拷問三月

誰也不曾想到，翹首盼來的虎年春天竟然如此苦澀:遠在天邊的彩云般飄渺、鮮花般美麗的云南廣西正在遭受百年不遇的特大旱災。我們看到，所有的土地都在冒煙，往日郁郁蔥蔥的稻田被撕裂成條條黑口，燦爛盛開的油菜花在煎熬中暗淡萎縮，苦苦掙扎;我們看到，昔日煙波浩淼的湖泊暴露出最后的一點隱私干涸了，曾經翕忽往來自由自在的魚兒們和泥土一起被干旱制成了標本，堅硬無比的田螺僅剩的外殼在手指間瞬間被揉碎成粉末，那些以耐旱著稱的樹木也在烈日下發黃枯萎以至死亡;我們看到，為了水，年僅7歲的小女孩爬向了懸崖絕壁，八九十歲的老奶奶把水盆伸向了池塘僅存的一點泥湯，七八十歲的老人揮汗如雨在烈日下挖渠;我們看到，幼小的孩子們忍著干渴把瓶裝的礦泉水攢下來留給父母，一群村民站在毀壞多年不再使用的水庫邊哭泣。他們眼里流著淚，心里滴著血!旱災，這個曾經在幾千年國人心目中無比可怕的魔鬼在21世紀的中國再次橫行肆虐，好在，現在有一個強大的國家，給人們送來了救命的水，保住了在烈日下炙烤的脆弱生命。

但是，面對旱魔，我們卻不得不拷問，新中國成立60多年了，中國的農業為什么還是如此的脆弱，有沒有人曾經擔憂過西南地區會發生如此巨大的旱災?這么多年來，國家巨額的水利投資去向了哪里，曾經花費巨資修建的水利設施又在何處，靠天吃飯的土地什么時候不再干渴?如果當初有人設身處地考慮過這些問題并且未雨綢繆，旱災何以會造成如此巨大的災難，人們何以面對旱災束手無策?

同時我還要問的是，同樣是旱災，同樣是缺水，而城市里的桑拿、浴池、洗浴中心何以還照樣流水嘩嘩，熱氣騰騰，浴客們舒舒服服泡在溫暖如春的水池里，享受著人間的極度奢華，而把所有的痛苦、煎熬、絕望都留給了鄉下，留給了世世代代居住在土地上而最需要水的農民去承受?為什么在自然災害面前，受傷害的總是農民，總是土地?幾千年依靠農耕文明滋養的中華文明為什么恰恰忽視了產生文明的根基?多年來，人們總以城市為中心，所有的基礎設施建設都傾向城市，總以為，工業能夠代替農業，城市可以代替鄉村，離開了農民農村，中國社會照樣發展。之所以產生如此心理，就是因為中國農民太善良太軟弱，只要有一口飯吃就可以息事寧人，逆來順受，而城里人卻不那么容易滿足，于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切以城市為中心，以城里人為中心的思維定勢。然而事實是，僅僅幾個月的旱災，就導致了城市大米價格的上揚，導致人們對未來物價上升的預期，造成了城市人口心理的恐慌，這不值得人們深刻地思考嗎?所以這場旱災，不僅是對良心的拷問，也是對社會的拷問。大自然也許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告訴我們，再也不能忽視農民，忽視農業。應該清醒地認識到，城市欠農村、城里人欠農民的賬太多了，該是還賬的時候了。但愿這場旱災，在給人們帶來震撼的同時，還能給老百姓更多實際的東西。但愿以后即使有了干旱，我們看到的不再是焦慮、絕望、死亡，而是潺潺流水，遍地蔥郁，生命茁壯。

但是，如果僅僅只有難以抵御的天災，也許對我們心靈的傷害還不至于如此嚴重，而是，還有更多讓我們傷痛的事……

3月，本該是陽光明媚，春光燦爛，萬象更新，草木新生的季節，然而誰也不曾想到它卻成了孩子們的災難日。在3月，竟然連續出現了3個針對孩子的事件，刺痛了整個社會。第一件事，是山西的疫苗接種事件;第二件事，是湖南學生的血鉛中毒事件;第三件事，是福建南平歹徒殘殺學生事件。這3個事件聯系在一起，簡直就是一連串的噩夢，于是，我們禁不住又要問，這一次，為什么受傷的都是孩子?他們還是含苞待放的花蕾，他們還正在成長，還沒有踏入社會，他們究竟做錯了什么?

