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途中的翅翼

[楔子]

聽說過嗎，死亡并不是人的終結(jié)，只是生命的形態(tài)轉(zhuǎn)化了一種模式而已。那些熟悉的生命原體并沒有消失，只不過，他變得透明了而已。而他的笑容他的語言，以及附帶的肢體動作，都還存在著。人生的另一段旅途即將開始。

[一]

睜開雙眼，視界被一片柔軟的光覆蓋，夏天的風(fēng)灌滿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葉子翩翩游動，在樹枝縫隙中可以看到破裂的天。少年低頭看自己的腳下，那里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了。皮膚失去了溫度，手指失去了觸覺，身體失去了重量，心臟中好像流失掉了可以控制情感的物質(zhì)……

后來我到事故的發(fā)生現(xiàn)場去看，墻壁上已經(jīng)涂了新的白色，但隱隱地還是透出原先的瘀黑，是大火燒灼過的痕跡。六天前這里發(fā)生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爆炸，我所說的“這里”，指的是一家簡陋的中式小餐廳，這里的環(huán)境不怎么好，門外就是車水馬龍的嘈雜馬路。每次和空羽在這里吃飯，我總是被噪音吵得喝不下湯，而空羽則是一臉幸災(zāi)樂禍地壞笑，“正好你胃口太大，這里的惡劣環(huán)境可以讓你少吃點，你也該注意點體型了。”

不過說實話，這里的菜味道都還可以，價格也公道，所以一到晚上就被附近的高中生成群占領(lǐng)。但我當(dāng)然也知道空羽的喜好并不完全在這些食物上面，偶爾會出現(xiàn)的老板娘的女兒也會吸引他的目光。這是個偏冷靜的年輕女孩兒，留一頭蓬松的卷發(fā)，喜歡穿鮮艷的長筒裙。有時候她會幫著端菜上來。很多男生都朝她吹口哨，她灑脫地留一個似有似無的笑容，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空羽很夸張地對我描述她是個宛如天使的女孩。我不屑地踢他腿，“那你看看她的背后有沒有長著一對隱形的翅膀?！彼奈业募绨?，只是笑，什么也不說。

他的手是暖的，交織著微微的涼，撫摸在我的肩膀上像是注入了無窮的力量。

如你所見，我是喜歡他的。空羽再怎么說也算是長相良好脾氣不錯的男生，也懂得將白襯衫和牛仔褲穿出青春又成熟的感覺。在學(xué)校里他人氣頗高，常有女生送他禮物，親自做的草莓蛋糕端在手心，并且滿臉通紅語氣結(jié)巴又矜持地對他說，“想認(rèn)識你……”諸如此類。

但我沒見到他答應(yīng)了哪個女生。他只是成天和光一、山?；煸谝黄?。

前者是他最好的兄弟，而后者自然是我。

我說自然，但其實我不明白為何會是我。如果說光一還有和他的共同點，兩人同樣的優(yōu)秀，深得女生的喜愛和老師的信任。打籃球什么的常常引起邊上觀眾的尖叫，我甚至懷疑起他們是不是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弟。那么我呢?他和我關(guān)系那么好的原因是什么?

其實我是知道的，這些疑問來自廣大的女生，我明白自己的性格大大咧咧，打籃球也有不錯的沖擊力，吃飯的時候樂于和男生喝酒，甚至喝的爛醉。

“你呀，什么時候都不會臉紅?！笨沼疬@么評價過我。

拍拍肩膀，摟著我的脖頸說笑話，或者干脆就是揉我頭發(fā)，在雨天里穿一件雨衣在馬路上飛奔。我們的關(guān)系就是那么的好。

當(dāng)然這一切在六天前戛然而止。彼此所在的空間被莫名的物質(zhì)隔離。

隨著小餐館里發(fā)出一聲巨響，火焰填滿整個空間，不斷有黑煙冒出來，逃出來的只有幾個靠門的老頭，其他的…包括老板娘在內(nèi)，所有食客都在瞬間化成了灰燼。

[二]

