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鳥叫,關了窗吧
現在,關了窗吧,讓原野安靜下來;
如果必須,就讓樹木悄悄搖晃;
現在,沒有鳥叫,如果有,
那一定是我錯過了。
在泥濘重現之前,會有很長時間,
在第一聲鳥叫之前,會有很長時間:
所以,關了窗吧,別去聽風,
看風攪動的一切。
深秋來客
我的憂愁,當她和我在一起,
她以為秋天的這些雨天
在所有的日子里或許最美;
她愛看光禿禿的樹木,
她愛走濕漉漉的牧場小路。
她的欣喜,不讓我待在家。
她愛說話,我樂意傾聽:
她指給我看鳥兒往南飛,
她欣喜于自己身上的灰毛衣
在黏黏的薄霧中閃著光。
那遠處荒涼的樹林,
還有褪色的地,陰沉的天,
這些她都看得仔細
她責怪我不懂得欣賞這一切,
邊說邊用眼睛輕輕瞪我。
我并不是到今天才明白
在雪花飄落之前
秋天的這幾個日子有多溫暖,
但我把憂愁藏在心底,
回味她的欣喜使秋天這樣美。
花叢
有一次,在清晨的露珠中
我去翻曬一個人剛割下的草。
當我看到平整的草茬時,
那使鐮刀鋒利的露珠已消散。
我曾繞到小樹林后去找他;
聽見了微風中磨刀的沙沙聲。
但他已經離開,草割完了,
而我自然和他一樣——孤單。
“反正都一樣,”我心想
“不管一起干還是分開。”
正在這時,一只迷惘的蝴蝶
扇著無聲的翅膀迅疾地掠過,
像懷著隔夜的朦朧記憶尋找那
使它昨日棲息的歡樂之花。
起初,我見它總在一處打轉,
原來草地間有幾片枯萎的花。
然后它飛到我目力所及的遠處,
忽又顫顫悠悠飛了回來。
我想著一些毫無根底的問題,
正打算俯身去翻地上的草;
但它先繞到我面前,并把我的目光
引向小溪邊一叢高高的花。
那是鐮刀唯一放過的,在
被割得干凈的蘆葦叢生的小溪邊。
晨露中割草的人這么愛它,
讓它繼續繁茂,卻似乎既不為誰,
也不是想讓誰去注意他,
而是這清晨小溪邊純粹的歡娛。
我和那只蝴蝶在晨光中逗留,
而來自清晨的某種啟示,
讓我聽到周圍有醒來的鳥兒啼叫,
和他的鐮刀對大地的低語,
更感覺到某種精神上的同一;
我想我今后干活再也不會孤單;
和他在一起,仿佛他是我的幫手,
中午困乏時,就和他在樹下休息;
就像在夢中,兄弟般交談
而我原本并不想和他知根知底。
“反正是一起干,”我心想,
“不管真在一起還是分開。”
花船
漁夫系著圍裙在兩只手底
下邊理發邊和理發師聊天,
而在房屋和谷倉的角落里
他的深海小平底船已靠岸。
停泊在陽光充足的草地上
當風吹起時它曾從喬治的
堤岸和鱈魚一起輾轉回家
滿船的花草早已漫過船沿。
我從天堂一般的貨物判斷
它需要的是更加狂暴的天,
漁船和主人藉著命運出航
一起去尋找那歡樂的港灣。
下種
今晚你來叫我停下
說飯菜已上桌,我們將看看
我是否能停止掩埋這白嫩的
從蘋果樹上掉落的花瓣。
(柔軟的花瓣,并非無益
它們可以和那或光或皺的豆子做伴)
和你回家之前,或許你已忘了
你來干什么,變得和我一樣,
成為春日大地上一個熱情的奴仆。
如此用心地種下種子
等待它們破土而出
也正是雜草生長、遮蔽的時候,
弓著倔強的身子鉆出
頂開它的路,抖落身上的土。
進來
當我走到樹林邊,
鶇鳥的音樂——聽啊!
