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維權行動的困境分析

摘要：大眾侵權行為是現(xiàn)代社會特有的現(xiàn)象，面對日益泛濫的大眾侵權行為，多數(shù)人集合起來形成合力對抗違法行為，具有不可低估的積極意義。群體性糾紛中，多數(shù)人為維護共同利益而形成了集體行動。集體維權行動中，每個人追求自身利益的同時，也在維護多數(shù)人的利益，公共選擇學派認為，集體行動中的個人也具有趨利避害的經(jīng)濟人本性，容易出現(xiàn)搭便車困境，使得集體行動無以為繼。從道德立場解決集體行動困境非常困難，奧爾森提議用選擇性激勵機制來解決集體行動困境，美國的集團訴訟就是選擇性激勵的有效應用。

關鍵詞：群體糾紛；集體行動；搭便車困境；選擇性激勵

中圖分類號：D632.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1)02－0102－03

大眾侵權行為是現(xiàn)代社會特有的現(xiàn)象，面對日益泛濫的大眾侵權行為，多數(shù)人集合起來形成合力對抗違法行為，具有不可低估的積極意義。集體維權行動中，每個人追求自身利益的同時，也在維護多數(shù)人的利益，那么，集體行動是否可能呢?個人是否會為了大眾的利益而奮斗呢?

一、集體行動的“搭便車”困境

公共選擇學派關于個體行為的基本假設是，人是自利的、理性的效用最大化者”，經(jīng)濟活動中的個人在決策之前要根據(jù)成本和收益來仔細計算，力求個人效用最大化。在政治領域中，個人的行為和決策同樣是在理性地進行成本和收益分析之后，才能做出選擇或決定，同樣也是在追求某種最大化效用。兩者的區(qū)別就在于在經(jīng)濟活動中人們追求經(jīng)濟利益是顯性的，而在政治活動中人們追求利益的動機的方式可能較為隱蔽?！敖?jīng)濟人”假設與成本——效益分析的模式構成了公共選擇理論的框架并貫穿于公民政治行為分析的始終。

美國學者奧爾森延續(xù)了公共選擇學派的政治領域的經(jīng)濟人假設，從個體的經(jīng)濟理性人假定出發(fā)，提出和解釋集體行動的問題。在他看來，集團成員追求集團利益的根本目的在于通過集團獲得更大的利益，獲得集團利益僅是一個手段，個體利益才是最根本的。

傳統(tǒng)經(jīng)濟學認為，一群具有共同利益的個人常常會采取行動，以促進其共同利益，獲得公共產(chǎn)品。但是，奧爾森的《集體行動的邏輯》(以下簡稱《邏輯》)的基本假設是，理性的“經(jīng)濟人”必然會在集體行動中“搭便車”，從而導致“集體行動的困境”。奧爾森搭便車理論的中心論點是：公共物品一旦存在，每個社會成員不管是否對這一物品的產(chǎn)生做過貢獻，都能享受這一物品所帶來的好處。公共物品的特性決定了：當理性的人群試圖獲取某一公共物品時，其中的個體都希望他人為實現(xiàn)該目標而努力，自己則坐享其成。這樣一來，就會形成中國俗語所說的“三個和尚沒水喝”的局面。這就是所謂的搭便車困境。

奧爾森認為，搭便車困境會隨著一個群體中成員數(shù)量的增加而加劇，理由在于：(1)當群體成員數(shù)量增加時，群體中每個個體在獲取公共物品后能從中取得的好處會減少。(2)當群體成員數(shù)量增加時，群體中每個個體在一個集體行動中能做出的相對貢獻減少。這樣，因參與集體行動而產(chǎn)生的自豪感、榮譽感、成就感等就會降低。(3)當群體成員數(shù)量增加時，群體內人與人之間進行直接監(jiān)督的可能性會降低。(4)當群體成員數(shù)量增加時，把該群體成員組織起來參加一個集體行動的成本會大大提高。也就是說，大群體需要付出更大的代價才能發(fā)起一場集體行動。因此，在一個大群體中，雖然每一個人都想獲取一個公共物品，但每個人都不想因此而付出代價。這就是搭便車困境。

