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救西路軍的功臣馬德涵

1936年的冬天，是中國工農紅軍紅四方面軍二萬一千八百多名官兵挺進河西走廊的艱苦歲月。殊不知，這次軍事行動遭受了重大挫折。但在這次軍事失利后的營救活動中，出現了一位回族老人——馬德涵先生。

馬德涵1868年農歷正月初三生于古都西安，祖籍南京。其父馬玉坤（堃）是位中醫大夫，曾任清代太平天國農民軍遵王賴文光、扶王陳得才部的隨軍醫生，1864年隨陳得才入陜，定居西安。

馬德涵自幼愛好詩詞書畫，因為父親的教育，他從小就養成了剛正不阿、不畏強暴的性格。從1892年起，馬德涵“即隨同妹夫白云鶴去四川任私人秘書幕僚等職十余年”。在四川期間，馬德涵學習于四川陸軍軍官學校、四川高等美術學校，后又任混成旅教練官。1906年，同盟會成都分會成立，馬德涵滿懷一腔報國熱情加入了同盟會。這時的馬德涵還熱心回族教育事業，在成都市創辦的清真學校任董事及監學，后又任四川省東鄉縣把總之職。

1911年5月以后，湘、鄂、粵、川爆發了波瀾壯闊的保路運動，這是中國人民為奪取粵漢、川漢兩條鐵路路權而發起的一場反帝反封建斗爭，促進了武昌起義的爆發，加速了清王朝的滅亡。在保路運動中，馬德涵擔任保路同志會交際部部長，并組織游行、呼口號、散發傳單、向群眾演講。他咬破手指，寫下血書，表示了他對保路運動的決心和態度。武昌起義勝利后，四川軍政府成立，馬德涵又任參軍。后來，馬德涵接到甘肅省督軍馬安良的電諭邀請，受命任甘肅省傳習所主任。

在甘肅、青海的十多年里，馬德涵曾受馬麒的邀請任“寧海軍”教練官，同時兼任馬步青的家庭教師。由于這樣的身份，馬德涵與回民軍隊上層人物馬安良、馬福祥、馬錫武等關系較熟。馬德涵在他后來的自傳中寫道：“與馬安良建議整軍辦法未成，我就了幾處工作，凡與回民馬氏各人物我都有建議他們的內容。”1928年，因母親年邁多病，膝下無人照料，馬德涵也一耳失聰，年已花甲的他便攜家眷回到了西安，甘于清貧，一直賃屋而居，以繪畫賣畫維持生計。馬德涵擅長山水畫，對回族大畫家米芾父子的山水畫技法尤為喜愛，曾在一幅扇面上題詩說：“平生好學米家法，云煙縹緲了不差。”

1929年，陜西年饉，馬德涵等回族知名人士倡議組織陜西回民救災會，“忙于回坊救災事宜”，賑濟回族災民。九一八事變后，馬德涵借回民禮拜完畢還未散開之際，在西安小皮院清真寺向回民群眾慷慨陳詞，痛斥日寇暴行，隨即組織成立了西安回民救國同盟會（兩個月后改為陜西省回民抗日救國會），馬德涵任會長，附近回民參加的有五六百人之多。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變發生。而此時挺進河西走廊的中國工農紅軍紅四方面軍遭受重大軍事挫折；近萬名指戰員為國捐軀，逾萬名指戰員被俘……周恩來到西安后，一方面為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而奔忙，另一方面又積極組織對西路軍的營救工作。

當時在西安從事地下工作的吳鴻賓（回族）到西安八路軍辦事處見周恩來時，向周恩來匯報工作說，西路軍在河西處境不好。

周恩來作出指示，要想盡一切辦法去營救他們，特別是營救被包圍在張掖黃番寺的五百余名紅軍指戰員，只要馬家軍隊不傷害被圍紅軍，可以和平解決。周恩來希望在回民中找一個可靠人員，經過反復考慮，吳鴻賓想到了馬德涵。

