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代沿襲明制,于比較重要的鹽區派遣巡鹽御史,后改名為鹽政。就兩淮鹽區而言,鹽政之上還有兩江總督作為名義上管理鹽務的最高長官,而銷岸鹽引亦有當地督撫監管。于是,不論產地、銷地,鹽政總是會與當地督撫產生千絲萬縷的聯系。二者的關系好壞在一定程度上又會影響到鹽的產、運、銷。因此理清鹽政與地方督撫的關系就非常重要。
關鍵詞:兩淮鹽區;鹽政;地方督撫;關系 中圖分類號:K249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9864(2011)01—0030—07
一、鹽政的設置、職掌與演變
巡鹽御史一職最早產生于明代,而以御史等監察官來監督或者管理鹽務則濫觴于唐代。“是時,未立榷鹽之法,亦未設鹽鐵使,故姜師度等特與諸道按察使檢校鹽鐵。姜師度為將作,大匠強循為戶部侍郎,而檢校鹽鐵則俱攝御史中丞,明代巡鹽以御史充,蓋仿于此。”① 明亡之后,清代因循明朝,也沿襲巡鹽御史制度。順治二年(1645)“定巡視兩淮、長蘆、兩浙、河東鹽政,差監察御史各一員,歲一更代。兩淮所轄則江南、江西、湖廣、河南。運使以下,一如前代之制”②。十年,各省巡按御史與巡鹽御史一并停差,鹽務責成運司。十二年,又以運司權輕,“難以糾核鎮將,抑強豪,禁私販”,仍差巡鹽御史。康熙十一年(1672),左都御史杜篤佑奏準停差巡鹽御史,歸并各巡撫督理,兩淮商人閔亦仕等稱“以巡撫駐安慶,距淮千有余里,呈發、稱掣、查私、巡場有四不便”。次年,“九卿等會議,直隸巡撫金世德疏言:直屬事務殷繁,長蘆鹽政,巡撫勢難兼顧,請仍差御史專理,應如所請,其兩淮、兩浙、河東三處鹽政,亦仍照舊例,差御史巡視,從之。”③ 雍正二年(1724),由各省督撫兼理鹽政,申諭各省督撫曰“鹽差之弊,飛渡重照,貴賣夾帶,弊之在商者猶少,加派陋規,弊之在官者更多。若不徹底澄清,勢必致商人失業,國帑常虧。夫以一引之課,漸添至數倍有余。……惟督撫系封疆大吏,巡鹽御史、地方官或不奉約束,今歸并督撫兼理,則孰敢抗違。況欽差每年更換,而督撫兼理則無限期,必實力奉行,嚴除加派,庶風清弊,絕不負歸并之本意也”④。于是,鹽政陸續改由各省的總督或巡撫兼理。兩淮鹽政,“雍正九年曾敕兩江總督兼行總理兩淮鹽務,道光十年(1830),改由兩江總督兼管”⑤,直至清朝滅亡。
清代的巡鹽御史,由特旨簡充。“其由都察院奏差者,亦以鹽政名之,由內務府官員簡充者,仍代御史銜。”⑥ 其職責是“掌巡視兩淮鹽課,統轄江南、江西、湖廣、河南各府州縣額引督銷,察照戶部所定運司、分司、場灶、官丁、亭戶,嚴行衛所有司,緝捕私販,駐揚州”①。關于巡鹽御史的品級,如僅按御史一官,初為正七品,到雍正七年改為正五品,雖然品級很低,“然鹽臣巡視例加監察御史銜,而所遣不皆御史,各有內銜,各有階級,猶載正五品,是泥于名而不按其實也,故茲載巡鹽御史無專品”②。事實上,巡鹽御史的差遣,雖然以御史命名,但是有清一朝,除了順治和康熙前期外,從康熙朝后期開始以御史出身任兩淮巡鹽御史的就不多見了。