在現(xiàn)實社會生活中，為數(shù)不少的人抱著“有我沒我影響不大”、“我不做總有人去做”、“我不管總有人去管”、“反正少不了我的份兒”的消極心理，對公共事務采取漠不關心甚至非合作的態(tài)度。這種“搭便車”的心態(tài)是造就集體行動困境的根源，也是公共事務管理出現(xiàn)危機的肇因。奧爾森所發(fā)現(xiàn)的潛在利益集團并總結出它們的行為方式。有助于我們解釋日常經(jīng)濟生活中的困惑，特別是關于消費維權困難的理解。消費者在數(shù)量上占據(jù)絕對的優(yōu)勢，但是消費者卻不能有效地組織起來抵抗產(chǎn)品生產(chǎn)者的侵權行徑，說到底就是因為每個消費者都在計算自己的成本、收益，都想“搭便車”，結果規(guī)模龐大的消費者總是斗不過作為個體的開發(fā)商。

群體性糾紛中，不同的個體基于同一事實或者同一法律理由，而有了共同利益，這就形成了一個集體。當這個集體中的成員感覺到自己的利益受損，基于類似的利益訴求，產(chǎn)生了行動的意愿。這也就構成了典型的集體行動。群體糾紛和群體糾紛中當事人的行為選擇。也可以適用集體行動理論的分析框架，也就是說，解決群體性糾紛的集體行動過程中，也會出現(xiàn)“搭便車困境”。大量的當事人不愿意參加到訴訟中去，成為群體訴訟的當事人；而即使參加到訴訟中來，也存在一個誰來積極主動完成各種訴訟行為，行使訴訟權利和履行訴訟義務的問題。這兩個層次的選擇活動。如果搭便車困境不能得到解決，就會導致群體訴訟的失敗，要么無人起訴，要么起訴后大家互相推諉，不愿做被槍打的“出頭鳥”。

二、解決搭便車困境的道德訴求

強調公共利益的社群主義非常關注如何走出搭便車困境。他們試圖從道德和人性的層面解決這一難題。一些社群主義者認為?！扒敉嚼Ь场敝贿m用于那些把個人利益放在優(yōu)先地位的個人。而不適用于奉行利他主義的個人。利他主義可以扼要的定義為，某人通過損害自身的適應性以增加其他人的適應性。由于其他人的影響，利他主義者實際上可能增加個人的適應性。為什么存在利他主義?這是因為，利他主義行為能夠實際增加自我消費而非減少這種消費，而且利他主義行為能夠增加自我生存的機會。利他主義在群體組織中體現(xiàn)的尤為明顯，這是因為，人類精神有一種奇怪的兩面性，在個人間進行交易時，自我利益至上；而在個人與國家以及許多私組織的關系中，自我犧牲又壓倒一切。

利他主義不僅僅存在于個體之中，它同樣存在于社會組織體中。加里·s·貝克爾的利他主義模型很好的解釋了人類利他主義的行為。一方面說明了當存在自然和社會相互作用時利他主義的存活：由于共同生活或彼此接近，親戚之間存在許多相互作用，另一方面解釋了對于非親非故的鄰里同事的利他主義行為存在。利他主義有極強的生命力，能夠通過自然選擇得以進化。在原始的條件下，小型的、類似于家庭的單位形成了所有或幾乎所有的人類相互關系。

如果利他主義是人類社會生存和組織的一種本能，那么總有人為了他人的利益而從事一定的行為，這就破解了搭便車困境。但是這種理論并沒有被充分的重視，因為市場經(jīng)濟體制下。個人被經(jīng)濟力量日益分割成單獨的個體，利他主義發(fā)展所需要的制度環(huán)境，如宗族、親緣等已經(jīng)不甚明顯，個人為了一個抽象的社會而利他的動機被抑制，因此也就無法發(fā)揮出顯著的功能。特別是在中國這樣一個剛剛進入市場經(jīng)濟的國度。宗族和親緣關系建立起來的組織正在迅速崩潰，新的組織類型尚未形成，幾乎沒有滋養(yǎng)利他主義的社會土壤。

不過，道德的力量在集體行動中多多少少的會發(fā)揮作用，馬克思主義理論早已科學地揭示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人的行為絕不僅僅是受經(jīng)濟關系的影響和支配。公共選擇理論單純用經(jīng)濟學的觀點和經(jīng)濟分析的方法來說明人們的社會行為，必然會遇到眾多難以解決的難題。理論推演中的困難和社會現(xiàn)實中公民在參與行為方面所表現(xiàn)出來的種種例外情況，公共選擇學派的理論家們不得不改變純粹的經(jīng)濟學分析思路，把目光轉向社會文化，從中尋找解釋某些公民在無“效用”或缺乏激勵的情況下，仍然選擇積極參與的原因。奧爾森也承認，經(jīng)濟激勵不是唯一的激勵，人們有時候還希望去獲得聲望、尊敬、友誼以及其他社會和心理目標。所以當缺乏經(jīng)濟激勵驅使個人去參與某種集體性行為時，還可能存在一種社會激勵驅使他這樣做，同時肯定這種社會激勵一定存在。

