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萬元選村官事件”再考
運城市第六屆村民委員會換屆選舉終于落下了帷幕,我還沒有梳理完發生的種種現象,另一件沒有料到的案件卻發生了!這個案件發生在河津市老窯頭村。老窯頭村地處呂梁山區,屬河津市下化鄉,自然條件極其惡劣。全村共291戶,1260口人,分6個村民小組。
2003年8月21日,《人民日報》“監督與思考”欄目以《230萬元巨款買村官》為題,披露了山西省河津市老窯頭村第六屆村委會換屆選舉中的有關問題,而且在題目前面特意加了“山西省河津市下化鄉老窯頭村,農民年人均純收入不足千元,在村委主任選舉中卻有人開出了‘天價’——”的引題,對230萬元進行了襯托。
此文一出,立即轟動全國。國務院領導同志旋即做出批示,民政部門馬上展開了調查,各大新聞媒體相繼轉發并展開討論。中央電視臺《新聞調查》欄目以《村官的價格》為題對此事進行了報道,這個貧窮的小山村從此一舉成名!
發生在老窯頭的村官選舉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當事人為何拿230萬元巨款競選村官?釀成這一事件的社會基礎是什么?它對正在進行的農村基層民主政治有何影響?如何應對和處理這一事件?事件最后的結局是什么?這許許多多的問題,引起了人們的廣泛興趣和輿論界的普遍關注,也值得學術界認真地思考。我作為運城市分管選舉的部門領導,參與了這一事件的全部調查和處理過程,從現象看到了本質。
老窯頭村原屬鄉寧縣管轄,1971年隨下化公社劃歸于河津縣。1984年下化公社改為下化鄉人民政府,老窯頭大隊更名為老窯頭村民委員會。老窯頭因很早就有煤窯和瓷窯而得名。窮則思變。解放后,老窯頭人在黨和政府的領導下,開始了他們的“烏金”探索之路,至1980年代初,終于擺脫了貧困的面貌,成了“富甲一方”的有錢村。投資20多萬元的村集體大舞臺和村委會大樓成了該村富有的象征和標志。
1990年代,作為老窯頭村經濟支柱的煤礦承包給私人,從此,集體經濟開始走下坡路,村民兩極分化現象日趨嚴重,多數村民的生活停留在溫飽水平,與飛速發展的河津市形成鮮明的對比……
史吉海的擔心
2003年2月25日,下化鄉按照山西省、運城市、河津市三級政府關于第六屆村委會換屆選舉的安排部署,全面啟動了本鄉第六屆村委會換屆選舉工作。動員大會之后,老窯頭村黨支部書記史吉海皺起了眉頭,3年前第五屆村委會換屆選舉的激烈爭斗,他仍然記憶猶新……
那是老窯頭村有史以來第一次民選村官。誰也沒有料到選舉還沒開始,竟引發了村民的激烈上訪告狀。
在這之前,該村的村委會干部和多數地方一樣,一直由鄉里任命,黨支部更是如此,村民沒有對農村干部的決定權。也可以這么說,村干部碗里的飯是由老百姓用血汗做的,而且是由鄉干部端給村干部吃的。就這么一點,責任關系全變了,老百姓在干部心目中的位置沒了。正是這么一點點,依附關系也變了,權力和權利向遠離老百姓的一方傾斜了。
198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試行)》頒布,黨和國家把基層民主的權利交給了農民。從那時起,10多年了,農民的上訪維權活動一直沒有停止過,他們強烈要求依法選舉自己的村委會。但同全國多數地方一樣,歷屆下化鄉黨委一直以“選舉會引發動蕩”、“條件不成熟”等各種理由,繼續維護原有的村干部任命體制,拒絕將民主選舉權利交給農民。1998年11月4日,新修訂的《村民委員會組織法》正式實施,開辟了共和國的又一個新紀元!這時,法律規定的村民委員會換屆選舉已是第四屆了。
1999年下半年,山西省第五屆村民委員會換屆選舉開始,迫于形勢和壓力,老窯頭村開始了有史以來的第一次民主選舉村委會的準備工作。
選舉前,村民對村干部長期以來村務不公開、辦事不民主深表不滿,懷疑村干部有嚴重的貪污腐敗行為,強烈要求清查村財務。市、鄉兩級政府組織了財務清查組進駐老窯頭村,經過幾個月的財務清查,不僅沒有查出村干部有任何經濟問題,而且認為村集體還欠了村干部不少債務……
轉眼到了1999年末,老窯頭村第五屆村委會換屆選舉來臨,村民史朋澤首先站出來競選村委主任一職。他從20多歲開始就在村里任干部,是老窯頭村干部中“干齡”最長的其中之一。平心而論,他多年來的工作有功也有過,在他任村干部以前,自己的生活也同老窯頭的大多數人一樣,算是個溫飽水平。
史朋澤是個很聰明的人,開始研究這些暴富者的秘訣,幾乎一個版本:村主要干部承包煤礦致富。
當時他是村委副主任,老窯頭村的煤礦由村委主任史云榮承包。那時煤炭形勢不是很好,史朋澤想盡辦法,將村辦煤礦轉包過來,從此他成了煤礦老板。
按他當時研究的結論,要富得有兩條腿:主要干部,同時承包煤礦。他這時還缺一條呢!因此,如何成為村委主任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1999年10月,下化鄉第五屆村委會換屆選舉開始,多少年來村委會干部由上級任命的老套套成了歷史,有煤礦的幾個村競爭非常激烈。為了贏得選舉,他們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南桑峪村、杜家灣村的競選者還承諾當選后向村民發錢。這一競選方式最終奏效,結果都成功了。而村民呢,歡呼雀躍……
史朋澤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然后轉化在行動上。當時他暗下決心,一定要贏得選舉,當選后一定要對得起選民,為村里辦幾件實事好事。史朋澤的這個想法有一定的社會基礎,其中機制的作用絕不可小瞧。村民也認為,史朋澤勝選的可能性最大,因為他有兩個硬邦邦的條件:一是多年的村干部,是“宮廷”內的人;二是承包村辦煤礦,經濟實力較強。別的村也是這樣的人當選的!
