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時候戀愛不早不晚?通常是大家都能認可的20來歲吧,問題是,那個歲數,有多少人真正能夠認識自己、認識他人、認識愛?又或者到了晚年喪偶之后,僅僅因為年齡,就不應該再去好好地、熱烈地愛一場?——不管!反正你就得這么著來,否則就千夫所指!
好在,歷來都不乏為愛癡狂的“頂風作案”者。他們因為“愛了”,所以,對這個世界顯得不那么奴性、不那么順從、不那么馴服,因此讓自己的行為有了詩意:“在沒有英雄的年代,我只想做一個人!”(北島)
梁實秋就是這樣一個踐行者。
1974年,梁實秋在美國因為一場意外事故失去了陪伴自己半個多世紀的發妻,人生至此,看看就要現出那下世的光景來了。誰能料到一個身患糖尿病、高血壓,行將就木的老者在半年后即陷入一場轟動的傾城之戀?
這場戀愛的女主人公,就是歌星加影星韓菁清。此時,梁實秋71歲,她43歲,比他女兒都要小好多。隔著近30年的時間之海,盡管他早已是久負盛名的大作家,是獨立翻譯《莎士比亞全集》的中國譯界第一人,是主編數十種英漢辭典與教科書的大教授,然而就因為他此刻的年紀,她哪里會想到自己有一天要成為他最后的愛?
1974年11月27日,他們在臺灣初相遇。人生最美就是初相遇時的一見鐘情,相遇之后不到一周,梁實秋排山倒海般的情書就來了!有時一天一封,有時兩封、三封、四封??兩個月中寫了二十多萬字!對她的稱呼,從“菁清女士”,到“清清”、“親親”,再到“小娃”。
韓菁清從來就不是洗衣做飯生孩子的尋常女人,她是地地道道的千金大小姐,出生在湖北巨賈之家,15歲就在上海榮膺“歌星皇后”,填詞作曲,多才多藝。錦繡叢中的金枝玉葉,她要尋求的根本就不是胼手胝足的“生活伴侶”,而是猶如林黛玉對賈寶玉式的“精神伴侶”。而梁實秋,他恰恰是一個典型的、標準意義上的文人。
梁錫華016337de6694f4d6e87fe85587a608eb802123eb45574e5115fb786cb64d27bb在《一葉知秋》中評論梁實秋說:“他有胡適先生的溫厚親切,聞一多先生的嚴肅認真,徐志摩先生的隨和風趣。”余光中說:“他的談吐,風趣中不失仁藹,諧謔中自有分寸,十足中國文人的儒雅加上西方作家的機智。他的前額顯得十分寬坦,整個面相不愧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加以長面隆準,看來很是雍容。這一切,加上他白皙無瑕的膚色,給我的印象頗為特殊。”
除了歲數偏大,這個有才學有名望有愛有激情的男人哪里不好呢?
先前也經歷過失敗婚姻的韓菁清輾轉反側無數次之后,她終于想明白了,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和你白頭到老。有的人,是拿來成長的;有的人,是拿來一起生活的;有的人,是拿來一輩子懷念的;而眼前出現的這個人,是拿來愛的。而一輩子沒有狠狠地愛過和被愛過的人,都是沒有被成全的可憐人!因此,她寫下了這樣的回信:“親人,我不需要什么,我只要你在我的愛情中愉快而滿足地生存許多許多年,我要你親眼看到我的臉上慢慢地添了一條條的皺紋,我的牙一顆顆地慢慢地在搖,你仍然如初見我時一樣好奇的目光虎視眈眈。那才是愛的真諦,對嗎?”
跨越了近30年距離的一對男女彼此情投意合,就要進入愛的樂園了,沒想到,“社會”不干了!
“社會”是誰?就是無數個生的、熟的、不生不熟的、愛管別人閑事的人。1975年的臺灣,因為梁實秋和韓菁清的戀愛,鬧了個滿城風雨。報紙首先發難,《教授與影星黃昏之戀》——類似的新聞標題在大小報紙上頻頻出現。多數文章都認為讓韓菁清這樣一個演藝圈中的過氣明星嫁給“國寶級”大師,是對大師的褻瀆。梁的學生成立了“護師團”,梁的友人也認為“一樹梨花壓海棠”太不像話。可想這場“新聞風暴”給當事人帶來怎樣的折磨!
可梁實秋對人、對事、對情愛的境界哪里是凡俗人等可以體悟的?面對鋪天蓋地的喧囂,他不過是淡淡一笑。他說:“我只是一個凡人——我有的是感情,除了感情以外我一無所有。我不想成佛!我不想成圣賢!我只想能永久永久和我的小娃相愛。人在愛中即是成仙成佛成圣賢!”
經過這煉獄般的考驗,相戀的兩個人更加堅定了執子之手、死生契闊的信心與勇氣。十幾歲起就在娛樂圈闖蕩的韓菁清面對這場轟轟烈烈的愛,越來越清楚地知道:歷史是人家的,傳奇是人家的,世間嘈雜的耳語,也不過是他人自說自話。她這個遇到真愛的女人,此刻不過是聽從自己內心的呼喚,把愛情進行到底!
1975年5月9日,梁實秋與韓菁清舉行了婚禮,新房設在韓菁清家。——從來就沒有缺過錢的韓菁清,唱歌一晚上的收入就要比梁大教授一個月的薪水高。光是在臺北就有好幾套房子!這樣的女人,能看上他這個文人那倆辛苦錢?這樣的女子當然也不可能住到他的“雅舍”,何況他在臺北并無房舍。有現成的豪宅,何必又在乎什么形式?他們倆的結合,原本也是超越了世俗物質層面的啊。
那天晚上,高度近視的新郎官因不熟悉環境,沒留心撞到了墻上,新娘子立即上前將新郎抱起。梁實秋笑道:“這下你成‘舉人’了。”新娘也風趣地回答說:“你比我強,既是‘進士’(諧音近視),又是‘狀元’(諧音撞垣)。”兩人相視大笑。幽默、俏皮、輕松的背后是一整套學養與境界,那是層次相當者才會有的心有靈犀一點通。
抱得美人歸,秋郎宛如找回了遠離的青春。婚后,梁實秋心寬體胖,八個月體重上升了五公斤;外界也注意到,原本擱筆已久的梁實秋又開始了創作。1979年6月,梁實秋寫完了《英國文學史》和《英國文學選》,前者約一百萬字,后者約一百二十萬字,后來均獲得了“國家文藝貢獻獎”。為了使他勞逸結合,韓菁清教會了74歲的丈夫跳舞。月華如水,兩人相擁著翩翩起舞……
而她,亦是快樂的。養花、煮菜、彈琴、唱歌,她做什么他都喜歡,她穿什么他都覺得漂亮。
盡管日日相見,兩人依然情書往還。署名“秋秋”的無數信中,有熱盼“清清”回來的、有思念至心神不寧唯有寫信的、有談家中瑣事的——因了梁實秋生花妙筆,使得“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以熱烈的愛、以無比的激情、以無限的寬容、以無盡的留戀為證,梁實秋在和韓菁清度過了13年質量飽滿的婚姻之后,于84歲上駕鶴西去。彌留之際,他拼盡全身力氣喊出的最后一句話是:“清清,我對不起你,怕是不能陪你了!”
在愛的陽光下,他們度過了四千多個春天!
這樣的春天,你可曾有過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