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冉的兔子洞

周小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掉進兔子洞里的，她只知道，在這場被迫開始的愛情馬拉松里，自己明明沒有心跳過速的癡戀，但卻和愛麗絲一樣忽大忽小，最終一不小心誤入了歧途。

【1】

有沒有一類人，既狂迷太空科幻，又捧著童話遲遲長不大？宋帥就是個中翹楚。小時候，他媽因為這事兒，領他看過精神科。當然，在鉤鉤叉叉一百多道雷人問題和折騰整個下午后，得到了一個非常喜劇化的病理結論：發育正常，非精神分裂。

此后，宋帥依然孤獨、驕傲、緩慢而充滿個性地成長著。他每天睡覺前，都會模仿星際迷航里庫克船長的口吻寫點什么，枕頭下面也一定壓著卡羅爾的《愛麗絲奇境歷險記》，這是他最愛的一本童話。姥姥送的，他想姥姥的時候，為了不流淚，就拿出來讀一小段。他常常想，天堂和北京一樣，就是一個城市而已，總有一天，他會開著企業號去那個城市看姥姥。

拋開這個充滿爭議的大腦結構，在生活中，宋帥確實是一個惹人憐愛的家伙。他很高，足有一米八，卻很瘦，臉色蒼白，但有干凈纖美的手指，濃密像森林一樣的短發，飽滿的額頭和一雙黑白清澈的大眼睛。

在后來的某次聚會上，有人問我們的庫克船長：這么多女生，你怎么一個沒看上？尤其不可理解的是，送上門的也不收留一個，你這條破船老是拒載，你是不是有病啊？

庫克船長說：我要找的女孩，必須像兔子洞那么神秘，沒有盡頭的感覺。

兔子洞，這什么破比喻！眾哥們紛紛離席嘔吐。

宋帥沒參加高考，憑著幾篇得了國家獎的作文就保送上了大學。永遠順字當頭的宋帥，終于要開始他人生的第一場冒險了。他駕駛著他心中的星艦，又將如何穿越“黑洞”，利用“蟲洞理論”，打破“平行宇宙”，去追逐宇宙中最有意義的事情——愛情呢？

PS船長日記：

黑洞：宇宙中質量無限大的天體，它的存在已經被證明。它能夠吞噬掉一切路過它的物質。就連光波經過它附近也會發生偏折。它有巨大的引力場，是一個封閉的世界。

蟲洞：時空隧道，就像一條小蟲在時間的蘋果上咬出的一個對穿山洞，形成了一條連接宇宙遙遠區域的時空細管。

平行宇宙：依據量子論，宇宙有不可預測性，所以，有可能存在另一個存在類似副本的人和事的平行宇宙。

那么，勢不兩立的人會相愛嗎？

【2】

首先，讓我們利用蟲洞理論，退回到2009年的冬天。

雖然這個冬天還不是讓人聞風喪膽的千年極寒，但北風那個吹呀，雪花那個飄。宋帥在陰風陣陣的學生會地下室里苦等一個高級領導，詩社詩長譚某某。上過大學的都知道，大學里最牛X的身份就是詩人，他泡妞，酗酒，裝瘋，大聲吟詠，或者要死要活?？傊?，是大學里的一朵奇葩。

已經過點半個多小時了詩人連個鬼影兒都沒，宋帥靠在暖氣包上，靠了一屁股灰。

就聽踢拉踢拉地從樓上下來一隊人馬，清一色漂亮姑娘有說有笑地從宋帥眼前一一經過。走廊狹窄，燈光陰暗，非常恍惚。看到第三個的時候，宋帥的心臟突然無原由地叛逆地彈跳起來，怦怦，怦怦怦，節奏還挺搖滾。

這個姑娘因為要排練印度舞的原因，額上點著一點飽滿的朱紗，有點古典美的韻味。五官精致異常，背部曲線很銷魂。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天宋帥看到了她的眼神，她的眼睛里有說不出的光，讓宋帥忽然覺得這世界很安靜，安靜得什么都沒有了。連心跳也不存在了。