如果這時外面還亮點,
里面已是黑暗。
樹林太黑暗,對一只鳥
它用翅膀的靈活
改善夜晚棲息的法則,
不過它依然要唱歌。
落日最后的一絲光線
正在西天死去,
卻仍殘活下來傾聽著
鶇鳥胸中的歌。
遠在那隱約的黑暗中
鶇鳥的歌聲還在——
幾乎像一聲“進來”
帶著黑暗和悲哀。
想得美,我出來看星星;
才不“進來”呢。
就是邀請我也不;
何況沒請我。
泥濘時節的兩個流浪工
從泥濘中撲踏過來的那兩個人
見我在石墻這邊的院子里劈柴,
“用點力氣!” 其中一個像是
笑著沖我高喊,使我抬起了頭。
我一想便知,他為什么拉下來,
卻讓他的同伴向前多走了幾步;
我非常清楚他打的是什么算盤:
他想在我這打零工,賺些工錢。
上好的橡木是我一塊塊劈開的,
每塊柴幾乎都有柴墩子那么粗;
一片一片,我直直用力地劈開,
像分裂的巖石掉落時不帶碎片。
克己向內的生命或許會將劈柴
所耗的時間節省下來,去關心
公共事業,但那天我只是劈著
渺小的木柴,為了靈魂的解放。
太陽雖然溫暖,但是風卻寒冷。
你知道,在四月明媚的日子里,
當太陽照耀風卻顯得柔和寂靜,
那你就提前一個月進入到五月。
但如果你不假思索,正這么說,
忽然黑云滾滾遮沒太陽的拱門,
狂風自遠處的雪山上呼嘯而來,
讓你又退后兩個月,回到三月。
一只北上的藍背鳥溫順地落下,
順著風的方向將羽毛梳理整齊,
它的歌聲定好調子似的不想讓
一朵漂亮的花過早地打開蓓蕾。
雪片偶爾還會飄下:它該知道,
冬天只是在糊弄人,假裝睡覺。
雖然,是憂郁的藍卻顯得樂觀,
它并不奉勸會開花的過早開花。
我們或許會用巫女神婆的魔棒
在夏天去探遠處山林里的水源,
可現在,每條車轍都成了小溪,
每個蹄印,都成了春天的池塘。
有水當然好啦,但請不要忘了,
那在地表之下潛伏的嚴寒冰冷,
定會在太陽下山之后搖身冒出,
在水上炫耀它水晶般的白牙齒。
當我做著我心甘情愿做的工作,
那兩個人卻用想賺工錢的問話,
迫使我更加熱愛我手中的活計。
這么說吧,我以前從沒意識到
一把斧頭高高懸在頭頂的力量,
雙腳叉開緊緊抓住大地的感覺,
柔軟、光滑的肌肉流淌著熱汗,
有著青春的熱量、活力與節奏。
那兩個人沉重的撲踏來自林區。
(天知道昨晚他們在哪兒睡覺,
但可以肯定,離木材廠不太遠)
他們以為就他們有砍伐的能耐。
不管是上山打柴的或伐木工人,
他們評判人,只憑手中的工具。
對于握著斧頭劈柴或伐木的人,
他們一看便知是老手還是外行。
我們互相注視著,再沒說什么。
他們以為,只要停在那個位置,
他們的邏輯就會控制我的頭腦:
似乎,我沒有能力和他們這種
只為賺錢才去工作的人鬧著玩。
我要的是興趣,而他們是需求。
在這兩樣不得不并存的情況下,
他們說的自然優先:人人皆知。
但是誰又會相信他們這種區分?
