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新\\求深\\求變

韋一凡是一個堅持反映廣西少數民族特色和現實主義精神的作家。從長篇小說《劫波》到短篇小說《姆姥韋黃氏》等作品，都可以看到作家對壯族民風民俗的描繪和權與法沖突的現實反映，對民族美德的歌頌和陳規陋俗的批判。新作《藍樓夢》是韋一凡的又一長篇小說力作。作家沒有拋棄現實主義精神，而是讓它發揚光大，在傳統與現代、民族與世界、權與法、正義與邪惡中，找到表現的突破口，在表現的廣度和深度上都有新的拓展，并且在敘事視角上，全知視角與限知視角巧妙地穿插運用，在挖掘人物內心世界和延展故事情節方面，做了大膽的探索。歸納起來，《藍樓夢》在創作上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的突破：

一、求新：表現傳統文化與

現代文化從拒斥到融合

小說《藍樓夢》描寫了K縣靈水鎮美人韋美玉生下私生女田甜被老太公韋孔正逐出門外。韋美玉自立自強開“美玉飯店”，獨自把田甜撫養成人。已是大學生的田甜帶著畫家司馬同回到家鄉靈水鎮，與母親韋美玉共建靈水湖度假村，司馬同以田甜為原型創作雕塑作品《您好》，得到縣政府同意安放在縣人民公園里面，副縣長王林借此誣陷縣長伍德林，并妄圖違約砸毀《您好》、在市法院院長杜文和中國美協權益保障委員會主任劉剛的支持下，作品《您好》得到維護，王林等人受到應有的懲罰，正義得到了伸張。“東方女神”是小說中心意象和文化意象，藍樓是畫家司馬同創作“東方女神”藝術工程的所在地，也是作者寄托美好理想的地方。作家韋一凡與小說中的畫家司馬同在用不同的形式塑造韋美玉和田甜這兩個具有外表美和心靈美，外柔內剛的當代少數民族女性藝術形象。公正、正義的理想社會與正直、善良、自強的理想人格正是作家韋一凡的藍樓之夢的實質內容。作者主要從兩個方面表現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融合：第一，人物形象的傳統性與現代性的融合。《藍樓夢》中，作者以現實為基礎，營造了“東方女神”之夢。小說的主人公韋美玉與田甜兼具了東方女性的柔美和西方女性的陽剛之美，體現了作者對少數民族形象(尤其是女性形象)的理想人格的探索和追求。“如果說，韋黃氏身上較多地體現壯族婦女的傳統美德，并帶有舊時代的歷史烙印，那么，作家筆下的年輕婦女的形象，有著更多新時代的意識，她們代表著覺醒的一代。《隔壁官司》的石麗芳、《悶妹》中的悶妹、《荔枝二度紅》的李桂香等。她們有自立自強的獨立意志，有不依附別人的獨立人格，重視自己的人生價值，維護自己的人格尊嚴，敢于把握自己的命運，決不容別人隨意擺布自己。”《藍樓夢》中的主人公韋美玉與田甜也是具有現代意識的少數民族女性形象，她們美麗，正直、自強、有創業精神、敢作敢為、敢愛敢恨。她們通過創建事業去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在創業過程中敢于與邪惡勢力作斗爭，比《隔壁官司》的石麗芳、《悶妹》中的悶妹、《荔枝二度紅》的李桂香等更具有行動性和斗爭性。她們母女倆的現代品性是從思想到行動全方位體現出來的。韋美玉和田甜母女倆也有傳統婦女的善良、容忍、孝順、堅韌的美好品德。例如對于韋孔正的“攔門告示”和“火燒藍樓”的絕情舉動，她們是寬容、理解的。她們通過建造度假村，帶領本鎮人民走上共同致富的道路，本身就是善良之舉。因此，韋美玉和田甜母女倆的形象，傳統性與現代性如此自然融合，體現了作家探索理想人格的藝術匠心。第二，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融合。在長篇小說《劫波》與短篇小說《姆姥韋黃氏》中，表現的傳統與現代的沖突主要是民間百姓對現代文明做出的反應與沖突。可喜的是，在《藍樓夢》中。我們看到靈水鎮的民眾對于現代文化更多的是接納，融合。例如三月三逛歌圩，田甜卻當眾跳迪斯科，引來正在對歌的男女青年的注目和喝彩；對于縣人民公園佇立的人體藝術雕像《您好》，鎮上的大部分民眾是支持和認可的，包括李小康老人和伍德林縣長。認為人體藝術是傷風敗俗的只有頑固不化的老太公韋孔正，而副縣長王林和章子豪完全是出于政治權力斗爭或個人私利目的反對^體藝術的。因此，迪斯科舞與人體藝術作為外來的現代文明已得到小鎮民眾的接受是毋庸置疑的。特別是年輕人，對于本土的傳統公眾節日如歌圩節、青蛙節、端午節照樣是興致勃勃，而對于能夠充分展現個人生命活力的現代文明也饒有興味。他們對傳統與現代的東西都已潛移默化地傳承與接納。這說明了我們的民族已經具有了國際視野和容納他國文化的心胸，民族的自信心和民族的生命力不斷地增強。另外，作者在表現壯族的民族特色的同時，也對傳統文化中的糟粕予以恰當的諷刺和批評。如對歌圩的庸俗歌詞和不變的對歌模式的批評、對青蛙節的封建迷信的嘲笑、端午節日趨平淡和簡單，靠韋美玉的度假村開業典禮來增添節日的氣氛等，作者繼續發揚他的現實主義精神，客觀地予以反映和批評。因此，我們看到作家韋一凡對本民族文化的深刻反省精神，對于本民族文化的精華，盡情謳歌，而對于糟粕的東西，無情地批判；對于世界文化的精華也是采取贊揚、接納的態度。因為他深知“吸取精華、去其糟粕”是保持一個民族的生命力的關鍵。作為一位老作家，對于民族文化和世界文化有那么理性和寬容的態度，是十分難能i丁貴的。