后來，宋帥多次深入地下室，向群眾積極了解情況。終于摸清了姑娘的底，幼教系09級1班的，叫周小冉，比他低一屆。

宋帥買通她五妹小草莓去游說她，不見。宋帥親自寫字條約她，不見。宋帥打電話約她，不見。宋帥帶著花去等她，不見。

不見。不見。不見。不見。不見。不見。

SO，好在還有最后一招，守食堂。美女總是要吃飯的，宋帥天天去食堂守著周小冉。有時候帶個蘋果，有時候是個梨，扔給周小冉就跑，就像喂猴子一樣。

這天，宋帥把兩香蕉放在周小冉面前，又要跑。周小冉破天荒地叫住他，表情有點嚴肅，沒有笑，樣子好迷人啊。不知道為什么，宋帥雖然比周小冉大一歲，但總覺得她是姐姐。

周小冉問他，你知道香蕉和男孩的區別嗎？

宋帥傻乎乎地搖頭。

周小冉當著一桌子漂亮姑娘說，香蕉是成熟的。

PS船長日記：

生命體很危險啊，但是生命體戴著好漂亮的耳環。

【3】

平行宇宙平行了半年多，還沒有任何交叉的跡象。

周小冉練完基本功回來，太累了，倒床上就想睡。一摸又一抓，心里一驚，兔子不見了。這只毛絨大耳兔已經陪她睡覺差不多十年了，從來還沒有離開過她。

周小冉床上床下一頓亂翻，在枕頭下面發現一張折疊的A4紙。A4紙上面貼著幾句話，都是從報紙上剪下的獨字貼的：

你的兔子在我手里，別告訴任何人，等我的指示！

五妹小草莓笑得都快要撞墻了，周小冉看了一眼，知道她就是已被人買通的小奸人，她嘆了口氣。這么無聊的事，她知道，只有一個人做得出來。

過了兩天，周小冉又收到了綁匪的指示：9點，靜泊湖。你一個人來，不要報警。兔子等著瞧。

9點，周小冉雙眉緊鎖面對湖水的方向站著，湖面漆黑，夜色濃重包圍著她，使她看起來那么孤獨又那么憂傷。最近發生了很多事，考上中央美院的男友，變著法同她吵架，她終于知道了原由，男友變心了，急于套現分手。為什么身邊的男孩都這么齷齪呢？

