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騎著單車去老媽家,聽到“咔嚓’一聲,單車的鏈子斷了。我突然想到前面的路口,在離老媽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家修車鋪,我趕忙奔過去修車。
只見修車的廖師傅,將我的車子在原地來回推倒幾圈,便拿起了一把嵌子,開始一下下地敲打起來,我站在一旁,試圖給他打個下手,遞個螺絲刀什么的。
廖師傅滿臉的皺紋,黑乎乎的皮膚,顯得很蒼老。
我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一邊看廖師傅修車,一邊跟他聊了起來。廖師傅,你多大年紀了?幾個孩子?
廖師傅憨厚一笑,回答道,我已經60多了,有三個女兒,都回老家了(當地人的意思為,都結婚成家了),一個兒子,還在武漢上大學。
我趕緊說,廖師傅,不錯呀,你還真有本事,一下子養了四個孩子,等于給國家做貢獻。
廖師傅的臉上黑黑的,沾了幾星油泥,帶著明顯的職業特征。很靦腆地說,唉,看你說的,像我們這些粗人,哪里有什么本事,僅靠修車鋪能掙幾個錢,就是混口飯吃。這點小本生意,多虧你們這些街里街坊來照顧。
我驚愕地說,廖師傅,你怎么這么說。我們家就一個女兒,我都覺得壓力大,你一下子養了四個孩子,我很佩服你。
廖師傅說,別看我們家,雖說養了這么多孩子,自己受累不說,連孩子們也跟著我們遭罪,還是一個孩子好!
這時,一個穿著粉紅色裙子的小女孩出現了。她的小臉黑里透紅,流露出甜美的笑容;一對小辮子,被風吹得有些零亂;兩只小手,一手舉著一塊大西瓜。她走近我們,踮起腳尖,將其中一塊西瓜,湊到廖師傅臉前,甜蜜地說,姥爺,你一定要吃一口。這塊西瓜,可甜了,是我專門給你挑的,籽少。
廖師傅充滿慈愛地笑了笑,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隨即輕輕咬了一口西瓜。然后,隨手把西瓜,放到修車鋪上。
小女孩又拿起修車鋪上的那塊西瓜,喂了廖師傅一口。
祖孫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西瓜來。
我好奇地問,小姑娘,上幾年級了?
小女孩看看我,很害羞,不說話,小臉漲得通紅,一下子躲到廖師傅身后。
廖師傅停下手中的活說,她叫翠翠,是俺的外孫女,她爸媽都在外地打工,平時跟我們一起生活。她在附小上三年級,別看她現在還害羞,過一會兒只要跟你慢慢熟悉了,就會和你說話的。暑假時間,她報名上了音樂班,學會了吹笛子。她吹的歌,可好聽了,等一會兒,我叫她吹一首歌給你聽聽。
我連聲說,好啊,好啊!
廖師傅的臉上,立刻笑開了花,大聲地說,翠翠,你快點到屋子里把你的笛子拿出來,吹一首歌,給這位阿姨解解悶。天色不旱了,我得趕緊幫她修車,免得她在這里等著急。
外面,天色已晚,搖曳的街燈下,人影稀少,天際邊,漸漸泛起一輪明月。
小女孩很快就從屋子里出來了,手里拿著一支竹笛。她比剛開始見我的時候顯得活潑開朗多了,只見她站在修車鋪的一塊空地上,落落大方地拿起竹笛,吹起了《月光下的鳳尾竹》,優美的旋律,讓我回味無窮。
這時,我的單車已經修好了。
我推著單車,在原地試著騎了兩圈,沒有發現其他問題,便離開了。
我踏著夜色,走了一段。那清脆的笛聲,穿過小巷的盡頭,優美的旋律,仍在我耳際飄蕩。
我情不自禁地停下單車,扭頭一看,暮色中的小女孩,還拿著竹笛在吹。我依稀看到了這樣一幅畫,修車的廖師傅,沾了油泥的黝黑的臉龐,帶著微笑,陶醉而滿足地傾聽。
我的腳步,漸行漸遠,祖孫二人的輪廓,越來越模糊。我欣然地哼著《月光下的鳳尾竹》,心情格外歡暢,回想那一幕情景,不僅讓我心生羨慕,也會為他們默默地祝福。穿越時空的硬幣陳敏
九歲那年,我被父母送到老區井岡山外婆家,并轉到當地一所叫林海的小學。父母每次來看我,總給我留些零花錢,我都一一攢起來,放在一只裝針劑的小鐵盒里。因當時同學大都是些苦窮人家的孩子,我就儼然成了班上的小富翁。
一天,班上一位男同學找到我,小聲對我說:“能不能借給我五塊錢?”在當時,五塊錢對一個小孩來說,是筆不小的數目。看到我為難,同學又低著頭說那錢他正急用,并向我保證一星期內一定還我。我想了一會兒,就從小鐵盒里取出錢,遞到他手里。因為激動,同學瘦黑的臉競變得通紅,還從書包里掏出只漂亮的紙船,放到我手里。
幾天后,父親突然把我接回重慶。到了新學校,我還會時常想起那五塊錢,很有幾分后悔。直至后來,我由悔生恨,竟翻出同學送的那只紙船,找來竹鞭狠狠抽打一番,以泄心頭怨氣。
一晃二十年過去了,我已大學畢業,成家立業。那年初冬,我突然收到一個加拿大寄來的包裹。疑惑地打開,只見里面有一個裝滿楓葉的盒子,楓葉上還躺著一封信和一只陳舊的小紙袋。信里署著個生疏的名字,想了好一會兒,我才記起是那年曾向我借過五塊錢的同學。原來,當年他的父親在外打工,他母親的病突然惡化,可家里的錢已不夠抓藥了。情急之中他想到了我。借我五塊錢后,他又擔心父親不能及時寄錢回來,便每晚趁他母親熟睡后出去撿廢鐵賣錢。一次,他在一條臭水溝里發現一枚變了形的硬幣,就像寶貝一樣撿起來,回到家用一塊布裹著,再用小鐵錘一下一下輕輕錘平。等到他把錢湊齊了,我已轉學了。他一直都設法和我聯系,直到大學畢業去了加拿大,都沒聯系上。直至一個多月前,我上了網上的同學通訊錄,他才找到我。那一刻,他興奮無比。
信里他還告訴我,一直以來他都希望能送我件禮物。可無論送什么,都難以表達他和他母親對我的感激。最后他就從后山成千上萬的楓葉中,選出五百片漂亮的送給我。他說,每一片都承載著他與他母親對我的感激。
那裝著五塊錢硬幣的紙袋,是用作業本封面糊成的,上面印有林海小學的字樣,姓名欄里的名字已有些模糊。輕抖一下紙袋,里面曾陪著同學走過小學中學大學,又跨過茫茫大洋的硬幣嘩嘩作響,分量陡增,我的眼里一下子迷蒙:為當年同學握著錘子的小小的背影,更為那揮舞著竹鞭一腔怨恨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