公民的行為要受到社會長期塑造的基本目標和為社會所普遍接受的價值觀念的影響和約束。社會的基本價值準則經(jīng)過學習和培養(yǎng)而逐漸內化成為人們精神世界的一部分，對人們的行為選擇具有約束性。不過，奧爾森并沒有用道德力量或激勵來解釋集體行動的事例。他就此提出了三點理由：首先，不可能得到個人行為背后動機的經(jīng)驗性證明。在某些特定的例子中。不可能確切地說某一個人的行為是由于道德原因還是其他原因。這樣用道德因素來解釋就會使理論站不住腳。其次，不需要這樣的解釋，因為其他因索就足以用來解釋所有的集體行動。再次，多數(shù)有組織的壓力集團總是明確地為自身利益奮斗。而不是為其他集團的利益。在這種情況下，把集團行動歸因于道德準則就不是很合理。

三、奧爾森的方案

奧爾森認為，要破除搭便車困境，達成集體行動，有兩種方法：一是減少集團成員數(shù)量；二是通過“選擇性激勵”化解困境。在奧爾森看來，集團人數(shù)的減少一方面意味著單個人的影響力將會相對提高。另一方面使人們之間的相互監(jiān)督成為可能，于是集團中每個人的行為都成為多次博弈中可計算的對象。換句話說，在每個人根據(jù)他人的行為調整自身行為的同時。不得不在行動之前考慮自身行為對他人行為進而最終對自身利益的影響。當然。人數(shù)具體少到多少。并沒有一個普遍適用的具體數(shù)字。隨著現(xiàn)代技術的迅捷發(fā)展，尤其是監(jiān)督手段的更新，能夠實現(xiàn)集體理性的小團體的規(guī)模也存在相應擴大的可能性。

個人理性向集體理性過渡的第二個途徑是運用“選擇性激勵”的手段。其基本思路是，集體行動所追求的目標是公共物品，而公共物品所提供的只是一種集體性激勵，集體性激勵不足以讓一個理性的人為了獲取某一公共物品而奮斗，那么選擇性激勵就很有必要。激勵必須是有“選擇性”的，選擇性激勵的特點就是具有排他性，它是圍繞集團目標對參與集體行為或不參與集體行動給予不同的待遇?！斑x擇性激勵”有兩種不同的形式：積極的選擇性激勵和消極的選擇性激勵。所謂積極的選擇性激勵，是通過獎勵參與行為而示范誘導其他人采取相同的行為。所謂消極的選擇性激勵，是通過懲罰不承擔集團行動成本和怠于行為者，以便對其他人起到震懾作用。選擇性激勵要求對集團的每一個成員區(qū)別對待，賞罰分明。也就是說，對于那些為集團利益的增加作出貢獻的個人，除了使他能獲得正常的集體利益的一個份額之外，再給他一種額外的收益，如獎金、紅利或榮譽；而懲罰就是制訂出一套使個人行為與集體利益相一致的規(guī)章制度，一旦某個成員違背，就對之進行罰款、通報批評或開除乃至法辦等。

奧爾森所提出的選擇性激勵有三種。第一種可概括為“小組織原理”。當一個組織或社會網(wǎng)絡的成員較少時，其中某一成員是否加入對集體行動的成敗會有很大的影響。如果一個成員沒有參加該集體行動，那么他就不能獲得該組織或網(wǎng)絡向那些積極參加組織活動的人提供的種種獎勵，甚至會在該組織中被邊緣化。第二種可稱為“組織結構原理”。該原理的核心思想是，一個組織如果很大，那就必須分層；一層層地分，到最后的基層組織，成員數(shù)量就很有限，就能相互監(jiān)督，是否參加集體行動與個人利益也能較好地掛鉤。第三種可概括為“不平等原理”。簡單地說就是，組織內部在權力、利益、貢獻和分配上都不能搞平均主義。這樣。一個人在組織中所獲的權力和榮譽就有可能成為促使其為組織多做貢獻的選擇性激勵機制。

恰當?shù)剡\用‘鏈擇性激勵”的確可以消除部分社會成員在集體行動中的“搭便車”現(xiàn)象。但是“選擇性激勵”的有效運用也需要有條件：一是成本與收益的比率關系。“選擇性激勵”給個體帶來的收益或致使個體失去的利益必須大于參與行為所支付的成本；二是激勵必須是顯性的、直接的，而不是隱性的、間接的，否則就起不到激勵作用。選擇性激勵僅是在—個特定的規(guī)模和范圍內作為動員其成員采取行動的手段，如果將其推廣到更大的社會范圍，對于普遍的大范圍的公民參與，選擇性激勵的作用可能是很有限的。成員眾多，社會或組織難以獲得大量的作為選擇性物質刺激的手段。

