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到變成蝴蝶
一只來年的花斑鳳蝶
把有棱角的綠繭掛在花椒樹
細細的棕色枝條上。一個營養
充足的懸念,涂飾著金色的花紋
我無法接受這樣的安排
造物的意志令時間停頓
讓美麗空等。這事太可疑了
一個患精神病的、偏執狂的
科學家,躲在看不見的密室里
用一些莫名其妙的汁液
制造固體的翅膀和觸須
并在隨后的想象中,使它們
柔軟地顫動,然后舒展開它
纖細修長的漂亮黑足
在芳香的花瓣上停留或飛舞……
然而這液體沒有完成蛻變
封閉的生命在陰暗的實驗室中
逐漸干涸。那看不見的靈魂
低徊,縈繞,始終不肯離去
于是虛幻的時間再次開始
延續這色彩斑斕的夏季
飛過楓葉飄落的遼闊秋天
在寒風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的飛翔不需要誰的賜予
黑暗中,我
黑暗中我燃成一枝煙卷
便看見魯迅沉默于冷僻的陽臺
夜色如酒,內部灼熱
我是誰?與一切無關的
那個人,與火焰對峙
更多的燃燒無法看見
夜深人靜,街道逃避著自己
而十字路口從來不收留誰
黑暗是一扇神秘的門
無意中伸給你一個溜光的把手
一定有很多人時常打開它
無聲無息地,打開它
走進去,里面已是人去樓空
她的隱秘
從夢中醒來,她有些糊涂
站在一地玻璃碎片中不知所措
幽暗像一件長袍緊緊地裹著她
幾塊尖利的碎片刺進她赤裸的腳底
是這幾片,而不是其他那些
疼痛,異質,感覺很不一樣……
她只好靜靜地站著,這其實也是
她的選擇:讓她的腳習慣這些碎片
因為上帝太遙遠,她
不想在無人的沉寂中表演哭
大聲慘叫或其他需要觀眾的動作
但即使一動不動,體會——
沒有觀眾的痛,血液
率領腳底的碎片
更深地插入主觀的時間
黑暗中一泓血紅的泉水
怪異,顏色有點冷
看見一只沉到水底的蝴蝶,另一只
也已經死掉,翅膀
色彩斑斕的靜止
如記憶,死亡。現在
她醒來,沉浸在夢里
睜開一雙眼睛,看見
另一雙
慢慢合上
我們守著的是些什么
夏天總會過去。我們退回
寒冷的空氣中。四肢和骨頭
隱隱不安。想象中拔出的寶劍
和想象本身一樣虛弱。
水果已從內部腐爛。
九月的鳥兒不見蹤影。
花朵從路邊的灌木叢遷到陽臺,
同伴在一夜之間自行萎謝。
我們守著的是厚厚的巖石,
從一層薄土中長出四季變化的莊稼。
寬闊的水泥廣場擺放一些節慶的盆景,
我們的內心日漸成為不易涉足的荒郊野嶺。
難得有這樣一個孤寂的黑色夜晚,
巨大的巖石裸露在天空附近。
我們穿過了茫茫的云霧。
一條明細的小路延伸到很遠很遠。
清晨在下雨的鄉村
清晨在下雨的鄉村滴落寂寥
清涼的聲響。一個單純的古人醒來
睜開了眼睛,保持睡夢中的姿勢
聽了一聽,然后慢慢坐起
穿上他素凈的舊衣服
地面的積水或松軟的泥土
呈現出或濃或淡的墨色
竹籬里邊,母雞們輕聲哼著
腳步從容;公雞嘴角安詳
向我投以執拗的注視
最后流露出始終的迷惑不解
六月如成熟的桃子般飽滿新鮮
果實和枝葉都沉沉墜著
清透的雨珠。潮濕的樹蔭
傳來稀落的鳥鳴,帶著一絲
孤立無援的冷意
絕癥病人
鏡中你臉上有一絲閃爍不定的笑容
毫無端由,仿佛悄無聲息的閃電穿過
整個世界就此凝固
慘白的光亮中瞬間就此永遠凝固
其實我們都在游動
就像我,不能說話,四肢僵如石頭
心卻焦急萬分,絕望如死刑
目睹你突然消失,偽裝成遙遠
而模糊的背影——就躲在附近
觀察他們每一個轉瞬即逝的神情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就像油畫隱藏在一幅帆布之后
在眼前這些莫名其妙的巨大色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