從此之后,巡鹽御史或從內務府直接選任,或者由其他職位上的內務府出身的官員兼任,如從康熙四十三年至康熙五十二年(1704—1713),這十年的時間內,兩淮鹽政的職位一直由身為漢軍正白旗的曹寅和身為滿洲正白旗的李煦兩人輪流把持。二人同時還擔任江寧和杭州織造。再到乾隆與嘉慶年間,非內務府背景而任職兩淮鹽政的官員就很少了。由于鹽政身份的特殊性,深得皇帝的信任,皇帝也往往利用他們作為打探兩江地區氣候以及各級官吏的任職和官聲威望等事的耳目。康熙后期曹寅和李煦輪流把持兩淮鹽政的職位長達十幾年,在他們的奏折中就充斥著大量的當地雨水等自然情況的信息,同時也有相當多的事關兩江總督的官聲威望的密奏。這種情況在雍正年間也出現過,雍正十三年十月,雍正帝剛剛駕崩,新任的乾隆帝便密旨時任兩淮鹽政的高斌,讓其“將江南督撫以及各大員名行開列呈覽”。
隨著任職兩淮巡鹽御史身份的變化,巡鹽御史這個稱謂本身也在發生著變化。綜觀清前期的巡鹽御史或者鹽政的發展過程,從名稱上可以把這種變化過程分為三個階段,第一是清初至康熙朝后期。此階段是巡鹽御史階段。清初以明制為綱,以選用御史巡視兩淮鹽務,因此在名稱上一般稱之為巡視兩淮鹽課御史,或者直接稱謂巡鹽御史。這主要是因為巡鹽御史的出身一般是都察院的御史,偏重一種監察與監督鹽務官員的職責。此一點從順治十年廢止后,十二年又以“運司權輕,難以糾核鎮將,抑強豪,禁私販”為由復設可以看出。后來,雖然巡鹽御史發生了多次變動,但是依然以御史命名。康熙四十三年之后,雖然曹寅和李煦以內務府出身擔任巡鹽御史,但是在稱謂上依然沒有改變。如康熙五十七年,兵部在議復李煦疏言“揚州府屬三江營地方,惡棍販賣私鹽者甚多”時依然以巡鹽御史稱之。第二是雍正朝和乾隆初年。此時為巡鹽御史和鹽政混用時期。如雍正元年,謝賜履曾擔任過兩淮巡鹽御史,并且在其奏折上就稱自己為巡鹽御史,而其升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時,雍正帝卻稱其為兩淮鹽政。“升兩淮鹽政右僉都御史謝賜履,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繼謝賜履之后擔任兩淮巡鹽御史的是噶爾泰,也和謝賜履一樣,他在向皇帝上奏折的時候也稱自己為巡鹽御史。而雍正七年十二月癸卯,雍正帝在諭內閣時就說“從前據兩淮鹽政噶爾泰,與運使何世璂奏稱”③,也曾稱其為鹽政。這種情況在乾隆初年也出現過,乾隆二年(1737)三保擔任了兩淮巡鹽御史,在《清高宗實錄》中,既有稱三保為鹽政的地方,如乾隆二年閏七月,“戶部議覆,兩淮鹽政三保疏請,淮分司所屬劉莊、五佑、新興、廟灣四場,改隸泰分司管轄”④。也有稱三保為巡鹽御史者,乾隆二年十月,“兩淮巡鹽御史三保奏,動款收買灶鹽,以杜私販”⑤。第三是乾隆初期至道光十年。乾隆年間,鹽政的稱謂正式確定了下來,雖然乾隆初年三保有時被稱為巡鹽御史,但是之后的歷任均以鹽政稱之,“巡鹽御史”的稱呼從此退出了歷史舞臺。從以上三個階段來觀察,這種稱謂上的變化與兩淮巡鹽御史出身的變化在時間上大體一致,尤其是從雍正朝到乾隆初年,巡鹽御史與鹽政混用實際上已經證明了任職官員身份的變化。從康熙四十三年開始,內務府出身的曹寅與李煦輪流執掌兩淮鹽務,他們并非出身都察院,但是在執掌兩淮鹽務之后,頭銜仍為御史。