吳鴻賓與馬德涵關系較熟，深知馬德涵曾在甘肅教書，為人正直，政治上可以信賴，且與馬麟熟識，與馬步青有師生之誼，遂連夜拜訪了馬德涵。告以有幾個朋友在張掖被馬家軍所圍，想讓馬德涵找馬步青疏通一下，他滿口答應。次日，吳鴻賓向張文彬（周恩來的秘書）作了匯報，張文彬讓吳鴻賓轉告馬德涵這件事是周恩來同志委托的。吳鴻賓再次去找馬德涵，把事情真相原原本本地講出來，并轉告了周恩來殷切囑托之意。馬德涵當即慨然應諾，并興奮地說：“古人云：士為知己者死。我佩服共產黨，這次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人所共知，共產黨不記仇，明大義，救民族于危亡，團結人民抗日。周先生為人我非常敬佩，這次蒙他對我如此信賴，莫說擔些風險，就是為此而拼上性命也是值得的。”

接著，周恩來在西安八路軍辦事處接見了馬德涵，并指示說，德涵先生年齡大了，耳朵又不便（耳朵聾了），要派個人一路上好好照顧。經過商議，吳鴻賓找到了一位至交——甘肅回族商人馬憲民，讓他陪同馬德涵前往。臨行前，黨組織告訴馬德涵，到涼州（今武威）后，去北門外海藏寺找一個地下黨同志，并告訴了和這位同志的接頭暗語，叫馬德涵把西路軍被俘人員的情況、河西戰況，以及和馬步青談判的情況告訴他，該同志會發電報告訴西安的黨組織。

1937年2月底，馬德涵以六十九歲的高齡與馬憲民、張文彬二人安抵蘭州。第二天，馬德涵找青海駐蘭辦事處，以個人辦畫展為名，要去涼州見馬步青軍長。辦事處聯系后，馬步青答應說歡迎馬德涵前往。馬德涵乘坐了兩天汽車到了涼州。由于有師生之誼，馬步青招待甚殷。馬德涵向馬步青講了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國共合作抗日的重要意義，然后談到了張掖一帶西路軍的情況。馬德涵勸告馬步青要優待俘虜，不要虐待，等共產黨派代表前來商量善后。

馬步青起初態度很強硬，問道：“你是共產黨，就把代表當了?”馬德涵說：“如今我是無黨派人士，凡有義事，我就排解，現在國共合作，通力抗日，內戰合好，力量大了，何愁把倭奴不能消滅?然后把中國不良政治改好，人民的幸福無窮，我也享幾天幸福。若防我是共產黨奸細，不聽我的忠諫，你與你弟（指馬步芳）把我殺了……咱們是宗教弟兄，你父子待我知己，我才敢與你暢談時務。我比你大幾十歲，讀了些書，游了十幾省，總比你閱歷多……”一直談到深夜兩點鐘，馬步青才向馬德涵告辭，若有所思地回到了司令部。

馬德涵見時機已經成熟，于是第二天早上利用赴宴的機會，將張文彬和馬憲民引見給馬步青。席間，談到了國內抗日救國運動的發展，馬步青也為之動容，認為很多方面對不起延安。張文彬這才正式出面，與馬步青研究了西路軍的改編問題和生活問題。馬步青迫于形勢，答應可以解決，并口頭表示將如數釋放被俘紅軍，愿將自己改編紅軍組建的工兵團和童子軍遣送西安，還親自寫了兩封介紹信，一封由馬德涵帶著去見張掖駐軍統教韓起功，另一封是給馬步芳寫的，由張文彬帶著去青海西寧進行營救活動。

馬德涵先生

當時，馬德涵乘車趕往張掖去見韓起功，準備營救被圍困在張掖黃番寺的五百余名紅軍指戰員。韓起功見是上司介紹來的，頗為客氣，他告訴馬德涵說：“黃番寺被圍的紅軍已被解除武裝，對人員都未加傷害，不久前已送往青海去了。”與此同時，張文彬見了馬步芳，據說馬步芳也口頭擁護西安事變國共抗日的政治綱領和主張（實際上對共產黨仍有戒心）。馬德涵把在河西的活動情況，都及時通過當地地下黨向西安作了匯報。