我活著的目的只不過是想結合
興趣和職業,這就像我的兩只
眼睛注視,共同構成一個視域。
只有將喜好和需求完美地結合,
使工作成為凡人的游戲和賭注,
這樣一個人才真能干出點名堂,
權當是沖著天堂或遙遠的未來。
歌唱的力量
雪花下在溫暖干燥的大地上
找不到落腳之處成形聚集。
它們花費了好大力氣想讓大地變得
潮濕冰冷,最終還是失敗。
它們沒能在黑土上制造白意象。
它們消失如同大地將它們送回家。
直到晚上它們才有所改變
在地面上形成了衣著襤褸似的帶子
花草樹木終于承認下雪了,
除了路面幾乎全都返回到了冬天。
第二天雪一堆一堆死寂一片。
草在一個大軍的踐踏下變得平整。
樹枝被壓彎幾乎要入地生根,
細長的枝條就像結滿了果子
蓓蕾像一個個杯子,全都盛著個雪球。
道路獨自在泥濘中顯出
那奧秘來自更多的熱量
來自地心的熱或者足跡留下的溫暖。
春天里總是歌手云集遠超以往
任何一處都會有歌聲將我們覆蓋。
畫眉藍背鳥山雀麻雀知更鳥以及更多;
一些要北上直到較遠的哈得遜灣,
另一些北上飛過頭又折了回來,
只有很少一部分留下筑巢。
現在看來它們還是喜歡這遲來的雪。
田野上它們已無處可去;
如果一直飛很快就會精疲力盡;
它們嘗試著站上樹枝
可一踩上去就引起一場雪崩。
除了那條路它們再找不到落腳處。
壞天氣使它們的隔閡變小
好像成了一個親密無間的家族。
道路變成了牛羊奔走過的河溝
閃光的鳥翼似巖石上擊起的漣漪。
我跺腳驅趕它們,像駕駛著
飛機在地面上滑行。它們幾乎
在和我搶著走路,不想飛走,
嘰嘰喳喳說既然來了就應該歌唱。
有幾只肯定是讓我趕傻了
呼啦一下閃開,騰空而起,
在或粗或細的白樹枝間撲棱
樹林好比滿是雕刻的大理石門廳
它們胡亂撲閃著翅膀又飛到
我面前,好像我是趕著牲口的商人
結束了驅趕的夢魘。
如此一陣雪根本不可能教會它們
在追擊之后不可能再有追擊;
它們也沒有飛到我身后獨自留下。
好吧,大雪終于顯示了某種東西
鄉村歌唱的力量就這樣被帶來聚集,
雖然壞天氣使某種過程顯得不穩
但是依然要準備著去爆發
而且從根部和種子唱開滿山的野花。
忠誠
想不出有怎樣的忠誠,
能勝過岸對海的深情:
守住一條彎彎的曲線,
默數永無止息的濤聲。
不深也不遠
人們走上沙灘
轉身朝著一個方向。
他們背對著陸地
整日凝望海洋。
當一只船從遠處過來
船身便不斷升高;
潮濕的沙灘像明鏡
映出一只靜立的鳥。
也許陸地變化更多;
但無論真相在哪邊——
海水涌上岸來,人們凝望著海洋。
他們望不太深。
他們望不太遠。
但有什么能夠遮擋
他們凝望的目光?
潘神和我們
某日,森林之神潘自林中走出——
其顏面、毛發、瞳孔,
蒼老如幽暗、神秘的青苔——
佇立于燦爛陽光下,欣賞他
樹木繁茂的丘谷和山巒。
和風中,他手握金色蘆笛,
行走在寬闊的草地高處;
凝神俯瞰所有的村村寨寨
不見炊煙也不見房頂。
嘻呼!妙哉!他用力踢了一下蹄子。
他深知平安長存,因無人驚擾
除年年有人來此貧瘠之地,
將半馴化的公牛腌制成肉
或淳樸的小兒肩挑水桶撲踏有聲
一無所見亦無傳聞。
忽然,他摔掉蘆笛,明白
教一首走進新時代之歌難矣,
藍鴉的尖叫和陽光之外
蒼鷹的悲啼是森林之神的標記
于他,已算是神曲,于任何人。
人間舊貌換新顏,轉瞬一變:
蘆笛已無力搖撼沉甸甸、
密匝匝的樹枝,以及
叢生又易碎的野花
笛聲已不若懶洋洋、輕飄飄之喘息。
蘆笛乃過往之歡娛,
世界已發現存在價值之新規則。
置之于陽光炙熱的大地
蓋上一朵花,注目,又別過頭去——
游戲?游戲?嘻呼!何所戲?
金色年華難留
自然新綠是金,
色澤鮮亮難存。
初綻新葉如花,
花開花謝一剎。
綠葉遂成落葉,
樂園陷入傷悲。
清晨轉瞬白晝,
金色年華難留。
指令
離開現在難以對付的世界,
返回到一個質樸純真的年代
破敗、頹廢、斷裂
如同墓園中飽受日曬雨淋的石像,
這里有間不再是房子的房子
它在一座不再是農場的農場上
不再是城鎮的城鎮中。
通往那里的路回環曲折,
即便有人引領你也照樣迷路,
或許老城本是一個采石場——
裸露著巨石的膝蓋
早就放棄了掩埋村莊的愿望。
關于它,一部古籍這樣記載:
除大石上鐵輪馬車軋出的道道轍印,
突兀的懸崖上條條紋路向八方撐開延伸,
這是巨大的冰川留下的杰作
它曾把雙腳緊緊地蹬在北極上。
你不必在意它的某種寒意
到現在還徘徊在豹山的這邊;
也不必在意來自四十個窟窿的監視,
像四十只小木桶張開的眼睛,
這并不是什么嚴酷的考驗。
至于樹林中的一陣喧嘩,響起
風的沙沙,急匆匆地傳給葉子,
這喧嘩僅僅出自莽撞與無知。
二十多年前,這片樹林在哪里?