嘿。有人輕輕拍了拍周小冉的肩。

周小冉回頭，看到了嘻皮笑臉拎著兔子耳朵的宋帥，長得這么白又這么瘦，還這么無聊，典型金庸筆下的白面弱智書生。

周小冉盡量克制情緒，說，請把兔子還我。

一陣晚風，宋帥聞到了周小冉頭發的香味。他可憐巴巴地說，我就是想你了，你有沒有想我??？

周小冉說，沒有。

宋帥溫柔地說，我們走走，聊聊，好嗎？

周小冉說，我今天心情不好，只想講四句，包括前兩句，我的話講完了。

宋帥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去超市捏方便面呀。

你以為我搭口條跟你這兒說相聲呢。不知為什么，周小冉一下子很生氣，她不想同他再講半個字，她一把奪過兔子，掉頭便走。

宋帥去攔她，她用力朝他胸口一推。這一推，太給力了，都快把宋帥眼淚給推出來了。

PS船長日記：

我相信真愛存在，只是非常遙遠，有可能在另一個平行宇宙，看起來，我得發明比光速更快的飛行方法，我們才能聯系上。

【4】

馬上要放暑假了。周小冉老遠就看見一根電線桿子杵在練功房門口等她。

她求小草莓，去跟他說說，別天天盡跟她這兒耗著了，就說，她有男友了。

小草莓說，我才不管。蹦跶跶溜了。

叛徒！

宋帥看見周小冉，眉毛眼睛都笑開花了。他張口還是特煩人那句，我就是想你了，你有沒有想我??？

周小冉望著不遠處操場上的健身器材，突然惡從膽邊生。她說，你不是要和我吃飯看電影嗎？我有個要求，你做到了，我今天就和你吃飯看電影！

周小冉指著不遠處的單杠說，你去上面倒掛著等我，如果我練功出來，你已經走了，或者我在樓上看到你偷油，你就永遠不要再來找我。

宋帥說。好。

兩個小時的劈腿，拉筋，練習民族舞。

周小冉從練功房里出來，遠遠看見操場上有個人頂著大太陽大頭朝下在單杠上掛著呢，一動不動。小草莓說，不會成僵尸了吧。

周小冉也有點急了，快步走過去。好家伙，都控出鼻血來了。

周小冉和小草莓慌忙把宋帥扶下來，宋帥坐在地上，蒼白著小臉問，你說話算數不??？

周小冉和小草莓，大笑起來，止也止不住，笑到最后下巴都快脫臼了。

吃飯看電影大約一周后，宋帥給周小冉打電話，電話里說他發燒了，想讓她帶他去看病。

周小冉說，我又不是你媽！就把電話掛了。想了想，還是蹬上耐克，去男宿找宋帥去了。

到了校醫院，宋帥跟人家說，我不打吊針，我要打屁股針。

醫生姐姐姑計這么晚值班也沒什么好脾氣，說，沒屁股針，就吊針。

宋帥說，那我不打了。

周小冉說，不行！宋帥乖乖地就把手伸出去了。周小冉覺得宋帥簡直就跟個孩子似的。

靜點室。宋帥把吊瓶掛好，握住周小冉的一只手，他的頭很燙，手冰冷。然后，像個小狼犬一樣蜷在塑料椅上，頭枕在周小冉腿上，把她的手墊在自己臉下。

周小冉由著他擺姿勢。宋帥喃喃自語，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依賴你……

周小冉嚴肅地說，甭跟我這兒撒嬌，沒用。但另一只手卻忍不住輕輕撫摸他濃密像森林一樣的短發。

PS船長日記：

You know that I will love till I die.

【5】

話說，我們的船長沒那么硬線條，還生死相許呢。事實上，他像螞蟻一樣脆弱。

那天，去找周小冉，他無意看到有一個很帥很壯的男生竟然背周小冉回寢室，兩人還有說有笑的，周小冉幾次要下來，那個賤男非不讓。于是，宋帥，當場崩潰了。

宋帥立馬讓他哥們給周小冉送一封絕交信去。信是寫在《愛麗絲奇境歷險記》前面空白頁上的：

今后，此書陪你，我不會再出現惹你討厭了。我掉兔子洞，摔死了。

送信的哥們回來說，不對呀，周小冉好像挺難受的，聽說，她練舞的時候不小心，跟腱裂了。

宋帥立馬上火了，該不會是他誤會了吧，真該殺。

女舍樓下，鬧嚷嚷的。一個虎背熊腰的男生死死扣著一個女生的手腕生拉硬扯，女生就是不跟他走，已經哭得不行了。宋帥定睛一看，這不是小草莓嘛。宋帥當然聽周小冉講過這段，那男的是隔壁體院練鐵人三項的，花心又BT，總是折磨小草莓，就算分手了還糾纏不放。

宋帥沖上去，推開那暴力熊，怒斥，你別再煩她了，行不行？像個男人一樣走吧！

暴力熊大怒，一記標準的左勾拳重重擊在宋帥臉上。眼鏡碎了，有點重影兒，好像還有什么東西往下流，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宋帥像一只雞媽媽一樣豎著汗毛擋在小草莓前面……

這一切的一切被三樓的周小冉看個清楚。她已經是第二次看宋帥流鼻血了。第一次，他像個笨蛋一樣可笑又可氣。這一次，他流著血，在校園陰郁的黃昏中，像一顆星，勇敢地閃閃發光。

有的同學氣憤地掏出手機撥校園110，暴力熊見大勢不好跑了。

周小冉頂著黃豆大的汗，忍著腳后跟刀割般的劇痛一瘸一瘸下樓，看到宋帥坐在花壇邊那個慘樣，心疼得一鈍一鈍的。她扶著宋帥的臉給他眼角擦傷處貼邦迪，嗔怪道，你一個搓衣板跟人拼什么命，下回遇到這事兒，用點策略行不行？

宋帥很渾蛋地說，你才搓衣板呢，你搓衣板上還有兩乒乓球呢！

要說，那么多那么美的人兒怎么最后都歸了渾蛋、笨蛋和傻蛋？如果你看過庫克船長最愛的那本童話你就會明白，當愛麗絲掉進兔子洞，是會一直一直往下墜，直到到達一個奇妙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她忽大忽小，以至有一天還掉進了因為自己眼淚而形成的池塘之中……當一個人愛上另一個是多么奇妙與感傷的一場旅行，無人能阻止。

實習編輯|駱仰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