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利轉貸」陷阱引發資產爭奪戰

2008年，金融危機席捲全球，大陸不少臺資企業減產停產或讓員工放長假回鄉，企業效益下滑。而此時，銀行又緊縮銀根，適逢房地產調控，地產專案想從銀行順利融到資是件難事。

達豐電腦（上海）有限公司作為臺灣廣達集團的全資子公司，主要以生產筆記本電腦為主，兼顧伺服器、手機、液晶顯示器、液晶電視等IT產品的生產，已經成為全球筆記本電腦生產研發的領導者，該公司本著「讓工作豐富美好人生」的願望，為員工提供了一系列完善的福利設施。隨著在上海松江出口加工區QSMC廣達上海製造城的規模不斷的擴大，員工數量已擴至數萬人，該公司本身為員工提供的生活配套服務區等硬體設施已經不能滿足需要，此時，由大陸民營企業季朝陽開發的100多畝地工業生活配套專案適時出現正好緩解了達豐公司的燃眉之急，近一萬四千多人的生活住宿問題得到了妥善解決。

可是，季朝陽，2000年下海經商的原安徽農業大學老師，還有他投資設立的上海宏邦化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宏邦」）——從2005年起依託松江工業區的如達豐電腦（上海）有限公司等大型企業從事100多畝地的工業生活配套專案開發，正遭遇多年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此次危機的源頭是宏邦公司為了進行工業區生活配套專案開發而在2008年初分別在兩個銀行的7000萬（人民幣，下同）銀行貸款和部分工程款等債務。

用1元轉讓億元股權之「內幕」

該7000萬貸款到期之後銀行開始追討。而季朝陽及宏邦的選擇是通過借新賬來還舊賬，以緩解危機。在一位銀行朋友的牽線下，季朝陽認識了上海勝華電纜（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勝華」）——大型民營企業，從事電纜生產，是大陸線纜行業最大的製造商之一，總註冊資本8億多元，總資產19億。雙方開始協商向銀行貸款一事。

因為是銀行界朋友牽的線，協議框架很快達成：由勝華出面向銀行貸款，季朝陽將自己持有宏邦公司100%的股權以1元的形式轉讓給勝華公司，勝華用宏邦的資產向銀行抵押，在勝華公司幫宏邦貸款完成後，再以1元的形式將股權轉讓回來。2008年5月20日，季朝陽便與勝華簽訂了兩份股權轉讓合同。一份約定：季朝陽將所持有的宏邦公司100%的股權以人民幣1元轉讓給勝華；另一份約定：勝華將所持有的宏邦100%的股權以人民幣1元轉讓給季朝陽。

隨後，雙方在2008年5月20日又簽訂的一份「補充協議」約定：股權轉讓合同生效後，以宏邦的資產作抵押，由勝華出面向民生銀行上海分行（以下簡稱「民生銀行」）申請貸款1.5億元。其中1億元由季朝陽使用並承擔還本付息責任，另外5000萬元由勝華使用並承擔還本付息責任。貸款期限為5年。在貸款期限內，季朝陽提前歸還所承擔的1億元負債部分，勝華則同意按1元人民幣由季朝陽對宏邦的股權進行回購。

同時約定：「宏邦的資產、財務等不辦理移交，標的公司仍由甲方（季朝陽）管理，所產生的收入由甲方處理和分配。」

在簽署了上述三份合同和協議之後，當日下午，雙方去松江工商局辦理了股權轉移工商登記，並領取了新的營業執照，至此，宏邦成了勝華公司全資子公司。一個月之後，勝華以宏邦名下房產抵押，與民生銀行簽訂借款合同及抵押合同，並成功獲得五年期貸款1億元，及綜合授信5000萬元，共計1.5億元。

此時的勝華，可能意識到了他對於宏邦的重要性。「貸款到勝華帳後，勝華未按約定將款項劃轉，同時，勝華拿出一份列印好的協議要我簽署。而此時我的宏邦股權已全部轉掉、債務又急需支付，已經沒有選擇。」季朝陽回憶說。

勝華、季朝陽、宏邦三方在當年7月3日又簽訂的一份「合作協議書」，這份協議書主要約定內容為：1.5億貸款中，1.2億交由季及宏邦使用，季按照銀行的規定還本付息；季每年須支付勝華「管理費」200萬；季用完款按期還本付息之後，須支付勝華每年1000萬「資產保值增值費」；期滿按期還本付息之後，100%的股權返還登記時，季須無償給予勝華不少於30%的宏邦股權。