死的瞬間人會有什么感受呢，我時常會想起這些。以前也會想，但不會像最近那樣想的如此頻繁如此深入。會不會疼，肌肉與骨骼被撕裂，眼睛看到對面自己的手臂，會不會恐懼。也許什么感覺也沒有，根本不知道餐廳發(fā)生了爆炸，更不會知道自己被炸的粉碎，葬禮上也只能用小布娃娃來代替。意識如同灰塵被風(fēng)吹散，然后慢慢在深邃的天空里游行。

光一在事發(fā)后第二天就來教室找過我。

“別太難過了……”

“我沒難過。我只是覺得很遺憾，廣大女生的夢中情人居然就這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包括你嗎?”他的意思我明白。我想不知道我喜歡空羽的人，只有空羽自己。有時候赴約去喝酒，我故意穿得女性化一點，民族風(fēng)的裙子配上紅的帆布鞋，這是空羽最為喜歡的造型。這造型在老板娘的女兒身上出現(xiàn)過幾次，被空羽贊不絕口形容的天花亂墜，后來我照搬了。只不過空羽的反應(yīng)讓我有點郁悶。他的版本是這樣的你被鬼上身了嗎?說這話的時候他伏在飯桌上笑的起不來，我想他一定不會看見我眼睛里打轉(zhuǎn)的，即將要掉落的眼淚。

那天光一沒有能說服我，我故意表現(xiàn)的嘻嘻哈哈，好像完全沒有感情的人偶一樣。

但等到第六天，我終于克制不住地埋頭在堆滿書的課桌。想到再沒有人陪著我喝酒到凌晨兩點，還背我回家。中途我醒了三次，但立刻又“昏睡”過去。他的背如同暖的手掌，我的情緒全部收錄其中，被他輕易地掌控。還有，不會再有那么優(yōu)秀的男生陪我打籃球，在我投進三分的時候跑過來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光一不是那樣的人，他的版本是，豎起大拇指，一個沉默的微笑。

有時候空羽就會抱怨，就沒看你贊揚過我，光一。然后光一轉(zhuǎn)身給了他一個手勢，只不過大拇指換成中指。我笑的直不起腰來。

想到這些情景已經(jīng)沒可能再發(fā)生，我就覺得痛苦而失落。像是曾經(jīng)刻錄在光盤里喜歡的電影，因為磨損的緣故，最終的結(jié)局只有在不甘愿中逐漸遺忘。沒有眼淚掉下來。那里像是干涸的湖一樣。

我們在那天傍晚去了事故現(xiàn)場。

除了一片被白色覆蓋的隱隱黑色，幾乎沒有什么值得路人駐足觀望的景象。我想大概很多人再過幾天就會忘記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多么震撼的一記爆炸，死的人據(jù)說有二十多位。這條新聞在第二天的報紙上占據(jù)了很大的篇幅。事實上我們不能要求世人對任何事情都記得一清二楚，因為我們自己也只能對著墻壁作無用的緬懷。

有點不可思議的是，那天我們準(zhǔn)備離開現(xiàn)場的時候，光一突然激動地拍我肩膀，示意我朝他手指得方向看去，“啊呀……那……不是空羽嗎?”

“開什么玩笑……”我白他一眼，但他驚愕的神情告訴找他沒有在說謊。

“是真的……”他還在語無倫次地強調(diào)，“可能他逃出來了呢?你有沒有想過這點……”

“沒那可能?！蔽依^續(xù)冷靜地和他辯解，“我能理解你突然失去一個好兄弟的心情，但報紙我相信你也看了吧?死者名單也公布了，第一個就是空羽好不好?”