二、求深：對權與法沖突

題旨的進一步深化

韋一凡在他的多篇小說中，都有不同程度的“權與法”的沖突表現。“1981年發表的短篇小說《姆姥韋黃氏》是他創作走向成熟的標志，該小說以現實描寫和穿插回憶相交織的方式，敘述了一個壯族農婦韋黃氏坎坷的一生，所揭示的‘說情風’的盛行、權與法之間斗爭的尖銳性和艱巨性，反映了‘中國特色’的社會現實。曾被《通俗文學選刊》轉載的《隔壁官司》，敘寫‘是法大還是權大’的嚴肅問題，讓人們看到農村秉公執法、糾正不正之風的可喜政治景象。”@權與法的斗爭仍然是作者感興趣的題材，《藍樓夢》中，為了保護人體藝術雕塑作品《您好》，律師出身的縣長伍德林與副縣長王林展開一場法與權的斗爭。在章子豪和王林的誣告下，縣長伍德林辭掉了縣長官職，伍德林親自擬訂維權方案，找到市中級法院院長杜文，要求重新審理此案。讓田甜根據度假村與縣政府簽訂的《協議書》與縣政府談判，因為《協議書》上寫明：縣政府同意《您好》永久性放在縣人民公園。畫家司馬同根據《著作權法》與之談判，并且電話聯系中國美協權益保障委員會主任劉剛親自到現場。談判地點就在縣人民公園《您好》塑像前。王林以權壓人，派李主任帶人強行摧毀《您好》，引起度假村民眾的強烈抗議，雙方情緒對抗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在千鈞一發之際，伍德林與杜文、劉剛及時趕到，市中級法院院長杜文親自宣讀法院裁決書，田甜勝訴。中國美協權益保障委員會主任劉剛親自宣讀《您好》作品在全國美術作品大賽獲得金獎的通知。《您好》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王林一方陰謀未得逞，并受到應有的懲罰。作者韋一凡在“權與法到底誰大”的問題上，做了進一步的探討，并不無嘲諷地說，“用中國特色的以官管官的方式，運用到民事訴訟也許會起效用”，最終解決問題的方法仍然是“以權壓權”，而不是“以法制權”，因為這是中國現存的社會現實，是作者無法改變的。但在小說《藍樓夢》中，我們看到作者以往作品所沒有的“權與法”如此激烈的針鋒相對的正面沖突和如此強烈的維權意識以及周密的維權方案和勇敢的維權精神。在主人公的維權策略和行動上，作者做了進一步的深化。作者對于民眾的法律意識增強的歌頌，對以權壓人的法盲的批判，對于中國目前還存在權大于法的現實做了進一步的揭露，從中可見作家對于公正、正義的法治社會的向往。

三、求變：全知與限知敘事

視角的巧妙穿插運用

“敘事視角是一部作品，或一個文本，看世界的特殊眼光和角度。視角具有選擇性和過濾性。……作者必須創造性地運用敘事規范和謀略，使用某種語言的透視鏡、某種文字的過濾網，把動態的立體世界點化(或幻化)為以語言文字凝固化了的線性的人事行為序列。這里所謂語言的透視鏡或文字的過濾網就是視角。它是作者和文本的心靈結合點、是作者把他體驗到的世界轉化為語言敘事世界的基本角度。同時它也是讀者進入這個語言敘事世界，打開作者心靈窗扉的鑰匙。因此，敘事角度是一個綜合指數，一個敘事謀略的樞紐，它錯綜復雜地聯結著誰在看，看到何人何事何物，看者和被看者的態度如何，要給讀者何種‘召喚視野’。舊“視角有全知、限知，以及外視角和內視角之別，實際上是作品表達出來的世界感覺的角度、程度、層面和方式，從中可以領會到作品蘊含的某種哲學意蘊和審美趣味，領會到敘事文學風氣的轉移和創新。”

