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進行到三分之一,我發現:這是一本憂傷的書。借用魯迅評價《紅樓夢》的話:憂傷之霧,遍被華林。
韓寒為《1988:我想和這個世界談談》精心設計了雙系統結構,上下兩套系統,各自獨立運行,但又互相印證和指涉,最重要的是,上層系統是下層系統的形象化,下層系統是上層系統中一切敘事的終極所指。
表層系統很簡單顯豁,講述了“我”與妓女娜娜同行的一段旅程,在這段旅程中交織穿梭著“我”的現在——與娜娜的對話;和“我”的過往——回憶中的人和事。不知道是否因為韓寒的讀者都太年輕,我在網上搜索后發現很多讀者對這本書的理解只停留在這個層面。好在即使僅僅了解到這一層,也能有所得,畢竟這也是個流暢完整的故事,而且自有其敘事的靈動和機趣。
深層系統則復雜潛隱,需要在對表層系統的解讀和抽象化過程中領悟。幾乎表層系統里面每個人、每件事、每句話,都能在這個系統中找到對應物。韓寒幾乎原樣復制了同樣的一個系統,但每一個元素都同位置換了,從而借這個新的系統高明地表達了他對這個國家、對現實社會,最重要的是,對我們從某一個年份之后一路走來的“國道”的整體思考和看法,包括道路的選擇、理想的失敗、現實的展示、“左中右”所有人士對于國家的熱血、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底層民眾、適應“溫水”的“青蛙”、對現代意義上“公民”的追求,等等。
他是如此熱愛這個國家,又如此擔憂這個國家。“我的眼中為何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韓寒,底子里還是個儒家,有著中國文人一脈相承的憂患。
這就是“憂傷”的來源。它不是從表層系統投射出來的,而是從深層,從潛隱在地下的那個系統里,頑強地、曲曲折折地滲透。就像血,地下的血,染紅土壤。
這不是個容易的工作,但韓寒做到了,僅此一點,就值得我內心的致敬。
不過,正如崔衛平教授所說: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是從來都不缺少憂患意識的,患天下,患政權,或者患民生疾苦,但中國人缺少對人性全面深刻的認識,即幽暗意識。幽暗意識是對人性本身的認識,認識到人性中的黑暗、罪惡、脆弱、墮落和不確定,這些因素與人性中的光明面共存,而且一樣普遍,不分等級,無論貧富,每個人都需要先防范和警覺自身的“惡”。
在“憂國憂民”的時候,我們不僅需要憂患意識,也亟需補上“幽暗意識”。尤其是在思考制度建設時,更需要一個低版本的人性觀,先確定人性不可信,人性是惡的,從底層民眾到特權階級,概莫能外,然后再通過周全的制度、法律去規范和約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