見他直直地看著前面，雖然在我眼里是一片稀薄的空白，我說，“會不會你悲傷過頭了?看見了幻影?還是……”本來我想說的是雙胞胎，或者是長相類似的人，但問題是前面根本什么動的東西部沒有好不好。

覺得無趣，光一他一定是在捉弄我，因為對于空羽的死，我表現(xiàn)的如此心不在焉，連眼淚都沒有掉一滴……他覺得我不正常，所以想方設(shè)法地想要捉弄，讓我記起曾經(jīng)彼此都是要好的朋友。可這又有什么用?難道這樣他就能死而復(fù)生了?

[三]

夏天的結(jié)尾，距離暑假大概只有兩個星期?？沼痣x開我們大概有十多天了。光一的情緒一直很低落，除了那天。

我說的“那天”，指的就是他說他看見了空羽的那天。那天的事情以我狠狠地敲了他的頭一下而結(jié)束。當(dāng)時他哇哇亂叫，搞得路人紛紛側(cè)目。好像我下手太重了，但沒辦法啊，誰讓他裝神弄鬼，我實在看不下去。事后他和我解釋說真的是看到了，他面無表情地站在曾經(jīng)每天都會路過的街口，像是不舍地看著馬路上的人來人往。

“你相不相信我把你的頭打爆?”我威脅他。

“……如果我再找到他，一定要證明給你看?！?/p>

“上次怎么不證明?”

“還說呢……都怪你打我啊，一轉(zhuǎn)眼他就溜走了?！?/p>

我不跟光一廢話，我只想一個人去操場好好地靜一下。表情的平靜只是虛假的幻象，所有自以為是的鎮(zhèn)定在即將入秋的天氣里逐漸消融，流淌成去向不明的河流。在操場上空蕩蕩的一個人都沒有，我只看到一只橘色的籃球停在籃筐下面的場地上。

這只籃球我再熟悉不過，以前和空羽光——起打的，出現(xiàn)最多的，就是這只。男生們都會嫌棄它太硬，皮質(zhì)粗糙，砸到頭上可不是快樂的事情。但我就是偏愛這只，就好像自己一樣，粗糙的，卻又好強的，輕輕一拍就跳出好遠(yuǎn)，難以掌控它的去向和速度。有時候空羽會抱怨這只球?qū)嵲谑菓?yīng)該退休了，老是無緣無故地出界。

“你懂什么!”

可現(xiàn)在，為什么這只球又出現(xiàn)在這里，現(xiàn)在又不是體育課，它應(yīng)該乖乖地躲在體育室吧。

也許只是收球的人沒注意到吧，正那么想著，光一又出現(xiàn)在身后。

我看見他的眼睛里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嘴唇張了又合，又再度張開。最后只說出簡短的一句話。

“是空羽?！?/p>

“啊啊……又來了……”我在心里抱怨，“空羽你走的那么不明不白，搞的我也受罪，光一這家伙成天在我耳邊說著不著邊際的話，你也管管他啊?！?/p>

“啊……空羽這家伙朝我說話了……”他茌一旁手舞足蹈。

“說什么了?”我嘲笑地看著他。

“他說，‘你好嗎?’”

“切……這種問候語誰都編造的出來……等等，為什么不是‘你們好嗎’?我們不是有兩個人嗎?看吧我就知道你在說謊……”

“真是傻瓜……他是在問你好不好?！?/p>

“那你問他，為什么你能看見他，我卻不能?！?/p>

光一頓了頓，然后把頭扭向左前方，重復(fù)了我要問的問題。

——為什么呢。陽光下空羽看到自己并沒有影子，閃耀的白金色注滿整個身體，像是晃動的水銀。連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耍怎么讓對方明白，自己確實是在這里，看著她，聽她說話，一貫的粗魯方式，眉毛一上一下地跳躍。甚至想要靠近她，用雙手摸一下自己從沒碰過的臉。

“他說，‘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光一看到我露出不耐煩的表情，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還說他也是才到那個世界，什么事情都不明白，得慢慢地摸索……等到知道了，再來告訴你?！?/p>

有這種事情。我在這個世界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聽說還存在著另外的世界的荒謬說法，更加不可救藥的是，我居然陪著光一在操場上發(fā)瘋，我們持續(xù)對話了一個午休。