《藍樓夢》中作者改變以往的全知視角一貫到底的表現方法，把全知視角與限知視角穿插運用，使人物形象更加豐富立體、情節更加引人入勝，使讀者有更濃厚的閱讀樂趣。小說的第一章至第四章是運用全知視角，介紹人物韋美玉、畫家司馬同和老太公韋孔正。故事的背景是K縣靈水鎮，老太公韋孔正因其孫女韋美玉生下私生女田甜有辱家門，用攔門告示趕韋美玉出家門。已是大學生的曾外孫女田甜帶著畫家司馬同回到靈水鎮，并說服老太公撤走攔門告示，一家終于團圓。第五章至第九章，作者改用限知視角，分別以人物為主體，以人物的內心獨自表現人物性格，拓展故事情節，并且用小標題概括故事內容。如第五章歌圩，以韋美玉為主體，用第一人稱“我”，講述“我帶司馬同逛歌圩”，韋美玉對司馬同產生好感；第六章青蛙節，分別以司馬同和韋孔正作敘事主體。司馬同敘述“我和美玉找青蛙”，交代司馬同與韋美玉的情感發展的情節，為下文的喜結連理埋下伏筆；韋孔正敘述“我九十歲當新郎”，巧妙地穿插壯族青蛙節的內容，韋孔正與鎮長章達文之子章子豪分別當了青蛙新郎和青蛙新娘，為下文韋孔正聽信章子豪的慫恿火燒藍樓埋下伏筆；第七章絕招，以田甜為主體敘述“鎮長叫我陪縣長跳舞”，田甜與縣長伍德林初次相識，為下文兩人的情感發展埋伏筆；以鎮長章達文為主體，交代他叫田甜陪縣長跳舞是為了自己的桑塔納計劃；第八章：舊故事與新故事：韋美玉和司馬同分別用第一人稱表述兩人相處的美好感覺；第九章：想做個好老百姓。以田甜為敘述主體表達“我的追求不一般”。通過人物的內心獨白，巧妙地推進故事情節，韋美玉與司馬同的感情發展和田甜想搞度假村的計劃一步步實施，鎮長的桑塔納計劃得以實現。第十章至第十二章，運用全知視角敘事。交代鎮長章達文與鎮婦聯主任黃香蘭的暖昧關系，秀姑與李旺旺的結合，章子豪的單相思，韋美玉與司馬同結合。第十三章和第十四章，改用限知視角，以田甜和司馬同為主體，田甜說服媽媽做“東方女神”藝術工程的模特，司馬同創作了《美玉出浴》和《母女倆》美術作品。以章子豪為主體，描述他的“犬伏窺探”的陰暗心理，透露其企圖獨占度假村的陰謀。第十五章至尾聲，全知視角敘事。人體藝術雕塑《您好》出世及得到小鎮民眾的好評。官場地震及權與法的斗爭，田甜勝訴。韋孔正燒藍樓并發瘋。重修藍樓，王林、章子豪受到應有懲罰，伍德林官復原職。從全知到達限知的方式就是視角流動。小說的作者往往擁有全知的權利和資格，作者為了使讀者不會產生審美疲勞，就會使用敘事謀略，更多地使用限知視角，因為，在現代小說中，限知視角被視為對世界感覺精致化和深邃化的一種標志。限知視角的運用，展示了人物人生境遇的獨特的真實感，并給讀者的聯想留下有意味的空白。

正如佛斯特在《小說面面觀》所說：“確實而言，這種擴張及收縮觀察力的能力(觀點的轉變即是其征象之一)，這種采取斷續知識的權利，就是小說藝術的特色之一。而且，這與我們對生命的理解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們有時候對別人一無所知，有時候只能偶爾進入別人的心靈，但卻不能一直如此，因為這樣會使自己的心靈感到疲憊不耐；這種斷續性的理解就是使我們的生命經驗顯得變化多姿的原因。”運用這種時緊時松的敘事觀點(或視點)處理人物，既符合我們的生命經驗，又能激勵讀者的閱讀興趣，防止讀者心智和感情上的惰性。讀者在乎的是觀點的轉換和內在活動能不能令他們信服。“小說家必須能激勵讀者，這才是不可或缺的。”全知視角和限知視角都屬于小說敘事的技巧，它們沒有優劣之分，關鍵是小說家要運用得巧妙得當，令人信服。《藍樓夢》中，作家韋一凡在敘事視角的轉換上做了成功的探索。

《藍樓夢》是韋一凡新的長篇小說力作。作家發揚了以往的現實主義精神，在表現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從拒斥—沖突—接納一融合、對權與法沖突題旨的進一步深化、全知與限知敘事視角的巧妙穿插運用等方面，無論是廣度還是深度上都有新的拓展，增強了小說的藝術感染力。作為壯族的歌者，韋一凡在弘揚民族文化以及如何保持民族文化的生命力方面，做了很多有益的探索。作為資深的小說家，他對小說藝術的探索總是求新、求深、求變，不斷給讀者帶來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