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藏在木柴中的青煙
這個夏天發生了太多事
高溫、火災,暴雨、洪災
間或的地震,無休止的軍演
……世界在晃動
一些人站不穩,跌倒,傷了筋骨
一些人熬不住,猝死,去了遠方
一些人抓住另一些人
你活我就活,你死我就死
只有我,靜靜躺在地上
感受地球的顛簸。一些東西
晃出來,隨即飄散
一些東西沉下去,緊緊吸附
心靈的底盤。我的身子
變得舒展、輕盈、空靈
像藏在木柴中的青煙
對火,充滿期待
我比一塊石頭更加孤單
蟬明顯是多余的,雨后
空氣清新,傷口長出新肉
小風吹著樹林,綠光閃爍
深呼吸之后,散步的人
平靜下來,記起昨夜的夢境
對濕潤的青草,露出帶著
疤痕的微笑。坐在草叢中
我比一塊石頭更加孤單
一只蟬的嘶鳴,把我圍住
我無法將心中那些破碎的人
拼湊好,雨后的清晨
我的懊喪與周圍的一切
格格不入,我明顯是多余的
但風太小,不能把我吹走
卻把憂傷投射在原野上
春天,有些花依舊沒開
一個人把自己關在屋子里
又半開窗戶。陽光明亮
雨水充沛,每一塊傷疤
都有發芽的感覺。記憶
在風中分蘗,一些往事
走錯了地方。河水解凍
一只幼蟹,透明之中
已隱現不羈。風吹過
時光恍惚,一個人把自己
關在屋子里,卻把憂傷
投射在原野上。石頭靜臥
陰濕的山坳,對漫天草色
始終保持懷疑和緘默
他們交換了心中的燈
河水上漲,兩岸的潮濕
越滲越遠。一些往事
從垂柳中綠出來,霧氣一樣
慢慢散開。有人走出河水
有人又走入河水。他們交換了
心中的燈。河太小,兩岸的房舍
像擱淺的船,沉積著銹斑
淤傷和陰影。裂口處,蜘蛛們
把身體抽成一根根絲,織網
靈魂在網上的晃動,讓整個村莊
晃動,露出的田地,像補丁
又像一塊塊結痂的傷疤
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
那些清澈見底的溪流
是孤獨的,在叢林,在山腳
在遺忘之地,溪流彎曲
穿過泥土、石頭和水草
穿過風聲雨聲,穿過
殘枝敗葉發黑的記憶
更加純粹,在陽光下
波光粼粼。不需要人照見
自己的影子,不需要人品味
原生的甘甜,不需要人濯洗
內心的傷痛,它孤獨地
穿過漫漫歲月,清澈地流淌
清澈地消失,什么都不留下
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
很多人被夢境困著
不需要太多的樹簇擁周圍
不需要風,在樹的縫隙間
弄出響聲。這個早晨
我是一塊空地,飄著輕霧
凝著露水。一棵春芽
拱破泥土,迷茫地打量著
這個世界。此刻,太陽
還在沉睡,很多人被夢境
困著,慌亂地尋找出路
只有它,頂著潮濕和陰冷
一點一點,把稚嫩的身子
伸直,然后,轉動著
小小的頭顱。它看見了
周圍擁擠的樹,它聽見了風
在樹的縫隙弄出的響聲
它縮回身子,在最初的黑暗中
小心翼翼鎖住了房門
讓風掏空,又讓雨水充盈
風,收留著落葉、稻草
和零星的鳥啼,收留著
霧一樣漫開的我的憂傷
在秋天,谷子入倉,游子歸家
遠眺的目光回到裂口的手掌
河水安靜,沉淀著痛,一棵樹
把腰一彎再彎,仍撈不起
水中的月亮。我走著,在風中
群山飄渺,村莊隱約
河流像一道傷口,穿過我
拐彎,隱于歲月的皺褶
內心的事物紛紛撤離,像塵埃
漫天飛舞,落下,歸于寧靜
我瘦弱的身子像一只瓦罐
讓風掏空,又讓雨水充盈
用斷枝在沙地上畫一個圈
春風吹綠大江南北
卻無法吹綠我內心那片樹葉
它深深地嵌入心壁
再大的風,也不能讓它顫動
它日復一日地枯萎著
葉脈寸斷,裂紋密布
但不死亡。它把消失的聲音
隱隱傳回,讓我感到自己
一直坐在童年的黃桷樹下
用斷枝在沙地上畫一個圈
把一只黑色的螞蟻
和一只灰色蝸牛圈在一起
睡得更深的是一群纖夫
那些從江水中逃脫的
疲憊的砂子,挨在一起
靜靜睡了。水鳥再也不能
從夢境中掠出一絲波濤
它們下面,睡得更深的
是一群纖夫,黝黑的身子
已在漫長的睡眠中
消失,只有梗在喉管的
幾聲號子,偶爾溜出來
穿過砂子,長成一大片
白茫茫的蘆葦,讓我們
沉溺其中,敏感,憂郁
面對滔滔江水,一日三嘆
我的身體是靈魂的消聲器
不想驚動那只剛剛站穩的鳥
我安靜,用止痛片和忘記
風把世界吹響,聲音如吹拂書卷
又如吹拂防護欄上的鋁皮
這時,我的身體是靈魂的消聲器
鳥在窗臺上小跳,鳥像我的心
而曇花的香氣雖然遲疑
但還是徐徐漫來,撥松我
擰緊的憂傷的瓶蓋。鳥飛走
風聲更緊,我剛剛放松自己
就有落葉從身體的漏隙中飛出
一個人的消失是必然的
向陽的山坡上,一個人的消失
是必然的。明亮的水渠
在山腳拐彎,去了遠處的田野
然后站起來,禾苗蔥綠
讓割鐮鋒利。我是一個被歲月
割傷的人,一棵樹替換了我
一堆火又替換了那棵樹
如今,我是田埂上一蓬青草
吃力爬著,我想在向陽的山坡
居住,與那些來自深海的卵石
成為鄰居,我要打開它們
緊閉的門,讓沉睡的波濤
涌出來,把我一點不剩地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