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幣國際化的模式與路徑探析

　　美國金融危機使各國深刻認識到以美元為主導的國際貨幣體系格局的局限性，紛紛呼吁構建新的國際貨幣金融體系制度。在這一背景下，我國開始了人民幣國際化的工作。尤其是自2009年以來，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更呈加速之勢。人民銀行繼2010年擴大人民幣跨境貿易結算試點范圍后，順應企業對外人民幣投資活動的需求，2011年1月發布了《境外直接投資人民幣結算試點管理辦法》，在資本項目開放方面走出了重要一步。此外，人民銀行還進一步促進了人民幣香港離岸市場的運作，目前正在就人民幣FDI項目進行調研，以促進境外人民幣回流。另外，未來一段時間內人民幣有望在對外直接投資、在岸金融市場開放等領域繼續推進。我們可以據此預期，人民幣國際化的步伐將日益加強。
　　
　　人民幣國際化的條件
　　國際金融市場近30年來的持續動蕩，客觀上對重構新的國際貨幣體系格局提出了要求，尤其是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更反映出當前國際貨幣體系的深層次矛盾。對我國而言，貨幣主要與美元掛鉤，衍生諸多不便。為了緩解國際貿易與資本流動中過度依賴美元的風險，發揮亞洲貨幣在國際貨幣體系格局中的作用，加快人民幣國際化就成了當務之急。一般而言，貨幣國際化是指該國貨幣在國際經濟活動中承擔計價、結算和價值儲藏等職能，其中價值儲藏是貨幣國際化成果的最集中體現。貨幣國際化反映出一國的幣值穩定能力得到了國際間的信任，這一過程也是將本國金融市場邊界從國內向國際拓展的過程。當然，發行國在獲得貨幣國際化帶來的鑄幣稅和規避匯率風險的同時，也對其宏觀政策調控能力帶來了強力挑戰。人民幣要實現真正國際化，并在世界范圍內全面發揮計價、交易媒介和價值儲藏功能，仍需要較長的過程，需要首先創造一些條件。
　　我國綜合經濟實力的增強。一國貨幣成為國際貨幣必須以強大的經濟實力為后盾，經濟的穩定增長是貨幣國際化的重要先決條件。如美元在1945年借助布雷頓森林體系協議的簽署，取代英鎊成為國際貨幣，與其長期的經濟實力增強牢不可分。雖然進入21世紀，美國經濟模式中的深層次問題開始暴露，其經濟活力、規模和影響力陷入了衰退，但目前世界上仍難有貨幣與之抗衡，這不得不歸根于美國的綜合國力仍在發揮影響力。近年來，中國經濟的全球影響力不斷擴大，我國經濟總量已經超過日本位居世界第二，為人民幣國際化創造了一定的客觀條件。與此不相稱的是，我國貨幣與金融要素的發展仍相對落后，盡管目前人民幣在周邊國家的影響力進一步增強，一些國家甚至已將人民幣作為外匯儲備，但人民幣還沒有成為國際貨幣。這主要是因為我國支撐人民幣國際化的綜合經濟條件還未形成。如我國人均GDP指標在世界范圍內仍排名100位之后，地區經濟發展還不平衡，經濟結構不夠合理，經濟發展的模式和可持續性仍存在較大問題，支持貨幣國際化的穩定宏觀經濟形勢和政策掌控能力仍不完備。應該說目前距離人民幣國際化路途尚遠，我國當下應做的是先練好國家綜合實力增強的內功。