但我還是對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堅決地不相信，你要告訴我貓會說話之類的我可能還相信，畢竟在科學(xué)發(fā)展到那么嚴(yán)密的今天，要重新去相信人死后還能同活著的人交流，這是多么對不起無神論科學(xué)家，連班主任都會為我們痛苦的。

但我之所以沒有中途惡狠狠地離開，是因為我不忍心打破光一好不容易恢復(fù)起來的心情。就當(dāng)是做夢好了，我那么想，有一個朋友陪著他一起做夢，精致又脆弱的夢……誰知道夢會延伸到哪一天，但現(xiàn)在我只能那么做。

[四]

——空羽站在教室的門口，看著一臉迷茫的山希，她的左手一直托著下巴，眼珠一動不動，肯定又開小差，這家伙。這么想的時候，下課鈴聲突然敲響了。地的神情立刻恢復(fù)成一貫的鮮活與跳脫。人流如魚群涌到外面來?？沼鸨灸艿叵胍岄_，卻還是給其他人撞上了。說撞上似乎不怎么確切，剮人又不知道自己站在這里。死那么多天了還是沒有習(xí)慣這樣的狀態(tài)，如同空氣，依舊有自己的思想，但卻喪失了那種腳踏實地的滿足感。每一步都是空虛，即使是在濕潤的土壤。也留不下任柯痕跡。

“他就站在你面前哦……”光一小聲提醒我，“要不要往后退幾步，不然他只需要微微垂下頭，便能碰到你嘴唇……”

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開玩笑也不分場合。雖然是輕聲附在我耳邊說的，但如果被別人聽到了總歸是尷尬的事情。不過說實話，光一所說的事情，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以前一起打籃球的時候，有時候打累了大家就會躺在草地上睡著了。有一次三個人甚至休息到了太陽落山，身邊的兩個家伙還會打呼嚕，不過是振幅很小的呼嚕。年輕真是美好的事情，連呼嚕在異性的眼里都是那么美好。輕吐著夏天的氣息，甚至可以想象從唇角飛出連成串的泡泡，最后被茂盛的野草葉尖刺破，留下濕潤的空白。后來我總算醒過來，那次我一睜開模糊的眼，就看到空羽注視著自己的臉，怎么說呢，他果傻的目光靠我特別近，彼此的距離只有幾公分……看到我睜開眼睛，他才不好意思地轉(zhuǎn)過頭去。如果他再保持那種距離幾秒，我可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偷襲他。

“這家伙提醒我在人多的地方別說他的事情……還真是他一貫的謹(jǐn)慎風(fēng)格，”光一又湊上來跟我說話。我一回頭就看見四面八方傳來的女生嫉妒的目光。原因我知道，已經(jīng)損失了一個太重要的角色，另外一個還死皮賴臉地和我說話。

要說空羽的死因，多少也和我搭得上關(guān)系，那天晚上是因為我吵著要去吃那邊的菜，所以空羽下課就先去了。我告訴他還有一些作業(yè)沒做，等過一刻鐘就趕過來。但其實我只是趁空羽不在的時候去警告光一，不許一直出現(xiàn)在他身邊，讓我沒有和空羽單獨約會的機會。他似乎很通情達理，立刻答應(yīng)了我，滿臉都是壞的笑。

但那天晚上我沒能走進那家餐廳，原因之前已經(jīng)說過。那一帶的街道已經(jīng)被封鎖，我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漂浮的黑煙，聽到聚集起來的人興致勃勃地討論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幕。

事后我知道那算是意外事故，也許和煤氣管道的泄露有關(guān)，也許是廚師的操作不當(dāng)，總之什么原因都有可能。但我還是覺得愧疚，我極其想知道的是，發(fā)生爆炸的一瞬間，空羽腦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會恨我嗎?會對這個世界不舍嗎?想要看到我……還是那個老板娘的女兒呢?

