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今天中國人唏噓感嘆的是,綿長悠久的日本企業、商業精神的內核居然來自于中國。
當羅斯柴爾德家族的生意剛剛起步,年輕的家族領袖們還在四處尋找商業機會的時候,日本的住友家族、三井家族早已經是富可敵國的一代豪商,而不為人知、依靠修筑寺院賺取利潤的“金剛組”也存活了一千多年。這些不為外界所知的富豪們在深山老林里攫取礦產,在繁華都市中經營金融業務,在鱗次櫛比的街道上販賣酒和白花花的稻米。
他們有探險的精神,敢于直面紛亂的戰爭和掠奪;他們有深入骨髓的佛教精神、儒家情操,懂得忠信和愛民的重要性。
他們的特質歷史悠久,早已轉化成血液里的DNA,不會隨著光陰流轉而絲毫削弱。更令今天中國人唏噓感嘆的是,綿長悠久的日本企業、商業精神的內核居然來自于中國。
在明代之前的世界里,幾乎沒有一個國家的文明比中國更加先進。肥沃的土地、廣闊的疆域、無限的創造力和極致的可能性,還有勾連全國的龐大的運河體系,讓外國人眼紅的統一市場,強大的官僚機構讓這個國家穩固發展了幾百年。直到異族人的鐵蹄像雪崩一樣逼近,直到這個龐大軀體無法承載自身的文明之后,裂痕才突然出現,衰落成為必然。
但有趣的是,也正是從那時候起,大明帝國旁邊的那個蕞爾小國悄然崛起,暗露雄心。這個被稱為日本的國家偏安一隅,自得其樂,它們的土地原本深陷海底,后來經過幾萬年的沉浮之后,方才露出水面。其結果就是,這個山巒起伏,總被地震和臺風困擾的海島,就像大英帝國一樣,和亞洲大陸保持著若即若離、玩世不恭的聯系。
這是明朝所不具備的優勢。更何況,在過去的千年長河中,無論是宗教還是文化,日本都如水蛭吸血一樣,從中華大地貪婪地吞食。它們也時刻保持著卓爾不群的特質,偶爾關上大門,抵御它們不喜歡的文化寒流。
也正是在此時,日本陷入了統一之前的極致陣痛。各地的氏族首領你爭我奪,兵戎相見;而國家的象征——天皇卻被束之高閣,顯得無足輕重。這像極了14世紀蘇格蘭權貴之間的硝煙彌漫。
按理說,弓箭、權謀并不是商人們喜歡看到的情景。但大量的商業行為并沒有被無情扼殺,相反,混亂的時代推動了商人冒險精神的勃發,他們繼承了武士忠信、勇敢、不屈不撓的精神,爭先恐后地在時代的夾縫中創造財富。
他們甚至將這種精神不斷發揚光大,走上了海盜的道路。諸多企業家精神百倍、目光如炬,和軍閥攜手作戰,順延著朝鮮和中國的海岸線一路掠奪,渴望發家致富。同時,他們也熱情地與葡萄牙人、荷蘭人進行貿易、文化交流,他們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比驕傲自大、外表冷漠的大明朝更具有進取精神。
這又像極了發現新大陸的哥倫布和那些踐踏同時也更新了東方文明的西方列強。
但是他們的行為又不是盲目無依的,在這些商人的精神內核中,還有鮮為人知的“禪”性。早在大唐盛世,就有一個叫圓真的和尚從遙遠的國度取回真經,落戶在近江國滋賀郡(今日本滋賀縣內),他重建廟宇、再造金身,供奉大唐佛法。后來這個取經人把寺廟更名為“三井寺”,而其所在的村落也隨之改名為“三井村”。
后來,一代富商三井家族落戶于此,并且隨著村落的名稱改稱“三井”,再后來,近江國的商業力量不斷膨脹,像一股暗流涌動在全日本,乃至全世界。
直到400年前,中國的明朝時期,這股力量已經日臻成熟,不容小覷。他們身上兼備著儒學的信義和武士的勇猛,后人習慣將其稱之為“武士儒商”。他們起家時頗為不易,前進的道路上充滿各種險阻,但他們堅持不懈,愿意游離在權力周圍,一步步攀登上財富的階梯。
他們冷眼旁觀世事變遷,無論這個國家經歷戰火、災難還是各種其他的意外,他們都堅決不倒,奮勇而生。
他們到底為何如此強大?在日本這個狹小的國家里,他們是如何平息危難,用武士精神與儒家思想鼓舞自己的?
當中國人暢談自己的GDP已經超過了日本的今天,我們對日本商業的漫長畫卷究竟窺探了多少?我們熟悉東方商人如何布局、如何販賣、如何思考了嗎?
當我們被美國金融危機襲擊得無處藏身之時,有沒有回頭看一看東方哲學是如何指引商界奇才們賺取財富的?