　　發達的國內金融市場。貨幣成為國際貨幣的一個基礎條件，就是要求發行國具有發達的國內金融市場。這一市場應提供高度的流動性，具有較高的市場效率。一國貨幣之所以能夠成為國際貨幣，就是眾多國際投資者都愿意持有該貨幣，并能夠通過投資于該貨幣計價的金融產品獲益，這就需要發行國具有發達的、國際化的金融市場。如美國金融市場比歐洲金融市場發達，不僅直接助長了美元地位的穩固，也使得世界各國將美元資產作為最重要的儲備。對于中國來說，人民幣國際化所要求的金融市場發育程度是一個明顯的軟肋。目前，盡管我國金融市場取得了快速發展，在金融市場、金融機構、金融產品體系方面不斷完善，但仍然面臨市場規模狹小、市場發育程度不夠、金融產品不夠豐富、市場流動性不足、基礎設施不完備、金融市場處于較強管制狀態等問題。我國金融市場總體上的欠發達狀態，直接影響了人民幣國際化的深入推進，這一功課必須及早補上。
　　人民幣的幣值穩定和資本賬戶開放問題。貨幣的國際化需要發行國保持幣值穩定，包括對內穩定和對外穩定。目前，我國人民幣的現狀是“對內貶值和對外升值并存”，人民幣獲得外部投資普遍信任的基礎存在缺失，人民幣的價值穩定有待檢驗。雖然近年來人民幣對外較為堅挺，如對美元匯率總體呈現升值趨勢，但這卻是建立在國內通脹壓力巨大的基礎之上。很難想象，在幣值不穩定的狀態下人民幣能夠國際化。解決這一問題，需要我國完善財政紀律和貨幣發行機制，進行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改革穩定人民幣幣值，避免幣值的無序波動，以便為將來的人民幣國際化打好微觀基礎。此外，一國貨幣的國際化與貨幣自由兌換問題密不可分，作為國際貨幣首先要允許其自由兌換，國際收支項下資本賬戶需要放開，而我國恰恰在這個問題上面臨較大的障礙。目前，我國已經在1996年實現了人民幣經常項目下的可兌換，但資本賬戶的交易仍然受到極大限制，目前的外匯管制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外國居民持有人民幣資產的自由和交易機會，削弱了人民幣作為國際貨幣的投資和儲藏功能，本質上也阻礙了人民幣的國際化。
　　
　　人民幣國際化的模式
　　從歷史來看，一國貨幣國際化的過程往往是漫長的。即便具備強大的經濟實力，該國貨幣也未必能夠一下子成為國際貨幣。如美國經濟總量在19世紀中后期超過了英國，貿易總量在20世紀初也超過了英國，但美元卻直到二次大戰結束后才逐漸替代英鎊，成為最重要的國際貨幣。目前，人民幣在資本項下還不能自由兌換，國內金融市場發展的深度還不夠，金融機構的競爭力還不足，金融體制的開放度還不充分，國內企業應對匯率變動的準備仍不足。鑒于這一現實國情，人民幣的國際化路程還很漫長。目前，人民幣成為區域性貨幣還有很大障礙，真正實現國際化并成為國際儲備貨幣體系中的重要成員，仍有較長的路要走。目前我國需要做的工作，就是在將深入推進人民幣國際化作為重要工作目標的過程中，首先需要在大的宏觀層面上解決實現模式的問題。
　　回顧各主要國際儲備貨幣國際化的歷程，各國均采取了一定的模式。目前的國際貨幣格局主要分為三個層面，即美元和歐元為首，日元和英鎊其次，其他貨幣最后。英鎊和美元的模式主要采取首先成為國際貨幣制度的中心貨幣，然后逐漸演變為國際貨幣。其國際化客觀上由內部經濟實力所決定，然后憑借大國在政治經濟上的優勢，抓住機會以國際協議的形式確定下來。歐元模式則是在推動區域經濟金融一體化的基礎上，有計劃地培養區域內貨幣，然后發展為國際貨幣。而日元模式則跳過國際貨幣初級階段，一般需要建立貨幣區的微觀基礎，通過推動日元在國際貿易和金融市場中的使用，并以國內金融的自由化輔助直接達到國際化。總的來說，大多數國際儲備貨幣國際化的過程，均遵循相對固定的模式。即在創造國內經濟基礎，逐步實現貨幣區域化的基礎上，借助于國際經濟政治變革中的機會，最終完成全球化。這一過程需要強調既培育市場需求，完善市場機制的建設，又強調主動發揮政府的內外政策推動作用。