「資產保值增值費實則為勝華幫我們貸款的酬金，而股權返還登記時給予勝華不少於30%的宏邦股權實際上也是勝華貸款的酬金。由於那時急需資金償還銀行債務，再加上企業已轉到勝華名下，所以這個協議也就簽約了。」季朝陽說。

陷入股權紛爭

「合作協議書」簽署後，1億資金由勝華劃到宏邦的帳戶上，用於支付宏邦原欠銀行貸款和土建工程款等，但另外2000萬未向季支付。

「在我的一再催求下，勝華又拿出一份《補充協議》讓我簽署之後，才將2000萬元劃給我，並扣掉了利息和管理費幾百萬元。」季朝陽說。該《補充協議》的條款內容為，2000萬元中的180萬元直接作為利息扣除；利息確定為12%（當時銀行利息為7.2%）；利息為固定利率，季朝陽以個人房產作抵押擔保等，而為減輕金融危機，當時的銀行利息已進入下行通道。

儘管1.2億元貸款拿到手，但受金融危機影響，宏邦的經營情況沒有好轉。

2009年6月，勝華以季朝陽、宏邦所借的1.2億貸款中第一筆1000萬元到期款未能及時還本付息為由，向原上海市南匯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季和宏邦償還勝華應還銀行到期貸款1000萬元，另銀行利息、逾期還款滯納金管理費等490餘萬元。

此案，季朝陽、宏邦敗訴，原南匯區法院2009年11月27日出具的判決書認為，綜合雙方簽署的一系列檔分析，宏邦先在名義上成為勝華的子公司，他們之間的行為雖以融資為主要目的，但並不等同於企業之間的非法借貸，除2000萬元綜合授信貸款外，勝華對宏邦使用的1億元中長期貸款並沒有約定息差或其他非法利益，因此季朝陽在庭審抗辯的「實為借貸」的理由不成立，銀行的利益也沒有受損，故對原被告之間的合作合同法律關係認定有效。

據了解，上述協議簽訂之後，儘管約定宏邦股權轉到勝華公司名下，但宏邦公司仍然由季朝陽經營管理，自負盈虧。「但從2009年4月份起，公司印章被勝華強行拿去了。」季朝陽說。

利慾薰心 宏邦資產爭奪

更蹊蹺的是，2009年8月，宏邦向浦東法院提起訴訟，稱宏邦於2010年7月29日已與勝華達成「合作終止協議」，約定原「合作協議書」自願解除，按照原協議中的「自動處置機制」的約定，股權轉回給季朝陽，所有資產歸勝華所有。故要求判決「合作協議書」解除，財產歸勝華所有，勝華支付折價後多餘的款項1900餘萬元。

但「合作終止協議」中並無季朝陽的簽字。「我也從來不知道這個終止協議。」季朝陽說。法院審理後，決定追加季朝陽為第三人參與訴訟。

對此，季朝陽的代理律師、上海國創律師事務所主任王曙東認為：「三方簽訂的協議，兩方約定終止，這是明顯違背常理的；另外，宏邦是勝華形式上的全資子公司，此時宏邦的印章也控制在勝華公司手中，這實際上是左手與右手簽協議；如果這份『合作終止協議』有效的話，還何須打官司，勝華攜宏邦直接去產權管理部門過戶就可以了。由此，我認為，這是勝華操縱著宏邦，假託原告與被告、以訴訟為手段、混淆事實真相、以圖獲取法院判決，從而達到流押生效的非法目的。而中國《物權法》第186條，明確規定了流押無效的法律原則。」

危險的企業高利轉貸

2010年11月，上海閘北法院曾審理上海首例高利轉貸刑事案件，並一審判被告單位上海度豐企業發展有限公司（下稱度豐公司）罰金150萬元。相關責任人員有期徒刑。

在該案中，2008年4月，被告單位上海度豐企業發展有限公司度豐公司臨時員工曹某，得知上海龍潭物業管理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陳某急需資金還債後，為非法謀取利益，便夥同度豐公司法定代表人周某，以度豐公司急需流動資金為由，向銀行申請貸款人民幣1000萬元，再高利轉貸給龍潭公司。之後，兩家公司簽訂《借款合同》一份，約定度豐公司在申得貸款後，將先行扣除97萬元作為應歸還銀行的到期利息，90萬元作為龍潭公司支付給度豐公司的「服務費」，30萬元作為保證金暫扣於度豐公司帳戶，餘下的783萬元，由度豐公司代龍潭公司償還給債權人華裕典當行。

