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讀書猶未晚

一

確切地講，我在讀書方面是個落伍者。

三十歲以前，我曾經固執地以為，人的成功主要靠天分。每當讀到“成功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靈感”之類關于天才的論述，我便很逆反地以為他們本來就是天才，便說天才微不足道。因了這個邏輯，我和許許多多的教師一樣，除了課前鉆研教材算是“讀書”了以外，再無任何有意識的閱讀。不僅如此，我還為“讀書無用論”推波助瀾，說過一些不該說的話。

我很感謝2000這一年，我覺得這個“千禧年”對于我來說確實有些特別的內涵。這一年，我剛過30歲，不到5歲的兒子上學了，我們一家還住進了新建的房屋。踱步于寬大的客廳內，每每讓我有一絲愜意的感覺。愜意之余我還想什么呢？孩子的一句話啟迪了我。那是一個晚上，我和愛人正睜著四只殷切的眼睛檢查孩子家庭作業，孩子冷不丁地問了我一句：“爸爸，你有家庭作業嗎？校長檢查嗎？”這句話刺中我那顆空虛的心。我連忙回答說：“有，有啊。”可是我的作業是什么呢？愛人曾經半開玩笑地說我這個人“不看書，不寫字，有點不像老師”，那我就圍繞“像個老師”做點“家庭作業”吧。帶著“給孩子做個示范”這個簡單而善良的愿望，我開始了與書為友的一段人生旅行。

說來慚愧，當時除了幾本教學用的書籍以外，家里沒有什么可供我閱讀的東西。怎么辦？我所在的鄉鎮離縣城尚有50里之遙，信息閉塞，況且到了縣城的書店，似乎也沒有什么確定是值得買的書籍。我選擇了訂書閱報。從那一年起，我每年用在書報上的開支都有數百元。有幾年更是全鎮最大的個人訂戶#8943;#8943;訂閱的教育教學類報紙、雜志每年總計都超過了1000元。對于我來說，這是一筆不菲的支出，差不多抵去了我將近一個月的工資。而且，我的家庭經濟狀況不是很好，愛人下崗以后還在村里種幾畝責任田過日子。我起初讀書看報，似乎是為了“裝潢門面”，但如今我還如此地視書為寶，我覺得除了“熱愛”，沒有什么可供解釋的理由。

以前家里的客廳顯得很寬大，但是隨著天南海北陸陸續續地奔著我而來的“客人”的與日俱增，房屋里漸漸顯得擁擠而零亂。我這個以前不讀書的人漸漸有了坐擁書城的那份自豪。每每下班回來，坐在沙發上伴隨著一抹茶香閱讀新到的報紙雜志，我都會暗自感慨竟有這么一種幸福的生活方式，沒費多大心思，家庭竟可營造出如此溫馨的氣氛。當然我知道書香是人讀出來的。好書再多再好，離開了對它庖丁解牛式的閱讀，它也只是一種毫無價值的物理意義上的堆積。有的老師說羨慕我的書報多，我告訴他，要羨慕的話你應該更羨慕我已經讀過了它們。以前我不讀書，一個最氣壯山河的理由就是沒有時間。其實那時的我比起現在來，時間上不知寬裕了多少倍。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和許許多多人到中年的教師一樣，承受著更多來自家庭、社會的負擔。我覺得可讀的、該讀的書實在太多太多，而屬于我的時間又是太少太少，備課上課、批改作業、課后輔導，已經占去了我大部分的時間，回到家里還要做家務，干農活，再有時間才能讀點書，寫點東西。工作是專業，做家務是業余，讀書和寫作只能是業余的業余了。但惟其如此，我才對讀書甘之如飴，面對一些人過剩的“休閑”，保持了一份“任你紅塵滾滾，我自清風朗月”的豪邁。有人說，30多歲是人生中最有激情、最出故事的一段時間。有時候我會想，就這么幾年時間，縱然再有激情，能出些什么故事呢？對，應該集中注意力，將閱讀作為生活的主旋律，用閱讀來發展自己。不求發光發熱，我希冀自己像非洲荒漠里的依米花一樣，頑強地積聚一生的養分，為的是能夠美麗一次，從而不辜負天地的造化。