在河西的幾天里，《涼州日報》還刊登了優待俘虜的決定，馬德涵便暗自把這張報寄到西安八路軍辦事處。利用自己既合法又特殊的身份，馬德涵還到扣押所和醫院看望了被押紅軍和紅軍傷員。后來馬步青想把馬德涵留在武威當土藥征收局局長，馬德涵以馬麟就要從麥加回到西安與他商量事情為由，婉言謝絕了。馬步青給馬德涵四百元錢，以表師生之誼。一周后，馬德涵乘飛機返回了西安，隨后張文彬也從青海趕了回來。周恩來對馬德涵遠途跋涉、不辭勞苦營救西路軍表示感謝。

1937年4月，當時的青海省主席馬麟從沙特麥加朝覲歸來，路過西安，準備停留幾天，隨行的還有青海省政府秘書長譚克敏等人。得知這一情況后，周恩來考慮到會對營救西路軍有幫助，決定以馬德涵的名義在馬德涵的住所宴請馬麟。

當時馬德涵住的是他的一位摯友、回族愛國民主人士馬子健的房子。這一天，周恩來、張文彬先馬麟而來，時近中午賓主入席間，馬德涵請出周恩來向馬麟說：“馬主席，這位是周恩來先生。”馬麟一聽吃了一驚，神情有些不安，但很快又鎮靜下來，連忙說道：“啊，幸會，見到周先生太幸會了！”周恩來顯得自然而隨便，與馬麟握手致意，說：“馬先生這次朝圣回來，辛苦了！”賓主寒暄后，大家邊吃邊談，馬麟向周恩來提了一些關于抗日的問題，周恩來很扼要地把共產黨團結抗日的主張向馬麟作了說明。馬麟對周恩來言簡意賅的見解表露出欽佩之情，譚克敏偶爾也插些話，馬麟也表示團結抗日有好處。最后，周恩來希望他回青海后能阻止馬步青對被俘紅軍的屠殺政策，優待并送還青海的紅四軍人員。馬麟表示盡力而為，“已允回甘清查洪（紅）軍多多送回延安”，這次會見進行了一個小時左右。事后，吳鴻賓聽取馬麟的反映，馬麟伸出大拇指，說：“啊，很好！很好！周先生是個很有學問的人，是共產黨了不起的人才，有遠見，也很健談，我是很欽佩的。”

后來，吳鴻賓奉周恩來的指示想去西寧了解被俘紅軍的待遇情況。為了取得合法身份，馬德涵便再次把吳鴻賓保薦于馬麟，希望能在西寧給他找個事做，馬麟隨即當面吩咐譚克敏給馬步芳寫信，推薦了吳鴻賓。吳鴻賓帶著馬麟的信，去西寧見了馬步芳，進一步了解了西路軍被俘的情況。回到蘭州后，吳鴻賓還向當時蘭州八路軍辦事處的黨代表謝覺哉同志作了匯報。

在馬德涵極力營救西路軍的過程中，我黨還通過其他許多渠道盡力營救，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原來的二萬一千八百名西路軍指戰員，除近半數在河西戰役中壯烈犧牲，一千余名流落甘、青、寧三省區外，剩余的絕大多數被俘紅軍八千余名終于回到了革命隊伍中，其中有秦基偉等同志。

為了感謝馬德涵對革命所作的貢獻，1938年夏，周恩來在武漢特地送給他一副德國制造的助聽器（由于馬德涵耳聾，周恩來同他談話有時要借助于書寫）。馬德涵愛不釋手，一直用到去世，1971年被政府收藏，曾陳列于中國歷史博物館。毛澤東也曾委托周恩來給馬德涵贈送了一條毛毯，一塊粗毛呢布料。馬德涵也委托周恩來給毛澤東、朱德贈送了自己的書畫。解放后，黨和政府送給馬德涵面積為六分地的一小院房子供他使用。

