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是如此的不起眼,所謂“柴米油鹽”,它只是瑣碎生活的代名詞,但鹽又是那么的重要,一日三餐中都不可或缺。可誰知盤中鹽,粒粒皆辛苦?在橫斷山區腹地、瀾滄江畔的鹽井鄉,人們依舊以流傳千年的古法制鹽,在21世紀的今天,它不但是茶馬古道上獨異的風景,也成了世間僅有的一出絕唱
我們坐著摩托車走過茶馬古道,來到鹽田邊上
我們能夠踏足鹽井鹽田完全是一種偶然。
對于沿滇藏公路進藏的很多人來說,鹽井通常只是一個休整的驛站,甚至過了不入,我們開始時的想法也不例外。從廣東一路飛車而來,過大理,奔麗江,走中甸,車子漸漸進入橫斷山區,開始翻山越嶺,一路顛簸。幾天的舟車勞頓,車上幾個人都有些疲憊,于是決定不再趕路,在當天午后時分進入鹽井鎮住下,在那兒,我們第一次聽說了鹽田奇觀。
第二天一早,我們租了摩托直奔鹽田。路走了一半,坐在摩托上的我已是暗暗叫苦。山崖邊的羊腸小路就是世代相傳的茶馬古道,摩托車在這僅容兩人并排通過的小道上騰挪,真是險象環生。藏族的摩托小伙倒是一路叫著“沒事!沒事!”結果因路上幾次打滑,摩托的離合線都掐斷了,現在想想都后怕。一路磕磕碰碰之間,遠遠的褐色鹽田漸漸進入眼簾。在高高的大山上俯看瀾滄江峽谷,深深的崖壁上層層疊疊的井架就像峽谷陡崖之上蓋了一層層的閣樓,又像是一層層的梯田,這就是鹽田。
鹽田與格薩爾王史詩
鹽井所處之地山高谷深,沿江兩岸三疊紀紅色砂礫層中鹵水豐富,自然泉涌,據資料介紹,其含鹽量高達30.7克/升,這也是青藏高原原為海洋地帶的明證。沿岸兩公里左右共有鹽泉83個,流量為每日140—288立方米。鹽泉位置的不同也對鹽的產量產生影響,距江水越近的含鹽量就越低,產量也就越低。由于鹽源位于江邊,為防止江水上漲漫入井中,井沿被高高壘砌,外形猶如小小的碉堡。在江岸山崖上,鹽田人先用粗大的原木就地勢搭建骨架,骨架上方橫鋪一層結實的木柴板,最后再鋪蓋上一層10厘米厚的夯實不透水粘土層,這樣就形成了一塊高約2米的平頂木棚鹽田。鹽田的顏色同岸上泥土的顏色相近,有大有小,逐漸向山崖上方蔓延,以致山崖上層層疊疊的曬鹽田足有三、四百米高。其腳下是奔騰的瀾滄江水,耳邊是呼嘯的激越水聲。
現代生活中小小的一包鹽可能無足輕重,我們在任何一家超市都可以用2元錢左右的價格得到它。但在古時,鹽比金子還珍貴,可謂是國家命脈。中國自齊國管仲改革“通商工之業,便魚鹽之利”起,就開始實行對鹽的官方專營,直到今天。可想而知,在相對落后的古代西部,交通不便,鹽路不通,一個鹽井意味著多少誘惑和爭奪。
“那神也一再對我說,叫我去奪取飲食調味的最佳品”,藏族英雄史詩《格薩爾王》中記載了一場格薩爾王與納西王羌巴為爭奪鹽井而進行的曠日持久的“羌嶺之戰”。納西族的國王羌巴受了黑魔神的蠱惑發動戰爭,格薩爾王帶領嶺國將士進行反擊,活捉納西王的兒子友拉,并占領了鹽井。漢明朝時期,納西族首領木天王率軍隊武力奪取鹽田,留守鹽田的士卒世代相傳就成了當今的制鹽人。經千百年來的積淀,鹽井成為藏東富庶之地,歷來是茶馬古道上的重要驛站。