農村請客吃酒的人情風氣這幾年演繹得比較厲害，每年都有數十天的時間要用于吃酒應酬，而這其中有很多天是極好的、本該用來讀書的星期天。一般情況下，我總是請人捎帶禮金，一則賺了逍遙書海的感受，二來也回避了酒桌上的俗風。我酒量較小，以前醉酒的事時有發生。現在我痛切地感覺到，花幾個小時吃一頓酒飯，無論如何都有些得不償失。生命是有限的，生命不能負載更多的東西，沉溺于酒香肉臭，便很難兼得書的芬芳。直到今天，我沒有佩帶手機、小靈通之類的通訊工具——家離學校很近，親屬住得也都不遠，況且家中有座機，不帶也罷。我心目中理想的學習環境應該是生活儉樸、時間悠閑、空間寬裕、空氣新鮮，充滿著自然的安定，使教師對人生有著更深切的體驗和感受。我們應該自覺摒棄和遠離生活的繁文縟節。奢侈的生活更像一只籠子，它會將生命與感受相隔離。在享受奢侈生活的同時，生命的感受力就會被遮閉、弱化，生命力就會退化。我喜歡本真地生活著。

二

面對精彩的圖書世界，起初我也陷入了迷茫和彷徨的泥沼。我希冀在最短的時間獲取最佳的效果，想用有限的精力獲取更多的知識。后來我認識到光憑勤奮和毅力是不夠的，因為我們即使窮盡一生的精力，所能閱讀的數量也是有限的，必須學會智慧地閱讀。我上學的時候比較喜歡讀寫散文、議論文，我就貼近自己的優勢所在，大量閱讀報刊短文。描寫生活的文章可以觸發我對教育的感想，而教育隨筆不僅提升了我的教育理念，同時引發了我對人生意義的追問。當一個人對某一事物特別有興趣時，就會對它產生特別的注意力，表現出感知敏銳，記憶牢固、思維活躍、情感濃厚、意志堅強。肖川先生的許多教育隨筆我只要能讀到的都讀了，許多精辟的論述經過一再地含英咀華，幾乎能脫口成述。寫作是閱讀的副產品，久讀能文，沒有誰在作了相當數量的閱讀之后仍能夠“甘于寂寞”。從2002年至今，我所發表的140多篇文章中，大部分是教育隨筆。隨筆簡約卻未必簡單，我寫的隨筆有10多篇被用在了國家、省級教育雜志的刊首，這讓我很高興了一陣子。短小的文章同樣可以給人以深刻的啟迪。

培根說過：“過度沉湎學習是怠惰。”紙上的學問往往是空泛的，需要由經驗加以約束。所以在閱讀了教育理論書籍之后，一個必然的選擇就是閱讀“實踐書”。在目前，讀好“實踐書”就是通過揣摩優秀的教育教學案例，吸取他人的智慧，提高自己實施新課程的實踐能力。新課程培訓和實施中是很強調案例學習的，這有利于縮短理論與實踐之間的距離。我曾經有過“惡讀惡寫”的念頭，但我發現這樣做除了多發表幾篇文章以外，“做”的水平并沒有多大的提高。不止于此，由于我遠離了集體去奮斗，取得的成績也很難被學校組織所認可，徒然生出了一番“世人皆濁我獨清”的慨嘆。確實，讀書也是一個“集體項目”，尤其是讀“實踐書”，更是在特定的機構與環境中進行的實踐活動，必須很好地合作才行。后來在處理讀書、寫作以及日常教學工作的時候，我一再告誡自己“稍安勿躁”。要找到三者的“最大公約數”，努力平衡它們的關系，而不要偏執于某一方面。當然，這個“最大公約數”是動態的，需要不斷地根據自己的感受和判斷來調整。現在確實有極少數教師，像酗酒一樣地讀書和寫作，這其實是在逃避現實工作中的種種不如意。他們比起那些不讀書的教師固然好了許多，但由于感情郁悶，心扉閉鎖，他們反而成了教師中的“另類”。這類教師需要很好地調適自己的心理。