馬德涵從河西返回西安后，一直同黨保持聯系，并從八路軍辦事處帶回延安的報刊、宣傳品，介紹回族青年參加抗日干部訓練班，僅1938年上半年，馬德涵就介紹過六名回、漢進步青年去延安學習。

在白色恐怖的年代里，馬德涵意志堅定，幾次寫信問候周恩來，而且還推薦了自己的大兒子馬葵、二兒子馬毅、三兒子馬鐸、四兒子馬燦“效力于共產黨”。1938年7月，馬德涵還和楊靜仁、鮮維俊二人一起去漢口。當時周恩來還把馬德涵之子馬毅介紹給郭沫若同志，馬毅就在其手下做繪畫練習生，為抗日宣傳服務。

在西安解放前夕，馬德涵四處奔走，對回民群眾宣傳不要聽信謊言，積極準備迎接人民解放軍。1949年5月20日天剛亮，他便打著小旗，“呼回民大眾燒水歡迎”，在北門外迎來了解放軍，號召“回漢同胞都團結起來參加歡迎大會”，并在慶祝西安解放暨歡迎人民解放軍的大會上發言，堅決擁護“進軍大西北，解放大西北，早日實現祖國統一”。

1949年6月初，國民黨胡宗南殘部與馬繼援部率軍反攻，馬德涵等回族知名人士起草了《西安穆斯林告馬軍官兵書》，由解放軍第一野戰軍在扶眉前線廣為散發，起到了宣傳黨的政策、安定人心的作用。《群眾日報》還刊登有馬德涵擁護新政協，望速建民主聯合政府的發言，題為《馬德涵先生代表回族希望速建民主聯合政府》，號召回民團結起來支持解放軍解放大西北。

解放后，馬德涵在陜西歷任省、市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省民盟委員，省、市人民委員會委員，省、市民委副主任，美術家協會西安分會委員等職，他的國畫作品曾參加1953年的全國美展，還參加了寧夏回族自治區成立時的展出。馬德涵對回族教育事業十分熱心，除了早年在四川、甘肅等地興辦過回民教育之外，回到西安后還多次開辦過回民女子小學、清真寺夜校等民間學堂，以提高民族文化素質。當時的學生在回憶馬德涵辦學的情況時說：“開學那天，馬德涵在清真寺的殿沿前講道：‘無軌電車要跑，柏油馬路要修，咱們回民沒有文化不行。’”

1954年7月，周恩來從日內瓦回國時，曾在西安人民大廈親切接見了馬德涵，并將他營救西路軍的事跡向當時陜西省省長趙壽山等人作了介紹，說：“趙省長，馬老有什么困難，請給予解決。”臨上飛機前，總理緊握馬德涵的手說：“今后有什么事就告訴趙壽山，他能給我把話捎到。”1957年，周總理陪同阿富汗國王馬亨德拉參觀西安時，讓中共陜西省委第一書記趙伯平、西安市委第一書記兼市長方仲如專車將馬德涵接往他下榻的西安人民大廈并與其親切會見。臨走時，周總理又親自由六樓送至一樓。這情景在當時西安民主黨派和民主人士中被傳為佳話。此外，凡是陜西的回族同志去北京開會，周總理總是讓代問馬德涵好。因馬德涵生活有些困難，周總理還讓政府給他寄過錢。筆者在小時候因與馬德涵家是鄰居，甚至還聽過周恩來是馬德涵的義子的傳聞。雖不可信，但可以想見馬德涵與周恩來關系的密切。

1958年5月20日，馬德涵以九十一歲的高齡因病與世長辭。陜西省委和西安市委在挽幛上寫著“幫助革命精神雖死猶生”，陜西省民委的挽幛是“民族大家庭失去一份力量”。當時的省、市主要領導也以個人名義向馬德涵先生送了挽幛。1978年10月13日，當時的國家民委主任楊靜仁在給陜西省委統戰部的批示中說：“馬德涵先生1937年受我們敬愛的周總理委托，同馬步青談判，營救了我眾多西路軍人員，為革命工作作出了重要貢獻……”可見，馬德涵的一生是鞠躬盡瘁，致力于愛國民主活動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