神話——原型批評》[M].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第104-10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