　　吸取各國貨幣國際化的經驗教訓，人民幣國際化的模式應該遵循一個總體的戰略部署。對中國來說，未來一定時期內人民幣國際化必須按部就班地推進，而不能一蹴而就。同時相關的配套改革應把握改革的力度，控制住風險。在人民幣國際化的戰略部署上，應加快國內金融市場的建設和發展，在逐步推進資本賬戶開放的基礎上，首先實現人民幣的周邊化發展，進而發展為正式區域化及準國際化，最終真正實現人民幣國際化。在這一過程中，對于人民幣貨幣職能的定位，可以按照貿易結算貨幣、投資貨幣和國際儲備貨幣的進程推進。人民幣可首先成為周邊國家和區域性貿易結算貨幣，進而使人民幣成為國內外居民的投資貨幣，最后發展成為國際儲備貨幣，為全球各國所接受，徹底實現國際化進程。而對于政府在這一過程中的作用，目前需要做的是積極利用當前國際多邊貨幣合作機制，參與亞洲區域和國際貨幣金融合作，參與建立并主導國際匯率協調機制，逐漸提升人民幣在國際上的影響力，并尋求機會最終實現國際化。
　　
　　
　　人民幣國際化的路徑
　　貨幣國際化通常是一個由民間向官方、由周邊國家向世界各國、由區域化使用到全面國際化的過程。在目前的國際貨幣金融格局下，可以預判，美元和歐元還將扮演主要國際貨幣的角色，人民幣國際化的過程只能是逐步推進，而不能急于求成，并應根據內外環境采取一定的路徑漸次進行。
　　強化人民幣作為貿易結算貨幣的地位，推進人民幣的區域化。2009年7月我國批準上海、廣州、深圳、珠海、東莞5個城市開始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試點，并于2010年6月將試點地區擴大至20個省市自治區，境外區域則由香港、澳門、東盟擴展至全球，試點業務范圍進一步明確為跨境貨物與服務貿易，以及其他經常項目人民幣結算。鑒于人民幣尚未完全自由兌換，為支持人民幣跨境貿易結算試點，我國先后與韓國、馬來西亞、印尼等國簽署了雙邊本幣互換協議，為外國貿易商提供額外的人民幣資金來源，強化人民幣的貿易結算地位。目前，鑒于歐美企業接受人民幣作為結算貨幣的意愿較低，我國應將重點放在加強與新興經濟體的積極合作協調上。尤其是應在邊境貿易中大力使用人民幣結算，在周邊國家和地區推行全方位的人民幣貿易結算，并進一步將邊境貿易人民幣結算擴大到全境人民幣結算。在此基礎上，將人民幣貿易結算的區域延伸到東南亞、南亞、中亞等亞洲各國，以及與我國經貿關系密切并接受我國經濟援助的國家，擴大人民幣的使用范圍，切實推進人民幣的區域化。我國應在區域的雙邊貿易中避免對美元的依賴性，嘗試使用雙方貨幣作為結算貨幣，采取措施推進人民幣的區域化，以便為人民幣的國際化使用打下基礎。
　　發展人民幣離岸市場融資，將香港離岸市場作為人民幣國際化的重要支點。推進人民幣的區域化進程，需要在人民幣跨境貿易結算的基礎上，盡量創造條件讓人民幣流通到境外，擴大人民幣的使用范圍和人群。針對我國對于人民幣資本項目管制還存在的現實，創造條件使境外流通的人民幣能夠享受到與其他可自由兌換貨幣一樣的待遇，即可以用于存貸款、結算支付、資產管理、套利避險等全方位活動，并形成一定的市場規模。另外，還應使境外各類機構和個人通過政府允許的通道進行人民幣的交易活動，享受到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好處，以便提高持有人民幣的積極性。