先不說山西的疫苗事件，這里說說湖南孩子的血鉛中毒。進入3月，湖南郴州兒童鉛中毒事件就開始引起國人的極大關注。截至3月底，鉛中毒兒童人數已達45人，而從17日至21日，郴州市共有207人前往醫院接受體檢，血檢含量超標的竟達111人。而去年，也就是2009年已經出現過湖南嘉禾縣250名兒童血鉛超標、陜西鳳翔大批孩子血鉛超標或鉛中毒的事件。據相關資料報道，血鉛中毒對兒童成長危害極為嚴重，最嚴重的就是對兒童智商的損害，造成智力低下。而且據說，當年羅馬帝國的覆亡，就是因為鉛中毒所致。鉛中毒影響到統治階級健康和智商的下降，并導致人口的數量和質量(特別是統治階層的人口質量)的下降，使羅馬帝國在對付內外危機時缺兵少將、領導無方，最終被別的民族所征服。而可悲的是，現在，我們的民族就面臨這樣的威脅。因為幾起惡性事件絕不可能是孤立的，而是大環境惡化的極端例證而已。大環境的污染，食品的污染，都可能在更大的人口范圍內累積地導致血鉛含量的上升，并對中國人口的健康、對中國未來幾代智力水平構成威脅。連續不斷地血鉛中毒事件，說明整個中華民族的生存環境出現了問題，鉛污染，已經成為國家安全的問題!

我們的孩子就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成長，這不能不使國人擔憂，我們要給孩子到底留下一個什么樣的成長空間?這樣的環境還能培養出健康體壯的孩子嗎?他們是民族的未來，是祖國的未來!未來都出現了問題，這個民族還能指望誰?在未來社會發展中，我們拿什么去競爭，拿什么去創造?如果不是危言聳聽，可以毫不客氣地說，也許，我們的民族將來不是毀在外來的入侵，而恰恰毀在自己的手里!這是真的!

然后再說福建南平實驗小學的殘殺案。3月23日上午7點20分左右，一名中年男子手持砍刀，在學校門口面對一群天真無邪的小學生大開殺戒，連續持刀砍殺13名學生，導致8名在校學生當場死亡，5名學生重傷。犯罪嫌疑人殺人意志堅決，手段殘忍，情節惡劣，后果嚴重。