這種情況到了雍正朝便發生了變化,噶爾泰和伊拉齊、尹繼善、高斌都曾任職兩淮,他們都曾被稱為鹽政。雖然他們仍然擁有御史銜,但是鹽政的頻繁使用更能符合他們的出身。到了乾隆朝,鹽政的稱呼最終得以確定,除了初年的三保還兩稱并用之外,其后的各任都只被稱為鹽政了。至此,以御史巡視鹽務的規定徹底被打破。任何新事物的出現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鹽政從出現到確立,也經過了一個較長的過程。所以在這個過程內反復出現巡鹽御史與鹽政混用的情況也就不足為怪了。名稱的改變,實際上是順應了鹽政官選拔身份的變化,這種變化又以鹽政稱謂的確定而被接受,表明了鹽政選擇的范圍擴大,使地方鹽務的實際最高長官不僅局限于御史,這更加有利于清帝選擇自己的奴仆任鹽政。巡鹽御史向鹽政的轉變還是一種稱呼上的簡化與實用,相對于巡鹽御史而言,鹽政更加簡潔與明晰。在職責上,巡鹽御史更多地意味著是一種監察官,而鹽政則直接表達了該官的職責,名稱所包含的實際意義也更加貼切一些。
二、兩江總督與鹽政的關系
巡鹽御史作為處理地方鹽務的專職官員,在隸屬關系上,歸并各督撫管理。就兩淮鹽區而言,雍正九年上諭,“兩淮地區所轄地方甚為遼闊,緝私禁弊往往官弁視同膜外,該鹽政呼應不靈,兩淮鹽務著署總督尹繼善兼行總理,特諭”①。因此,兩江總督成為了形式上的管理鹽務的最高長官,這時鹽務管理體制呈現正金字塔形,管理層次上分為五階“曰總理,曰巡視,曰都轉,曰分司,曰場所巡檢”②。 由此不難看出,巡鹽御史是隸屬于兩江總督的。但是由于總督職權范圍大,事務繁忙,往往對鹽務并不熟悉,因此實際上,巡鹽御史在處理鹽務方面起到更大的作用,甚至是決定作用。此外,從康熙中后期開始,鹽政職務大多由皇帝的私人奴仆來充當,憑借其與皇帝的特殊關系,內務府出身的鹽政往往有恃無恐,為所欲為。而兩江總督也往往忌憚于這層特殊的關系,對鹽政的所作所為也會有意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乾隆年間的江南鹽引案,普福與高恒因提引而中飽私囊,此事歷經十幾年。兩江總督雖具有總理之責,對于此事,歷任總督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們沒有將此事上報給皇帝。為此,乾隆帝責備兩江總督尹繼善:“從來總督,有稽察鹽政之責,伊等如此恣意妄為,寧竟毫無聞見,尹繼善久任江南,何以視同局外,不行據實參奏,至高晉與高恒,更非尋常同官可比,乃伊弟簠簋不飭若是。而甘心緘默隱忍。尤不得辭其咎。均著交部嚴加議處。”③ 提引案的發生,使統治上層對鹽政職權監督的重要性更加重視,于是乾隆三十三年吏科給事中劉秉恬便奏“兩江總督例應兼管鹽政,而鹽政奏事如從前提引等案,未見總督列銜,于政體未協,嗣后如尋常事件,仍聽鹽政自行陳奏外,有關系錢糧,如提引等案,無論題奏,俱令總督會銜”④。
