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行(組詩)

我看見一株向日葵

在阿壩，在去映秀的路上

我看見一株向日葵

它站在高山與流水之間的山腳

那里是曾經的國道，如今的廢墟

偶爾還有從半山腰滑下來的石子

石塊與石塊堆積，時間與時間重疊

縫隙之間長滿了草，沒有名字

在荒草旁邊我看見一株向日葵

她的腰敵不過一陣肆意的風

她的臉還停留在三年前的大小，可是

她的微笑是抹去眼淚以后嶄新的笑

看她一眼，心就痛一下，一個金黃的

小小的太陽，在映秀的山河之間

發著光和熱，折射出源源不斷的希望

我突然有一種沖動，想在她腳下

跪著，讓淚水盡情地流出來

汶川路上

山那么高，一下子

就高到天上去了

山那么陡，似乎直接

站了起來。一只鳥

的影子在陽光下慢慢蠕動

從山腳到山頂，仿佛一只

被風控制住的流浪的塑料袋子

風吹著新墳舊墳

也吹著懸崖邊的那棵樹

樹，還是若干年前的那一棵

河里的水，來自山頂的藍天

水里的石頭來自云朵

感恩飯店

三年的時間很長。有些事

就算再給你三百年

你也很難忘掉它，比如傷痛

比如傷口的慢慢愈合

傷疤是永遠無法抹掉的

有傷疤，就會有記憶的疼

帶著傷疤活下去，的確需要勇氣

路過汶川新城，我看見

一家名為感恩飯店的小餐館

我始終沒有勇氣進去坐坐

我知道，只要走進去的人

都是帶有傷疤和痛的人

映秀鎮

當你真的站在我的面前

我還是心痛的，你盡管一直

在微笑，你盡管一直向我訴說

剛剛竣工的新房和學校

在你強忍的淚水里，我知道

你也是悲傷的。盡管，盡管你

始終熱誠地握住我的手

并且再三邀請我到你家做客

站在漩口中學，聽到一些數字

15271人，551人遇難……

我仿佛再一次感到大地震顫

坍塌的房屋下還有一只

血肉模糊的手，伸向我，伸向我

塵埃深處，一定有一雙求生的目光

幾乎注滿了淚水，他只想活著呀

映秀鎮的每一種事物都在發聲

內心的波濤讓我窒息，淚水何用

在映秀鎮，生命是奢侈的也是寶貴的

我輕手輕腳地獻花、默哀、垂淚

千萬不能驚醒我們長眠的兄弟和親人

在漢旺5.12地震遺址

在漢旺五一二地震遺址

我想到一個詞語：傷痕

傾斜的樓房，裂縫的墻壁

窗戶上的玻璃全部碎了

懸空的預制板里露出鐵絲

只有一棵樹還像當年

那樣茂盛，那么綠。一些草

在裂縫里站住了腳，一針針

縫合大地的傷口。萍萍理發店

的招牌，另一半埋在土里

在漢旺五一二地震遺址

我不敢閉上眼，也不敢呼吸

我怕聽見斷垣殘壁下的抽泣

我更怕在腐爛的氣息里

聞出親人的味道

走在這片土地上，我無法

保持平靜。我的身邊，有那么多

的生命，還活著。他們用一株草

在微笑，他們用一粒螞蟻去行走

他們甚至用一陣風相互問候

在漢旺五一二地震遺址

河里沒有流動的水

屋里沒有說話的人

我扔掉手中的紙和筆

不再矯情地寫下眼淚和詩句

我要替那些親人們，好好活著

在汶川新城

我看見國旗

從威州鎮到映秀鎮，再到水磨

只要有新建的房屋，屋頂就有

五星紅旗。一面小小的旗幟

在大山環抱的村落里，鮮艷耀眼

第一次這么近地看見五星紅旗

第一次在翠綠空曠的大山里看見它

突然間很溫馨。風吹著，旗幟飄揚

汶川新城的人們不會孤單

一面旗幟就是一種力量

這種力量叫做汶川羌

在汶川新城，我看見國旗

國旗下的人們，忙碌著……

誰也不再輕易提起那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