對于這起事件，我們除了震驚，還是震驚。8個鮮花般的生命瞬間夭折，這不僅是個人的悲劇，更是社會的悲劇。我們相信，所有正義善良的心都會被這個巨大的悲劇擊痛。流在校門口的鮮血不是孩子身上的血，而是家長和善良的人從心底里流出的血。但認真地審視這個事件，就會引起我們進一步地思考，這個和孩子們毫無怨仇的兇手，為什么毫無理性，為什么喪失了最起碼的善良之心，怎么會成為一個喪失理智的惡魔和狂人?通過進一步調查得知，這個名叫鄭民生的中年男人并不是人們先前猜測的那樣是個精神病，受過刺激。事實上，他的大腦非常清楚，他對自己的犯罪事實明明白白。然而，讓所有人更為震驚的是，他不僅對殺死8個無辜的小生命毫無悔意，而且竟狂言自己殺人的目標數是30人，而不是現在的13人。而且明言，他就是要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報復社會!這就是說，雖然殺死這么多的孩子，但仍然沒有滿足他喪心病狂的欲望!聽到這樣的信息，除了震驚還能有什么?但在震驚之余，我們禁不住又要問，一個平民百姓對社會為什么會有如此的深仇大恨?在后來的法庭審問中，法官追問他的殺人動機，才知道他因戀愛受挫，與領導及同事關系不和，悲觀厭世，進而產生殺人惡念，這就是他報復社會的全部理由!這些理由，如果站在正義的立場上，我們完全可以進行痛斥和反駁，甚至把他駁斥得體無完膚，讓他低頭認罪。但這樣就夠了嗎?沒有。鄭民生對自己的犯罪行為之所以毫無悔意，就是他自己所說的是因為“社會冷漠”。所以，我們一方面在譴責這位兇手的同時，另一方面還要追問，為什么他的那些領導和同事就不能對這個人寬容一點，而非要把他逼向人生的絕境?對一個普通公民為何絕情決意至此?在建設和諧社會的今天，人與人之間講究的是平等，理解，如果真的對他寬容一點，關愛一點，熱情一點，讓他活得自尊一點，他真的能走到喪心病狂報復社會這一步嗎?我們想，在管理方面，制度是必要的，但是如果制度背離了人性，如果制度成了扼殺心靈的兇器，那么就要認真檢討制度的合理性!這樣極端的例子也暴露了當今社會存在的問題，這也就是許多人都會問的同一個問題:這個社會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正如一篇評論所言，單獨分析每一起慘案，或許都能找到其獨特邏輯，單獨分析每一個兇手、罪人，或許都能發現其不同尋常的人生軌跡和心路歷程。但這些如今人們眼中的惡魔、殺手、精神病，此前或許是我們的同事、鄰居、朋友，即使他們的“突變”主要是自身原因，但卻不能就此認定同社會大環境毫無干系。

甚至于，這些令人難以置信的瘋狂案件，正反襯出社會的某種失序:我們既有的價值觀和道德底線正變得面目模糊，約束力微弱。而如若我們繼續追問這一現象的成因，或許可以從身邊那些為了金錢不擇手段的人身上找到一些答案——當公平正義、信念理想急劇流失，各種矛盾積郁糾纏而無法找到化解出口，社會肌體上的膿瘡，難免有爆裂的一天，而首當其沖的，可能是孩子。

又有一篇評論文章分析道:從現有資料看，鄭民生的“個人原因”，主要有三:失業、失戀、受到身邊人的閑言碎語刺激，也可以說是經濟、情感兩方面的挫折。平心而論，這些原因并沒什么特別的，現實生活中，在經濟、情感兩方面受挫的人不在少數。尤其是近兩年來，就業難、高房價、分配不公、公權濫用、貧富差距拉大等因素，進一步惡化了廣大中低收入群體的經濟環境，增大了社會的整體精神壓力，也增強了“仇官”“仇富”等戾氣。“心煩”“牢騷盛”“火氣大”的人增多，是人們在實際生活中感受到的一種普遍現象，“不值當”瑣碎事引發暴力流血沖突的情況也越來越多。雖然這些都被視為社會轉型期的正?，F象，但容易被忽略的是，這些“正?，F象”的不斷發生過程，其實也是一種消極能量的積累過程;如果不及時有效地加以疏導、宣泄、消解，就可能引發惡性爆裂的嚴重后果。恰恰是“并不特別”的鄭民生做出特別舉動的事件，向全社會發出了特別的警示:大量存在的、很普通的個人原因，都可能使人喪失理智、殘忍地進行大范圍的社會報復，傷害眾多無辜的生命!換個說法，用不著很特殊的理由，眾多經濟、情感的失意者都可能是“潛伏”的鄭民生，都可能因為“不夠幸福、缺少尊嚴”而在某個很一般的日子、很一般的場合，做出令人驚愕、傷痛的事情。原因很簡單，我們生活在一個很特殊的時期。

盡管鄭民生殺人是極端的個案，但希望各級政府、社會各界，不要只把它看成一個簡單的個案，只從加強校園安保方面想對策，而是痛定思痛，細察一個普通失意者驟變為殺人惡魔的背后原因，從“不特別”中看出特別的意義，充分認識潛在的社會危機和銳意推進改革的緊迫性，多管齊下，著力解決深層次矛盾，更加切實關注弱勢群體，疏導民怨、消解戾氣，為社會減壓。唯此，才能有效阻斷更多“并不特別”的鄭民生走向“突變”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