如今它們卻過多地考慮
將幾棵婆娑的老蘋果樹徹底遮掩。
就親手寫一首動聽的歌,
歌唱這曾是某人下班回家的小路,
他或許正好空手走在你前頭,
或者推輛吱吱呀呀滿載著糧食的手推車。
冒險的終點就是思想的起點,
兩種鄉村文明早先在這里
交匯,而今全無蹤跡。
如果你現在迷失方向找不到自我,
就請緊緊跟隨腳下的梯級小路,
豎一塊禁止的標牌拒絕世人,但除了我。
于是你會感到舒適又自由。
如今剩下的地盤只有這么一小塊。
從前這里是孩子們搭起的小屋,
里面堆放的玩具
不過是些松樹下摔碎的盤子。
嘆息吧,這些小玩意兒居然使他們幸福!
后來這房子不見了蹤影,
只剩下一個長滿紫丁香的窟窿,
合攏之后像面團上戳出的一個小洞。
這不是玩具房子,而是真正的房子。
你的目的地連同命運的小溪
就在這房子里,
它像凜冽的清泉剛剛離開泉源,
山高路長難以流遠。
(我知道山谷下奔流的溪水
會在荊枝上綻開朵朵水花)
我還保存著一只打破了的高腳酒杯,
埋在水邊的一棵老樹下,
像受了符咒的圣杯使壞人找不到,
如圣馬可所說,他們因此不能得救。
(這酒杯是我從玩具房子里偷的)
這就是你的溪水你的沐浴地,
喝一口你將超越混亂,重新醒來。
見證樹
在我遙想的長線呈直角
彎曲的樹林里,一根鐵的脊骨
和一堆真正的巖石被挺起。
遠離荒野,在巖石被卷來
并挺起的這個角落
一棵樹,一棵傷痕累累的樹
給我留下見證樹的印象
使我刻骨銘心地謹記
我的證明——并非不受限制。
如此真理得到證明并被確立
盡管充滿黑暗和懷疑
縱使被一個困惑的世界所包圍。
田夫
我聽見他們說:用犁犁田雪。
雖然,他們的意思不是要種植。
除非,在悲痛中嘲弄
在巖石上種植。
城中小溪
農場還在那里,雖不愿和
城市街道相同,卻不得不戴上
一個門牌號碼。那像肘狀
繞過房子的小溪怎樣了呢?
我如同一個了解小溪的人問著,
它的力量和沖動,我曾將手指
浸入水中,讓它從指縫中流過,
將花朵擲進去測試它的涌流。
還在生長的藍草,或許已被水泥
固定在城中的人行道上;
蘋果樹被送進爐底的火焰中。
濕木材會不會同樣服務于溪水?
此外該怎樣處置那不再需要的
永久性力量?將大量的垃圾廢品傾倒
在源頭,使其止住?溪流翻滾
跌入石頭下面幽深的下水道
在惡臭與黑暗中依然存在、涌流——
它做這些,也許并不為別的
什么,只是為了忘記恐懼。
除了遠古地圖沒誰會知道
一條如此流動的小溪。但我懷疑
它是否想永遠待在下面,而不顯現
曾經奔流的身影,使這新建的
城市,既不能工作也無法入眠。
西去的溪水
“佛瑞德,北在哪邊?”
“北?那就是北,親愛的。
溪水是向西流去的。”
“那我們就叫它西去的溪水吧”。
(直到今天人們還這樣叫)
“它干嘛要向西流去?
幾乎所有國家的溪水都是向東流去。
這肯定是條背道而馳
且非常自信的溪水,如同
我相信你——你相信我——
因為我們是——我們是——我不知道我們是什么。
我們是什么?”
“人。年輕的或新的?”