而要達到這一狀態，發展人民幣離岸市場無疑是一種兩全其美的舉措。鑒于香港的特殊地位，其天然可以作為人民幣的離岸市場。事實上為充分利用香港人民幣資金存量，并為境外人民幣持有者提供更具吸引力的投資選擇，我國從2007年7月起開始批準國內金融機構到香港發行人民幣債券。更為突出的一個事實是，2011年1月世界銀行在香港發行了5億元兩年期債券，這是世界銀行首次發行人民幣債券，一定程度上推動了人民幣離岸市場的發展。目前，香港市場獲準發行的人民幣離岸產品還包括保險產品、定期存單、結構性存款和投資基金等，未來還有望推出以人民幣購買的中國大陸A股股票的存托憑證與ETF基金。可以期望，人民幣香港離岸市場的發展將大大推動人民幣對境外投資者的吸引力，同時起到抑制境外熱錢流入境內從而穩定匯率之效，這一市場將成為人民幣國際化的重要支點。
　　推進人民幣對外直接投資和在岸金融市場的開放，進一步攻克人民幣國際化的堡壘。人民幣國際化不僅需要借助于經常項目（貨物與服務貿易進口）輸出人民幣，還應該通過資本項目（對外直接投資）輸出人民幣。在這方面，政府部門近期有一系列舉動。如繼2010年底新疆和2011年初溫州獲得人民幣對外直接投資的試點許可外，2011年1月中國人民銀行公布了《境外直接投資人民幣結算試點管理辦法》，允許獲準開展境外直接投資的境內企業進行人民幣境外直接投資。這意味著人民幣在資本項目下的自由兌換取得了重要進展，人民幣走出去的步伐加快，人民幣區域化進程得以提速。在人民幣走出去的同時，人民幣國際化還要求國內在岸金融市場加以開放，這主要以人民幣回流進行各種貿易和交易活動為標準。目前我國在岸金融市場開放可以在三個潛在領域發力。即推出在香港募集人民幣資金投資境內證券市場的試點；在A股市場推出國際版，允許外國企業與金融機構到境內發行A股；擴大熊貓債券的發行規模，允許外國企業、金融機構、政府到中國境內發行以人民幣計價的債券，等等。通過這些措施，人民幣離岸市場和在岸市場的規模和結構將逐漸擴大，逐漸優化，則人民幣國際化的深入將水到渠成。
　　參與并加強與國際組織和金融機構的合作，擇機完成人民幣國際化。人民幣國際化除了外在市場化因素的推動外，政府的作用還應是一個非常值得重視的因素。近年來許多國家已有減少美元儲備的想法，但人民幣要在全球儲備調整中上位，既需要長時期努力培育外部需求和建立貨幣信譽，也需要政府在此過程中積極扮演主動角色和推動作用。目前，我國應充分利用當前國際貨幣格局調整的機會，利用國際組織和世界各國相關力量，對主要儲備貨幣發行國的濫發貨幣行為進行適當約束，督促美國和其他發達國家擔負起應有的貨幣責任，并同時引導各地區去美元化和去特定貨幣的區域化，為人民幣的國際化留出空間。如未來一段時期，我國可在IMF份額和投票權方面的改革啟動之后，積極努力將人民幣納入特別提款權SDR的籃子。雖然IMF近期決定人民幣暫不納入SDR貨幣籃子，但我國不應受此影響，仍應在人民幣國際化程度不斷加深的過程中實現SDR幣構成多元化的改造，促使人民幣在一定條件下成為SDR的組成部分，這將提升人民幣的國際地位，加快人民幣國際化程度。最后，應深刻認識到，即便已經具備各種國內外環境條件，貨幣國際化也是講求時機和機遇的。由此，我國應在全面完成人民幣國際化的內外基礎條件準備和改造后，抓住國際經濟金融格局調整中的機會，完成最后一擊，徹底完成人民幣國際化的千秋偉業。
　　（作者單位：中國建設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