雖然兩淮鹽政在隸屬關系上歸兩江總督管理,接受其監督,但由于鹽政由皇帝直接派遣,有權利向皇帝上奏折,因此其直接對皇帝負責。在職能上,兩江總督雖然行“總理”之職,但由于鹽政身份的特殊性,兩江總督與鹽政并不是表面上的隸屬關系。實際上,在鹽務的處理方面,雙方是一種平等的關系,很多鹽務問題是由雙方商議決定的,在此方面總督和鹽政有著平等的話語權。這種商議關系主要表現在鹽務職能和上奏形式兩個方面:職能方面,總督也有管理鹽務的權力,但是需要和鹽政商議,由二者共同決定。如低級鹽務官吏的選拔上,雍正十一年,兩淮之三分司,由于“淮安運判丁世隆,已經題參革職,題補泰州運判王兆麟現患病告休,驗實具題應揀選,題通州運判顏茹,才具不能勝此任,三分司均系竟緊要缺,需人卻相稱之員”⑤。經過奏請,得旨“令兩江總督衙門與巡鹽御史衙門一同辦理”⑥。時任兩江總督高其倬回任后于當時之兩淮鹽政高斌一同商議,最終“選有江寧府南捕通判劉煥,原惠州府通判,革職留江委用李瑝,原屬江都縣知縣崔昭三員實屬才守兼優,擬補泰州、淮安、通州三分司,妥酌人地相宜”①。此奏折由總督高其倬與鹽政高斌一同署名上奏。乾隆二年,“吏部覆議,署兩淮鹽政盧見曾奏,兩淮鹽場大使,果能杜絕弊竇,以及私煎私賣,有益鹽務者,準其照浙江之例,停其論俸升轉,俟三年期滿,該鹽政會同督撫,秉公出具考語,據實保題”②。在鹽務緝私問題方面也表現得很明顯。緝私是銷引和鹽課的重要保證,而緝私涉及的官員眾多,就需要總督的調度與調節,因此緝私問題經常成為二者商議的焦點。乾隆四十三年,“吏部等部議覆,大學士管兩江總督高晉、江蘇巡撫楊魁、兩淮鹽政伊齡阿會奏,酌定查緝私鹽處分”③。二是在上奏形式上,從康雍乾三朝的大量的朱批奏折來看,在具體的鹽務問題上,絕大部分由鹽政直接上奏給皇帝,并且署名也只有鹽政一人。也有一些是由鹽政和總督共同署名,以此來表明這是由總督和鹽政共同商議的結果。比如,雍正十二年十月十二日,江南總督趙弘恩等奏報,清完兩淮庚辛壬三綱所積鹽引及催運癸丑綱鹽折。又如雍正十二年十二月十二日,江南總督趙弘恩等奏覆催銷積欠綱鹽并緝拿私梟圖戶情形折。此類有關鹽務的奏折,雖然由總督奏上,但是署名卻是有總督和鹽政兩人,這充分表明了在鹽務問題方面,總督是須和鹽政共同商議的,二者的意見達成統一后,以總督在前,鹽政隨后共同署名上奏皇帝,最終由皇帝決定。
雖然兩江總督與鹽政的關系非常密切,但偶爾也會產生摩擦。雖然總督在品級與地位上要遠高于鹽政,由于鹽政官職的特殊性,以及充任鹽政的內務府包衣與皇帝的特殊關系,總督只能把自己對鹽政的看法密奏給皇帝,然后由皇帝最終裁決。如雍正九年,署兩江總督尹繼善奏報已經兩任兩淮鹽政的伊拉齊產生了看法,稱其“生事不法,鹽務廢弛”。最終雍正帝在第二年便換掉了伊拉齊,但是并沒有對其進行處罰。當鹽政對總督的處理方式有不同意見時,也會上奏給皇帝。如乾隆二十四年十一月,發生了署儀征縣知縣徐以觀勒索船牙黃立綱的案件,該牙等赴監掣廳衙門呈控,高恒認為此事與鹽政有關,要求與總督陳宏謀一同參劾,但是陳宏謀卻“未及會銜,先行題參”。高恒以此事上奏皇帝,乾隆帝諭旨:“此案既經鹽牙等,赴運同具控,而楊重英具稟在先,是其事不得謂與鹽政無涉,而高恒又經知會該撫,則會參成例具在。”④ 最終,陳宏謀并沒有因此而受罰,二人均受到皇上的責備:“各存意見,地方事務,不知和衷共濟。”
三、兩淮鹽政與銷岸督撫的關系