“我們肯定是什么。
我說我們兩個。讓我們改說三個。
就像我和你結婚一樣,
我們兩個也將和溪水結婚。我們會在溪水上
架座橋并越過它,那橋就是
我們留下的手臂,在溪水邊熟睡。
瞧,你瞧,它正用一個浪花沖我們招手呢
想讓我們知道它聽到了。”
“不會吧,親愛的,
那浪花是在避開凸出的堤岸——”
(黑色的溪水撞在一塊暗礁上,
回流時涌起一片潔白的浪花,
而且隨波逐流不斷翻涌著,
遮不住黑水也不消失,像一只鳥
胸前的白羽毛,
黑色的溪水和下游更黑的水
搏斗,激起白色的水沫
使得遠處岸上的榿木叢好似一條白圍巾。)
“我是說,自天底下有這溪水之日起
浪花就在避開凸出的堤岸
它并不是在沖我們招手。”
“你說不是,我說是。如果不是沖你
就是沖我——像在宣告什么。”
“哦,如果你把它帶到女人國,
比如帶到亞馬遜人的國家
我們男人只能目送你到達邊界
然后把你留在那兒,我們自己絕不能進去——
你的溪水就這樣!我無話可說。”
“不,你有。繼續說,你想到了什么。”
“說到背道而馳,你看這溪水
是怎樣在白色的浪花中逆流而去。
它來自很久以前,在我們
隨便成為什么東西之前的那水。
此時此刻,我們在自己焦躁的腳步聲中,
正和它一起回到起點的起點,
回到奔流的萬物之河。
有人說存在就像理想化的
普拉特或普拉特蒂,永遠在一處
站立且翩翩起舞,但它流逝了,
它嚴肅而悲苦地流逝,
用空虛填滿深不可測的空虛。
它在我們身邊的這條溪水中流逝,
也在我們的頭頂流逝。它在我們之間流逝
隔開我們在驚慌的一刻。
它在我們之中在我們之上和我們一起流逝。
它是時間、力量、聲音、光明、生命和愛——
甚至流逝成非物質的物質;
這簾宇宙中的死亡大瀑布
激流成虛無——難以抗拒,
除非是藉由它自身的奇妙的抗拒來拯救,
不是突然轉向一邊,而是溯源回流,
仿佛遺憾在它心里且如此神圣。
它具有這種逆流而去的力量
所以這大瀑布落下時總會
舉起點什么,托起點什么。
我們生命的跌落托起鐘表的指針。
這條溪水的跌落托起我們的生命。
太陽的跌落托起這條溪水。
而且肯定有什么東西使太陽升起。
正由于這種逆流歸源的力量,
我們大多數人才能在自己身上看到
那歸源長河中涌流的貢品。
其實我們正是來自這個源頭。
我們幾乎都這樣。”
“今天將是……你說這些的日子。”
“不,今天將是
你把溪水叫做西去的溪水的日子。”
“今天將是我們一起說這些的日子。”
絲綢帳篷
她,猶如田野中的一頂絲綢帳篷
當晴朗夏日的中午,一陣和煦的微風
吹干了露珠,根根絲帶變得柔和,
她便抓住絲線,自由自在,輕輕飄動
支撐她的,是中央那棵雪松,
那伸向廣袤天宇的,高高的篷頂
那顯示靈魂存在的,確切見證
他,仿佛無牽無掛,
任何一根絲線都不能約束
被無數愛和思想的絲帶,松松牽動
沿著指南針的旋轉,與世間萬物相連,
唯有當一根絲線,微微拉緊
在夏日變幻莫測的氣流中,
它,才感覺到最輕微的,一絲束縛。
黑夜的知己
我以為我早就熟悉這黑夜。
我冒雨出去,又冒雨回來。
我已越出街燈照亮的邊界。
我看到城中的小巷最悲慘。
我經過敲更的守夜人身邊,
我不愿多講,低垂下眼簾。
我停住,腳步再也聽不見,
從另一條街升起越過屋頂
傳來一聲好似折斷的哭喊,
那不是叫我回去或說再見;
在更遠、遠離塵世的高處,
有一座鐘懸著,一閃一閃,
它宣稱時間不錯又不正確,
我以為我早就熟悉這黑夜。
無人重視
他們任我們往這邊走,
好像很肯定我們已走錯路,
我們這才有機會坐在路邊角落里,
一臉孩子樣、漂泊樣、天使樣,
看看是不是被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