三

馬克思認為：人所奮斗的一切成果都和自己的利益有關。除了外在的功利以外，讀書還會給人帶來什么“利益”呢？我以為，讀書會給人帶來“身內之物”的與日俱增。從教20年，前面15年都是在小學度過的，由于教育形勢的改變、學校的布局調整，我被安排進了中學，這樣原先的小學教育專業的大專學歷以及教育管理的本科學歷一夜之間都變成了“不合格學歷”。怎么辦呢？我沒有怨天尤人，立即報考了中文專業的本科函授。我覺得我是幸運的，能以36歲的“高齡”再次坐在教室里安靜地重溫大學之夢。從1988年中師畢業以來，我幾乎沒有中斷過各式各樣的學歷學習，讀書多一點，總歸是好事情。直到現在，我還積極參加各種業務競賽活動，我不是在追逐名利，而是以一種平靜的心態表達自己對進步的純然追求。

讀了幾年書，在別人的眼里我有多大的改變我不得而知。最能感受我的變化的是我的愛人。她認為讀書優化了我的性格，使我在待人接物等方面變得內斂而深沉，祛除了酗酒、沉迷于打撲克牌等不良行為習慣，可以說，讀書潤滑了三口之家處于支撐地位的夫妻關系。我讀書的初衷是為了給我的孩子施加積極的影響，事實證明這收到了預期的效果。現在我的書房里也有他一個小小的空間。書香讓十來歲歲的兒子也擁有了一份安靜的力量，他讀書、做作業時的那份虔誠與深刻，令人動容。家庭也是我們一家人成長的港灣，這是我以前未曾認真想過的事情。有人認為我讀書一定很苦，其實他錯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清醒地意識到：孩提時代那種發自生命底處的無由來的快樂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但我唯一可以聊以自慰的是，閱讀可以給我創造快樂。我無法想象如果一連幾日沒有書讀會是什么樣子。走親戚、串朋友的時候我也會想：他家有什么書嗎？我要不要拿著一本書在手上？我覺得古人說的“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確實沒有一點夸張的意味，這是癡迷于讀書者的肺腑之言。我們大可不必小看讀書對于家庭的作用。讀書可以塑造優秀的家庭，而家庭是社會的細胞。據媒體報道，5年來我國國民的讀書率持續走低，社會風氣愈加浮躁和功利。其實社會風氣是每個人調和出來的。作為時代精神的代言人，作為人群中大腦的精華，教師應該在引領社會風氣方面率先垂范。

四

有很多道理太年輕的時候我們不懂。等我們真正懂了的時候已經不再年輕。讀書就是這樣的。30歲以前，我曾經蹉跎過許多美好的時光，以至于每每回首過去便痛心疾首。但是我又是幸運的，畢竟現在我已經用閱讀這種方式牢牢地掌握了自己。30歲之后人的身體漸漸地走向衰落，但是不衰的閱讀卻使我不斷地受到了滋養，我的生命力生機勃發，世界在我的閱讀中再度年輕。古人以30歲為一世，愛上了閱讀，我覺得生命中另一個真正的輪回開始了。生活是沒有草稿紙的，我每天所做的點點滴滴的閱讀，其實就是我的人生答卷。我愿意傾注一生的精力，來建筑自己的精神高地。我固然羨慕20歲的閱讀者，驚異于他們將能獲得的人生三維，但是我要對30歲、40歲乃至更大年齡的閱讀者說：只要不過分希冀功利，任何時候閱讀都會讓人心靜神明、細膩豐富，帶給人無以倫比的自由的快樂。

教人讀書的人往往會被誤認為是功成名就者。但我在20年的教育生涯里，只獲得過1次縣級表彰（這可能也是跨越職稱關的底線條件吧），迄今為止沒有擔任過教研組長的職務。但我并無抱怨，我很喜歡做一名普通教師。我想以此證明我的真誠。我現在的確很滿足#8943;#8943;如果單純從“物”的層面，我讀書似乎什么也沒有得到，但我獲得了極為寶貴的自尊、自信，以及洞察世事的清醒目光，而這恰恰是物質所難以置換的。讀書的理由可以有一千條，但即使僅僅為了慰藉和快樂自己的生命，我們也別無選擇。世界上永遠不能缺少了這么一種叫做“書”的東西。一個教師應該用閱讀來潤澤他職業生涯的每一次花開花落。

（作者單位：新沂市教育局

江蘇徐州 221418）

責任編輯余志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