女人是鹽田的主角
制鹽過程中最繁重的工作莫過于背鹵水,曬鹽人先要將鹽鹵水一桶桶地從江邊巖洞中取出,然后背上五、六層樓高的木棚,倒入自家的鹽池中澄清,經兩輪鹽池澄清后,再將干凈的鹽鹵水一桶桶背到曬鹽場中日曬蒸發。
我們發現,在鹽田里忙活這些重活的都是女人,包括上學放假的女孩子。正在幫媽媽收鹽的曲措卓瑪告訴我們,爸爸平時會趕著馬幫到外地賣鹽,家里曬鹽的活兒就是媽媽帶著她們來完成。
每天清晨日出直到傍晚,鹽井的女人們背著桶、挑著擔子下到江邊的鹵水井取出鹵水,再挑上半山腰倒在鹽田里,平均下來每人每天要背60—100擔鹵水。收獲的鹽晶也被女人們分裝成約60公斤一袋,同樣是一步一步背到岸上。日復一日的強烈陽光,使她們的臉上過早刻上了歲月的痕跡。而她們家里的男人,翻山越嶺將鹽銷往鄰近昌都地區十幾個縣和云南迪慶,西藏林芝、察隅、四川甘孜州的巴塘、理塘和木里等地。鹽巴賣了,再買回生活用品。男人和女人互相協作著完成鹽的生產、銷售和交易。這是鹽田人千百年來自然形成的男女分工。
桃花鹽,陽光和風送來的禮物
每年的3至5月是曬鹽的黃金季節,不但陽光明媚,掠過河谷的風也非常強勁,很容易出鹽,這時鹽的品質是最好的。此時也正是瀾滄江兩岸桃花陸續開放的時節,這些在“桃花月”曬出的鹽被稱為“桃花鹽”。鹽井人因此把鹽稱為“陽光和風的禮物”,這也被作家馬麗華寫入了她的作品。
走在鹽田邊上,田里的鹵水清澈透明,在褐色土胚的底色中透著神秘的美感。而放眼望向江對岸,那邊的鹽田卻透著白色。當地人告訴我們,盡管同取一江之水,兩岸的鹽田卻涇渭分明地出現紅、白兩色。西岸的加達村鹽田是褐紅色,東岸上下鹽井村的鹽田卻白色,并因此被稱為紅鹽井和白鹽井,這種看似神秘的現象源于瀾滄江兩岸土質的不同——加達村用紅土鋪鹽田,而上下鹽井卻用細沙或白土鋪田。
唐宋時期,有中國西南地區的人們將茶葉、鹽放上馬背,拉幫結伙,繞山穿水,越過藏區,直抵南亞、西亞各地,開辟出一條翻山越嶺的“茶馬古道”,而鹽井,就是茶馬古道從云南進入西藏的第一個驛站,是橫斷山脈三江并流地區舉足輕重的物資集散地。
現在,茶馬古道早已成為遠去的歷史,怒江畔的重鎮察瓦龍也終究通了公路,馬幫和駝隊再無用武之地。汽車來了,加碘的精鹽也來了,人們說不清這些東西究竟從哪里來,但它們無疑是更強大的事物。鹽井的鹽無法像以前那樣銷往上千公里之外的地方,但在周邊的芒康、理塘、巴塘德欽一帶仍然守到青睞。因為用鹽井的鹽打出的酥油茶才香甜可口,而且看上去又紅又亮。此外,人們也習慣用這種鹽巴來喂牲口,因為牲口吃了這種鹽容易發情,還特別能催膘。
今天的鹽井已經到了一個戲劇性的十字路口:鹽井有可能被關閉的傳聞早已人盡皆知,因為據說產出的鹽被測定不但缺碘還含有害物質;與此同時,一些專家強烈建議政府對鹽井加以保護并向聯合國申請成為“世界文化遺產”——假使成功,鹽井勢必成為又一處大紅大紫的旅游勝地。
編輯 朱國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