兩淮之鹽,依托長江,銷于江蘇、江西、湖北、湖南、安徽、河南、貴州等省份。依照清代鹽法,實行專案專銷制,即對某一省某一府銷何地之鹽是有嚴格規定的,跨地銷售即以私鹽論處,受到嚴格的控制。對于兩淮鹽區而言,其最遠銷至湖北、湖南兩省,兩省距產鹽地達千里之遙。鹽商由鹽場裝鹽,經過道道監掣關口,從江蘇運至湖廣地區不僅運時很長,單是運費便花費巨大。高昂的運費直接抬升了鹽價,使得本已很高的鹽價更加昂貴,而政府多次提升鹽價的舉措更是雪上加霜。因此,鹽價問題便成為湖廣督撫和兩淮鹽政二者之間爭論的主要問題。湖廣地區經常會因為鹽價的問題出現混亂的局面,甚至出現械斗,身為湖廣地區高級長官的督撫往往會從本地民眾的實際情況出發,希望降低鹽價,安撫民憤。而兩淮鹽政則從鹽商的角度出發,予以抵制,因此在湖廣地區的督撫經常會因為鹽價與私鹽問題發生爭吵,他們各自從本身的角度出發,爭執不下,最終奏于皇帝,由皇帝裁決。雍正元年,身為湖廣總督的楊宗仁與兩淮鹽政謝賜履之間便因為鹽價問題發生了爭論。時任巡視兩淮鹽課都察院右僉都御使的謝賜履與湖廣總督楊宗仁議定減定湖廣鹽價。楊宗仁認為“每年鹽規四萬兩今出示革除,嗣后總照參三十年前向例每包貴賤以一包為準”①。而謝賜履認為“督臣首革陋,誠為善政,但各商紛紛具呈。據稱,鹽斤買自場灶,天時有水旱不同,產鹽亦多寡不一,而鹽價之貴賤,因之從無一定價值且三十年前,尚無織造、河工、銅斤等項捐解,近年增添至數十萬兩,若照三十年前時價,實屬虧本”②。并且又核算得湖廣陋規并非楊宗仁所稱的四萬兩,實際上要比這多得多,達“十五萬余兩”,“按數減價,每包按時價減去六厘,即合十五萬余兩之數”③。因此其“咨行湖廣督臣”,但是去后“督臣仍照前定鹽價”。雙方商議不下,謝賜履便上奏皇帝,隨后楊宗仁亦上奏解釋了自己定價的依據。他認為“裁革鹽規與飭減鹽價一事,實因萬不得已,況商人承辦國課,尤當使其樂有盈余,但難竟任欺公為恣肆剝削之計”④。在他看來淮商即是如此。他定價的依據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臣謹奏聞查淮鹽課餉重大,續又加捐織造、河工、銅斤腳價等銀,咸所共聞,毋庸商人籍(藉)為口實,伏讀律載,每引計鹽二百斤為一袋,外加耗鹽五斤。各商因為諸務加捐隨援賦出于民,民出于土之例。凡遇捐款,即求鹽臣于引內令多加鹽斤,以補商費,鹽到儀鎮稱掣,每引計重四百有余,是一引之中商人竟帶一引有余無課之鹽,則眾商每年雖有數十余萬之捐項,而湖廣一省,朝廷業經暗酬伊等,每年百十萬不納課之余利矣。”⑤“臣任湖南藍山知縣時,適值偏沅巡撫趙申喬定議湖南鹽價每包一錢,鹽自漢鎮運往湖南,又添水腳諸費,每包小販仍要取息數厘而湖南鹽價每包只費一錢,則漢口鹽價原只八九分不等,此乃二十余年之事,況彼時鹽規雖無近日加贈之多,然亦各有一半,豈今全革鹽規而一錢之價值反云不敷成本乎。”⑥ 針對鹽商動以“遇旱澇成本過重”的說法,楊宗仁奏稱:“臣自浙江按察司,后升廣東巡撫,皆系產鹽斤地方,鹽務雖非臣管,而鹽法臣亦時加留心,曬鹽煎鹽喜晴不喜雨,即遇十日半月陰雨,不致浸沒滷池,皆不有礙煎曬,或遇長價,但一時長于產鹽之處,每斤不過增加半厘一厘,而止其成本過重之語全數欺弊。”