2008年5月27日，度豐公司收到銀行貸款1000萬元。其中，除將783萬元代還欠款外，66.8萬元作為曹某及其他人員的「好處費」發放，留在度豐公司賬上的150.2萬元中，30萬元系貸款保證金，13.7萬元系度豐公司用於支付貸款顧問費、評估費等，45萬元系用於歸還貸款利息，其餘60餘萬元則被用於度豐公司的日常經營。

上海閘北法院一審審理後，認為被告單位度豐公司行為已構成高利轉貸罪，判處被告單位上海度豐企業發展有限公司罰金150萬元。

專家解析

上海國創律師事務所主任王曙東認為:「其實，跟上述此案類似，勝華、宏邦和季朝陽之間也是高利轉貸行為，系以合法的形式掩蓋非法的目的，違反了中國法律禁止性規定，應當依法認定他們之間簽署的協議無效。同時，勝華將銀行的貸款轉貸給他人，並以獲取高額利潤——如直接息差和間接息差「管理費」、「資產保值增值費」——為前提，破壞了國家的金融秩序，涉嫌高利轉貸罪」。

王曙東表示，從整個案子來看，雖然涉及有若干份合同，但這若干份合同形成的是一個三角關係：民生銀行、勝華、宏邦；而他們之間關係的發生是以借貸為紐帶的。在這個借貸關係當中，貸款方是民生銀行，借款方是勝華；勝華同時又是貸款方，將款貸給宏邦，宏邦同時又是抵押方，民生銀行是享有抵押權的一方。這些關係圍繞著一個目的：即宏邦需要資金，通過勝華向民生銀行借錢，最後實現宏邦對資金的需求以及勝華對利息的追求。從資金的流程來看：民生銀行將錢借給勝華，勝華又將錢借給宏邦，勝華將從銀行借來的錢轉貸給宏邦，並獲取高額利益的行為，直接侵害了國家金融秩序。

談起此案，上海市法學會民法研究會副會長、華東政法大學民法學教授傅鼎生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整個案子看起來雖然有若干份合同，但實際就是一個目的：宏邦需要周轉資金。通過勝華向民生銀行貸款，最後實現了宏邦的目的。勝華通過這麼一個轉貸，能得到每年200萬元的管理費、1000萬元的保值增值費以及宏邦30%的股權等變相利息或者說息差。「每個協議獨立看似乎都是成立的，有效的；但把協議綜合在一起，不難看出：系以合法的形式掩蓋違法的目的，違反了金融秩序，是無效的。」

而勝華董事長張勝飛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目前，關於該案性質法院已經初步做了認定，但是案子還在司法訴訟之中，一切都以法院的最後判決為主」。

據了解，因不服原上海南匯法院的一審判決，2010年2月3日，季朝陽向上海一中院提起再審申請，但被駁回。2010年9月1日，季朝陽向上海市檢察院繼續提起抗訴申請，當年11月11日，浦東新區檢察院決定立案審查。目前，該案還在進一步審理之中。

利欲的無限膨脹

在勝華預先設定的「自動處置機制」啟動後，季朝陽和勝華之間的焦點，已不再是單純的借貸、高利轉貸關係，而是宏邦的資產歸屬爭奪。

公開資料顯示，宏邦為私營企業，位於松江工業區，占地面積108畝，註冊資金4000萬元。主要從事房地產開發、工業區企業服務等業務。季朝陽透露，宏邦當初的資產評估值已辦產證部分近3.1億元，待辦產證部分評估約4000萬元，總計超過3.4億元。「當初向銀行抵押貸款，就是按照已辦產證部分近3.1億元打5折可以貸1.5億的思路運作的。」季朝陽稱。

1.2億元對3.4億元，「自動處置機制」對勝華無疑是筆「包賺不賠、非常劃算」的買賣。

尋求和諧

一個企業要在商業戰場上立於不敗之地，首先要遵循「商業遊戲規則」，也就是要合法經營，違背法律法規及商業規則的經營行為，不但影響企業多年積累才建立起來的商業信譽，而且勢必給企業帶來巨大的風險，甚至企業終將為自己「種下的苦果」承擔無法彌補的損失。

其次，企業在經營過程中遇到阻力或者困難時，切忌不可鋌而走險、「病急亂投醫」，下決定前，必須考慮清楚自己即將付諸實施的方式方法是否符合「行為規範」，否則勢必會給「不法商販」可趁之機，同時，不但沒有解決問題，亦將自己陷入更深的漩渦。

勝華、宏邦、季朝陽之間的紛爭以依法妥善協商的方式解決才符合各方的利益，如果勝華仍在法律的掩護下舊無休止的設局、佈局、一意孤行，最後的結局只能是「自食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