我突然想要讓光——問清楚這個問題。

為什么呢。為什么女生總是要這樣。即使是喜歡的男生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世界，也要想方設(shè)法地知道對方是不是喜歡過自己，哪怕是一點點，像是剛從泥土里冒出的媾芽般的感情，這樣也可以，這就知足了。

可是光一不愿意轉(zhuǎn)達。

他說這太殘忍了，都死了，還問這些有什么意思。喜歡和不喜歡有什么兩樣。“你直接問他不就好了?”雖然你看不見他，但他能看到你，聽到你的聲音。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態(tài)一反常態(tài)地嚴(yán)肅，夏天里突然吹起爽快的涼風(fēng)，在教學(xué)樓前面的樹林子里嬉戲股地穿行，身后是寥寥的葉片的降落一些提前告別夏天的儀式，像是翅膀，附帶著潔白的表情，墜落至不知是柔軟還是堅硬的地面。

“為什么學(xué)不會珍惜把握機會呢?”光一對我說，“以前為什么不挑明你的喜歡呢?或者說，為什么你就不會對眼前的人關(guān)注呢?”

我愣了大概有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他的意思。卻無法頂嘴了，喉嚨里干澀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五]

空羽看著光一對著女孩子說教，一時間還習(xí)慣不起來。沒錯，光一是自己最要好的兄弟，平時只要不上課就在一起打籃球吃東西逛街。而山希也是比較特別的女孩子，有著倔強的性格，說起話來大大咧咧，男孩子一樣……只是，也有溫柔的女性一面。有一次她穿著裙子出現(xiàn)，把自己嚇了一跳。說實話，她這么一打扮還是很漂亮的，只不過因為自己習(xí)慣她的中性打扮，所以……當(dāng)時好像是隨口說了一句，“鬼上身了嗎?”話說完就覺得有點后悔。但好在山希沒在意，還是嘻嘻哈哈地和自己說著最近聽到的笑話。就是這樣的兩個很好的朋友，現(xiàn)在卻在他眼前互相推脫詢問的事情。

他走過去，想要拍光一的肩膀，手指卻在那里沒有依靠地沉了下去。

“替我告訴她吧……”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輕的如同空氣里浮游的毛線。

“山?！?/p>

“怎么了?你到底說完了沒有?”

“空羽說……”

“他說什么?”

“他說其實一直沒有喜歡過你，很抱歉，他對你只有兄弟般的感情……”我看到光一陳述這些的時候，語氣非常的平靜，但是他的目光不自然地望向左側(cè)的上方，所以我知道他一定在撒謊。他肯定是擅自改編了空羽的版本。但我沒有打斷他的話，我聽到他說，“空羽他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蹦菚r教學(xué)樓里已經(jīng)空空蕩蕩。

“為什么呢……”

“因為……他說沒辦法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保護你了，陪著你走下去。所以只能靠我。他就是這么拜托我的。你要好好地和光一在一起，雖然你性格倔強如男生，但其實內(nèi)心還是很脆弱的……”

——空羽看著光一手忙腳亂地朝著山希告白，實在是很想笑，原本

自己讓他告訴女生的是其實自己一直很喜歡她。不是騙人，不是討好。也不是最后的禮物和諾言，本來就是那么想的，老板娘的女兒確實漂亮的如同天使，但自己更喜歡山希那種性格的女孩子，可以一起打籃球，說笑話，喝酒聊天，甚至打架。這是最舒服的狀態(tài)?？晒庖簧米愿膭恿伺_詞，還順帶努力地告白了，想想也對……說喜歡她又能怎樣，無非帶給她更長期限的想念和后悔，不值得。

“只不過……光一你這家伙的臺詞也太亂槽糟了吧?!我是會說出‘其實你很脆弱，我會呵護你的’的那種人嗎?!”

我突然相信，空羽可能真的是站在我們的面前。不然光一根本沒辦法說那樣煽情的話。

雖然他努力裝作很嚴(yán)肅，內(nèi)心很鎮(zhèn)定的樣子，可是……我明白他肯定是緊張的很，我走上前去，輕輕拍他的肩膀，他就不自然地往后退，“干嘛?”

