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接到一個電話,號碼很陌生,里面是一個男人操著一口蹩腳的普通話:“喂,熊老師嗎?”
我說:“是的,請問你是哪一位?”
“我經常讀你的詩,是你的崇拜者。”
聽聽,我還有崇拜者呢。我說:“你是哪里的呀?”
“我是巴中的?!?/p>
這個壞家伙,盡管故意憋著嗓子,但在這一刻還是露出餡來了。我笑罵了一句。他也笑起來。然后我突然一本正經地問他:“我向你打聽一個人?!?/p>
“你說?!?/p>
“你們巴中有一個著名詩人,叫藏雪,你不知道,我可羨慕他了,據我所知,她的女粉絲多如牛毛,遍布天下。麻煩你牽個線嘛,我想想認識認識他……”
對方在電話里把聲音拉得長長的:“那就是我呀一一”
“你就是藏雪呀,就是來自于阿壩、生活在巴中的著名詩人藏雪啊,哎喲哎喲,三生有幸啊?!?/p>
這個筆名叫藏雪的詩人,就是王志國。事實上,他這個筆名用得并不多。這片來自藏區的雪在愛情的狂飆中飄落了巴山。巴山的革命老區是一片蓬勃的詩歌熱土,能快就將這片大如席的藏雪消融成詩歌的水流。
第一次見到志國是在我大學的時候,在一個詩歌朗誦會上,馬嘶帶他來的。那時候,志國的環保工作要做得好一些,腦門上青絲飄飄,不像現在,不僅水土流失,還圓了臉盤,大了肚子。唯一不變的,就是左耳上的小耳環。如今,他要是啤酒喝多了,就會摸著肚子,笑嘻嘻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有點兒像彌勒佛。這時候他會抖出一些笑料,或者是摳出一個餿主意來作弄朋友。這跟他與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判若兩人。那時候這家伙顯得很內向,不說話,但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他是悶騷型的,胸中藏著一團詩歌的烈火,足以將那些分行的文字燒成灰燼。
言歸正傳吧,不然,就破壞了王志國在眾多女粉絲心目中的美好形象了。正是那份對詩歌的赤誠心和勤奮勁,那份對詩歌的領悟力和創造力,志國的詩歌才越寫越好。他早期的詩歌更多的是對家鄉草原的那種牧歌似的贊美和吟唱,是對故鄉的牽腸掛肚的眷戀和回望,文字優美,意境悠遠,但流于表象的浮光掠影,沒能深刻地揭示那篇草原上悠久的歷史根和厚重的文化魂。我曾就此幾次委婉地表達過我的建議,志國很謙虛地予以了采納。這一點難能可貴。如今有很多詩人,不論名氣大小,均缺乏自省意識和自嘲精神,聽不得半點的批評聲。帕斯捷爾納克在寫作《日瓦戈醫生》的時候,就主動邀請他的文學朋友們對該書進行把脈,虛心地聽取了眾人的建議。要知道,那時候的帕氏已經是享譽世界的大詩人了,已因其卓越的詩歌創作成就而多次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的提名。對比之下,我們該不該羞愧啊。
不過,我知道,志國雖然在表面應承著,但在暗地里一定是叫著勁的。果然,過了一段時間,他的詩歌便有了突飛猛進的自我超越。他開始在沉潛中透過事與物外在的表象,注入更真摯的情感觀照和更深刻的精神意識,他的詩歌像他家鄉草原上的花朵和青草,自然而通透、蓬勃而健康,漂浮著奶酪香甜、醇厚的味道,散發著大地溫潤、質樸的氣息,漢語詩歌的抒情秉性在這里得以淋漓盡致地體現。
他對詩歌的愛,對故鄉的愛,既火熱奔放,又沉潛內斂。他以外露的抒情、內收的思考、張弛有度的語言節奏和詩意韻律,對大到宇宙蒼生、小到滴水微塵,都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摹和洞見,彰顯了藝術的情性之美和漢語的博大精深,充滿了生命的活力和人性的光輝,使得他的詩歌具有春風一樣澄澈的藝術份量和秋月一樣透明的精神品質,以強大的挖掘之功和穿透之力去抵達詩歌寬廣無邊的精神世界。
這些年里,志國身居城市,卻把詩歌的筆觸更多地指向他那廣闊而深邃的故鄉地理,那里是他永遠守望的家園和母親,是他扯不掉剪不斷的臍帶和血型,更是他冥冥中注定的宿命和皈依。他在快節奏的現代生活里,通過對故鄉的回望,通過一份火熱的游子情懷,在詩歌里找到了他內心深處那份單純的沉靜和隱秘的快樂,找到了穿越浮華的精神出口和塑造生命的價值意義。
像很多作家和詩人那樣,志國的寫作深受童年和故鄉的影響。??思{一生就只是在書寫他那巴掌大的故鄉。但我還是想要提醒志國的是,在同一題材的反復書寫中,一定要警惕自我復制和慣性寫作,而是需要呈現出多樣化、多層次、豐富性的情感維度和精神指向。我相信以他的詩歌才華和詩歌熱情,給我們帶來絢麗的驚喜和深切的期待!
最后,請原諒我沒有引用他的任何詩句。我認為好的詩歌是無需進行注釋的,那種庖丁解牛似的詩歌評述和詩句解讀,有些八股和刻板了。很多時候好的詩歌需要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氣場和韻味,因而我不是在為志國的詩集作序(確實,也沒人寫序像我這么無厘頭的),而是記錄一段深厚的詩歌情誼。說起來,我們在交往的過程中似乎一切都平淡無奇,但我們總能感知彼此那種溫暖的心跳和親切的呼吸。在此,借以我曾經給一位朋友寫過的一段話,同樣送給志國:我借以詩歌的口吻寫下的這些文字,其實都不及我們彼此之間的一個擁抱、一聲問候、一杯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