四、集團訴訟中的選擇性激勵機制

在美國，對于普遍存在的現(xiàn)代型小額多數(shù)侵權糾紛，由于受害者損失數(shù)額通常較小，對起訴一般都漠不關心。為制約大眾侵權行為，救濟小額多數(shù)權利，美國1966年《聯(lián)邦民事訴訟規(guī)則》第23條規(guī)定了集團訴訟制度。美國集團訴訟的特點主要有：通過個別人的起訴可以將松散的多數(shù)受害人組成一個現(xiàn)實的集團向被告主張權利；可以確保案件結果對集團成員及被告的一致性；通過一個訴訟程序解決整個問題的機會，避免就類似問題進行重復訴訟：提高案件全面和解的可能性，為將來提出權利請求的當事人提供合理救濟的空間，同時又為雙方節(jié)省成本，為被告最終解決爭議提供可能性；為法院控制訴訟成本提供了可能性：對于那些并不知曉其受到了侵害的小額權利人或那些即使知曉其受到侵害而并不愿意提起單獨訴訟的小額權利人而言，集團訴訟無疑提供了非常有效的機會。

擬制集團和利益激勵是美國集團訴訟最為核心的兩個程序裝置，通過前者，個人可以組成一個龐大的集團向被告發(fā)起進攻，迫使被告最大程度的吐出違法所得，后者則賦予了個別人積極應用集團訴訟機制的無窮動力。集團訴訟中的“選擇性激勵機制”非常明顯。集團訴訟的提起者和代理律師可以從中獲取豐厚的報酬。美國集團訴訟一般由專業(yè)的律師實行風險代理，律師牽頭召集并負責整個訴訟過程，甚至代墊案件受理費。如果勝訴，律師將從獲得賠償?shù)慕痤~中獲得一定的代理費用；如果敗訴，則可能會在代理協(xié)議中有免交代理費的條款。由于集團規(guī)模龐大，被告支付的賠償足以讓其喪失經(jīng)濟收益。集團訴訟使得原本微不足道的賠償要求，匯成一巨額的賠償，使大部分受害人能與違法行為之大企業(yè)相對立，而得以獲取相當之賠償，不再是被屏棄于法院之外，而忍氣吞聲地置視權利遭腐化。此亦為集團訴訟所具有之“請求金額之合算”與“訴訟之合算”等妙味所在。

值得注意的是，美國集團訴訟還有許多配套的制度。大幅度提高了原告的預期收益，更激勵原告和律師提起集團訴訟。美國不僅認可了集團訴訟律師的勝訴取酬制度，為了獎勵個人訴諸司法救濟，還在實體法上實行兩倍、三倍的懲罰性賠償，議會在大約70個聯(lián)邦法律中都賦予法院裁定勝訴原告的律師費用由敗訴方支付的權力，聯(lián)邦法院基于私設司法長官理論，即使缺乏法定根據(jù)時，也有權判令被告支付勝訴原告的律師費用。這些規(guī)定在被告吐出違法所得之外，還把違法被告的原有利益轉移到提起訴訟的當事人和律師那里，再加上被告為訴訟支出的成本，足以讓其感到壓力，不敢繼續(xù)違法。

集團訴訟的利益激勵機制使得美國證券市場上活躍著一大批專門代理投資者進行訴訟的律師，這些“原告律師”每天關注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情況和股票的市場表現(xiàn)。一旦發(fā)現(xiàn)上市公司信息披露文件存在疑點或股價出現(xiàn)異常波動，就會以專業(yè)方式展開調查，如果發(fā)現(xiàn)上市公司或其他機構、個人有違法的情況，就組織集團訴訟。安然事件發(fā)生后，有十幾家律師事務所發(fā)表聲明，邀請所有在特定時段內購入過安然股票的個人和實體與他們聯(lián)系，進行集團訴訟。律師等專業(yè)人士的積極參與，使得處于弱勢地位的中小投資者權益保障更加有力，也使得民事賠償機制發(fā)揮出很強的威懾作用，成為對證券違法行為進行監(jiān)督的強大力量。

集團訴訟成功應用了奧爾森的積極激勵機制，使得多數(shù)人通過司法維權的集體行動得以源源不斷的出現(xiàn)。這一點對我國當前日益嚴重的大眾侵權糾紛頗有啟示意義。

責任編輯 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