“我們?nèi)ズ染瓢伞Ｎ覀內(nèi)齻€人的，最后一次聚會?！?/p>

[六]

我們?nèi)チ艘患倚碌牟宛^，其實也就是原來那中餐店的分店，因為生意做的不錯，所以開了新的店。那邊是老板娘的女兒在管理，因為媽媽去世的緣故，她身上還穿著黑色的喪服?？赡苁乔耙惶爝€在忙著守夜之類，所以她的臉上滿是疲倦的神情，但一看到我們進去，她立刻恢復(fù)了應(yīng)有的神情，“歡迎光臨，這里是新店開張，有優(yōu)惠哦。”說完這些客套的話，她突然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咦，你們就兩個人嗎?還有一位長的很英俊的小哥呢?”

“他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光一和她解釋說，“大概最近不會回來了?！?/p>

“是去旅游嗎?”

“對……他是學(xué)畫畫的……去大草原尋找靈感了……”他又開始胡言亂語了。但女生還是被唬的一愣一愣。

“是這樣啊，真是羨慕會畫畫的人。那么，要兩套餐具?”

“三套?！蔽一卮鹚冻觥盀槭裁础钡谋砬?。

“如果不給他準(zhǔn)備的話，他一定會回來罵死我們的……說我們忘記了他。”事實上就連我自己都覺得這話破綻百出，又不在這里，怎么可能知道我們會不會忘記他。

“這樣?……”露出“明白了”的表情，但最后那表情還是轉(zhuǎn)變成“依舊不明白”。

那天晚上，整個大廳的客人都在看我們這一桌喝酒。是有點奇怪，我和光一兩個人對著空無一人的座位，站起來畢恭畢敬，微笑著說

“干杯”。我們不斷地重復(fù)著這樣的舉動，客人們都好奇地笑話我們?？晌覀円稽c也不覺得好笑，彼此的眼淚流入酒杯，酒精里立刻有了溫潤咸濕的味道。

再見空羽。

我那么地喜歡你，可是要說再見了。這些話要如何說的出口，哪怕我知道你現(xiàn)在就站在我對面。

光一和我解釋，空羽他就要離開這里去別的地方了。我可以想象他如同天使一樣，張開翅膀遠(yuǎn)走高飛。他告訴我，人死后并不是一切都完了，還是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去做，就半個月里有很多靈魂告訴給他那個世界的規(guī)則。比如要忘記生前的親朋好友和喜歡的人，每一天都要過得踏踏實實，要遠(yuǎn)離喧囂的城市保持自我的意識……因為也許突然有那么一天，他就會在那個世界消失，再度回來我們這個世界。那一天早晚會到來。分別只是暫時的。只是到那個時候，我們彼此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認(rèn)識了吧。

聚餐結(jié)束是在晚上十一點。我覺得自己是喝醉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跑到外面去吹冷風(fēng)。光一告訴我空羽已經(jīng)揮著手要離開了，那個瞬間我似乎能看到空羽了，他的樣子再度飽滿地出現(xiàn)在我的視界里，昏黃的路燈，光線渲染著紅的圍墻，白色的襯衫，也許還帶著一貫溫暖清澈的笑容，頭頂?shù)暮诎l(fā)被風(fēng)柔軟地吹起來。我喊他，用最大的聲音，他似乎有回頭，但最后還是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

我終于是哭了出來，忍了很久的眼淚瞬間決堤。想起在店里光一轉(zhuǎn)達的最后一句話。

“我不會恨你……我只是很慶幸，你沒能及時到達。”

[七]

如同一次墜落的旅行，長達十幾年。從云端至地表，一路都是蒼白的風(fēng)景，但地面并不是終點，我們的路還在繼續(xù)，蜷縮的翅膀再次打開，在呼嘯而過的風(fēng)中盤旋，最后去向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