原來的黨支部書記史義中有著比史朋澤更優越的條件,也明確表示了參選的意愿,史朋澤在反復掂量之后,用另外一種辦法把事給擺平了。史義中表示不參加村委主任的競選,史朋澤當選村委主任的路障沒有了。
但是,選舉本身畢竟是競爭,史義中的退選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這一必然。另一個村民舉起了競選大旗,向史朋澤叫板!
史朋澤利用自己的經濟優勢,動用了自己的“國庫”,通過支持者給了選民一些實惠。初次行使民主權利的村民動心了。
另一個競爭對手得知后,不假思索地開始模仿史朋澤,村民就這樣可能會得到另一份實惠……
差額選舉,最終有人落選是必然的。而對以經濟手段來參選的落選者來說,又必然是“人財兩空”!史朋澤和他的競爭對手這時才明白,這是一場賭博,贏得起,輸不起。
于是,他們又坐到了一塊,達成協議:倆人都停止這樣的拉票活動,公平競爭,誰當選后都不要虧待對方。機制在這里起了重要作用,機制的不完善在這里也留下了巨大的漏洞。
聰明的史朋澤留了一手,繼續發動自己的人暗地里為自己拉票,史回民就是為史朋澤拉票的成員之一。史回民當年40出頭,他早年從部隊復員回鄉之后,也在大隊和后來的村委會邊緣幫襯過幾年,雖然始終沒任“主要領導”,但還懂得一些這里面的道道。史回民不傻,他在給史朋澤拉票的同時順手牽羊,替自己也拉了部分副主任的選票,一箭雙雕,一石二鳥。
沒有不透風的墻,史朋澤的繼續拉票活動很快被對手得知,但他還是存在能取勝的僥幸心理。有人說,他在政治上嫩就嫩在這里。
正式選舉的當天,他和他的支持者一直在投票現場,史朋澤的人仍然在他的眼皮底下拉票。唱票時,當他看到史朋澤名字下的“正”字一個勁地拉長時,終于忍耐不住了,像只發怒的獅子一樣沖上去,把選票撕了個粉碎,然后拋向空中。紛紛揚揚的碎票將初生的民主象征折射成片片飄零的無奈。
在場的所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切驚呆了,怎么辦?如果追究他的撕票責任,會拔出蘿卜帶出泥的!帶出來的問題又怎樣解決?更要緊的是史朋澤只差四票就要當選了。
史朋澤能屈能伸,他知道利害關系,他容忍了這些。他的支持者建議把撕毀的選票粘貼起來繼續唱票,結果史朋澤如愿當選為老窯頭村第一個民選村官。
史回民卻沒有那么幸運,他僅以一票之差與村委副主任職務擦肩而過。
這時,史回民把希望寄托在已經當選為村委主任的史朋澤的身上。他認為,現在史朋澤有能力讓自己當上副主任,不就差一票嗎?被撕毀的選票中難道還找不出自己的一張?他還認為,自己為史朋澤的當選立下了汗馬功勞,史朋澤應該給自己有所回報。
令史回民失望的是,史朋澤沒有做他所希望的一切。顯然史朋澤不愿在班子問題上同自己合作。
當選后的史朋澤開始“兌現”自己的承諾,他算了筆平衡賬,他付出500張選票的代價,但最后以300多張當選,因此,他將承諾減半,來了個誰也不虧誰。
史回民再也不指望史朋澤了,他反戈一擊,又暗地與替史朋澤拉票的人聯合起來,拿著選民的證明材料狀告史朋澤賄選。山西省政府和山西省人大先后兩次來函督辦這一案件,但不知什么原因,最后卻不了了之,也沒有人向上訪村民作任何解釋……
史朋澤躲過一次次“劫難”,他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干,為老百姓辦些好事,千萬別讓人再揪出尾巴。
也該史朋澤倒運,他上任之后煤炭市場一直走下坡路。人常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雄心勃勃的計劃再次落空,對此他確實無能為力。
農民哪管這些,他們注重的是現實!因此,原來投他票的選民開始對他不滿,認為他們被耍了,對史朋澤的積怨開始有了……
土生土長的黨支部書記史吉海目睹了所發生的一切,他明白,新一屆村委會換屆選舉又將是一場生死較量,他這次作為村委會換屆選舉的領導核心,能把握住局面嗎?人們拭目以待。
下期請看《史回民打響第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