打開這扇塵封已久的大門,便是日本風起云涌的400年商業史。
日本的近代史是連續的,雖經歷了二戰的戰敗,但是明治維新以來的積累得以延續。當年日本軍旗沒有插到的地方,今天這些市場卻被日本產品所占領。溯古思源,延續400多年的家族企業構筑了日本這個財富帝國的今天。
用今天的眼光來審視的話,西方的侵入、國家的恐慌并非全是弊端。在一連串的打擊之后,整個日本也慢慢看到了自己的曙光。如果我們用一種宏大的、歷史的角度來觀察的話,會發現,日本自我封閉了200多年后,并沒有完全陷入如中國一樣的自閉癥,反而對外探索的欲望極為熱烈。日本像彈簧一樣,被外來文化迎頭痛擊之后,迅速反彈起來。當面對堅船利炮的時候,他們不是被擊潰了,而是真真正正地覺醒了。
幾乎與此同時,日本的鄰國中國正在進行一場轟轟烈烈的洋務運動,當時的李鴻章大人在一封奏折里這樣寫道:“鴻章以為中國欲自強,則莫如學習外國利器;欲學習外國利器,則莫如覓制器之器,師其法而不必盡用其人。欲覓制器之器與制器之人,則或專設一科取士。士終身懸以富貴功名之鵠,則業可成、藝可精,而才亦可集。”
安慶軍械所、江南制造總局等半官半商的機構在中國大地噴薄而出,那種對近代化的極度渴望、對趕超歐美的強烈理想激蕩著中華大地。只可惜,最后的奮斗也不過是帝國夕陽的回光返照,屬于中華民族的時代已經淹沒在工業浪潮的大勢之中。
日本卻似乎找到了自己獨特的發展道路。清朝魏源寫的那本膾炙人口的作品《海國圖志》流傳到了日本,據說印刷達到20萬冊,成為當時銷量最好的暢銷書,而魏源的深謀遠慮、敢于直言,也讓他成為日本人心目中的韓寒。“有趣”的是“師夷長技以制夷”的理想在中國慘遭流產,卻被日本人發揚光大,不啻為一種諷刺。
毫無疑問,明治維新是一場狂飆運動,日本沉淪在西方炮火、自我困斗的荊棘之中,各大富商也如同風雨飄搖中的一葉扁舟,不知何時就會被巨浪吞噬。
在19世紀60年代的最后幾年里,僅僅是大阪地區,就有20多家百年老店走向了破產的絕境。殘存下來的家族也一天比一天絕望,他們被死亡的灰色煙霧所籠罩,幾乎每個領袖都盡力睜開眼睛,等待希望的光明能從天而降。
這其中就包括延續了200多年輝煌的住友家族。
到了1927年年初,市場風傳東京大地震的貸款可能都收不回來了,銀行馬上就破產了。于是,擠兌風潮彌漫日本。臺灣銀行也隨著停業。四五月間,政府開始行動,停止所有賬戶進行交易,接著有數十家小銀行當了炮灰,死無葬身之地。
不久之后,日本銀行業進行了大洗牌,有一半以上的銀行被四大財閥所吞并。
這樣一來,知識分子們開始把矛頭指向了分割日本商界版圖的四大財團。咒罵的焦點是,四大財閥自己干自己的,不幫助弱勢企業。其實,這一點放到今天的日本公司內部,也是一個習慣。比如,三井財團內部的制造企業,就委托三井物產來出口和銷售,運輸則是用自己的海運公司來干活。而三井旗下的制造企業品類繁多,市場占有率很高,所以,換句話說,與制造業相關的其他產業等于都被三井自己壟斷了。
住友、安田和三菱也是如此。反過來,這些大的財閥踩著小企業的尸體不斷攀登上財富的頂峰,然后,再拿出巨額金錢打動政府高官在政策上給予它們援助,然后財團發展得越來越好,由此形成了一個奇怪的循環。當時的經濟學家們評價財團時說:“你們不過是一群惟利是圖的商人,民主、自由對你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其實,這種指責一直就有,隨著四大財閥力量的壯大和對日本商業的分割,人們就從來沒有停止過這種抨擊。
就在日本商業界陷入混戰,咒罵與欲望噴薄而出的時候,在大阪,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扛起了工具箱,挨家挨戶地推銷產品。他只上過四年小學,父親生意失敗后,家道衰落,生活拮據。于是,小男孩給一家電器商做起了學徒,開始了自己艱苦的賺錢生涯。
但沒人能想到,正是這個看起來羸弱的年輕人在23歲的時候獨立創業,建立了一家電器制作所,70年后,他的收入躍居日本第一,在他逝世的時候留下了15億美元的龐大財產。他創立的企業名垂青史,也成為三井財團的堅韌一環。這個人叫松下幸之助。(本文摘編自陳偉《日本商業四百年》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