⑦“又據各商赴臣具呈,并不求曾鹽價,惟鹽有安、梁二項名色黑白微有不同,若均照一錢,似無分別,況漢府所定銀水砝碼,皆止八九為詞,臣隨批飭鹽道準以足紋承買梁鹽,是梁鹽業經加價二厘在案,臣料各商窮奢極欲,豈旨遽舍肥甘,必然另生巧策,或作請退商名之語希圖聳聽,皆為可定。”⑧ “細訪兩淮產鹽各場商人收鹽每斤平價二厘,賤則厘半,至貴不出三厘,每一引納正課一兩二錢,先捆大包盤撥,過壩內河到儀鎮,具稱掣入棧,改作八斤四兩小包,撥上長江大船及湖口、蕪湖過關報料并包索各項雜費,完課加增火耗,一切諸務厘毫絲忍,計算每鹽一包,共需本銀七分四厘有零,今照一錢定價,每包賺利二分五厘有零,總計湖廣每年額引七十余萬,該商已獲六十余萬兩有零。再照定例,一引額鹽二百零五斤,今一引過所稱掣加至四百有余,是七十萬引官鹽,而該商公然夾帶不完錢糧之私鹽另多一倍運。漏課與余利又得一百六七十萬兩,共算該商行鹽一年原有將及二百三十余萬自然之利。”⑨“湖廣每年可銷引鹽三百余十萬,除正額七十余萬引,則多銷二百二十余萬,此乃各商之親供足據。”⑩ 最后楊宗仁總結:“盛世之滋生日繁,湖廣之湖口甚眾,每年銷鹽實有數倍溢額況楚中并不產鹽,無私鹽可販,但有官商籍(藉)引漏課夾帶之弊耳。”○11
針對楊宗仁的理由,謝賜履也在隨后的奏折中針鋒相對。他指責楊宗仁“會疏內有率臆而談,實與鹽法不合” ○12。然后對楊的理由進行了駁斥:在針對楊所言的每引夾帶一引,“每引計重四百有余,是一引之中商人竟夾帶一引有余無課之鹽”一說。謝賜履指出“每引二百斤為一袋,帶耗五斤,此系明季律內舊文”①。然后他又回顧了順治二年和康熙十五年、三十八年、四十四年、四十五年加添鹽斤的情況,指出“共計二百九十四斤數目,原與律載不同,并非夾帶一引有余無課之鹽”②。在言及“各商具呈并不求增鹽價,惟稱鹽有安梁二項,黑白不同”等語時說:“臣因各商以鹽價虧本,紛紛告退,臣不得已婉曲咨商,尚不見允,各商見督臣威嚴之下,孰敢求增,豈商人并不求增鹽價,而臣反為之求增鹽價,有是理乎?”③ 在談到“湖廣每年可銷引鹽三百余十萬,除正額七十余萬引,則多銷二百二十余萬引,全系漏課”等語時,謝賜履反駁道:“查湖額銷綱鹽七十七萬四千一百三十七引,戶部發有官引,鹽不離引,引鹽到地頭銷售,鹽道截角繳銷。若無引私鹽,鹽道豈背聽其發賣焉。”④ “所謂各商之親供足據者,亦威嚴之下,何求不得也。”⑤ 此外,還對楊宗仁的態度表示了不滿,稱其“堅持己見,另議會題,疏稿皆督臣一人之言,并非公同定議之語,將臣咨行會稿,亦未書題”⑥。最后,謝賜履還提出了皇帝最為關心的問題:“臣奉差視鹺,敢不以課餉為重,鹽斤不比別項可以補銷,蓋少賣一日之鹽即缺一日之課,非今日不食鹽,明日可以補。”⑦ 雙方你來我往,爭執不下,但是最終皇上站在了鹽政一方,指責楊宗仁“意氣自用,偏執己見”。并指出“湖廣鹽價涌貴,皆因減價太過之所致,在爾意愿欲為民而不知恤商,今眾商裹足不前,是為民而民轉受其困矣”⑧。接到皇帝的指責上諭之后,楊宗仁隨即上奏稱自己“從前偏咎,仍任僻見,糊涂無知,孟浪妄瀆天聽,實系微臣病昏所致”⑨。雙方的爭執才告一段落。
但是這只是湖廣督撫與兩淮鹽政爭論中的一例,到乾隆年間,二者關于鹽價等問題的爭論愈演愈烈。先是乾隆二年戶部尚書署理湖廣總督史貽直就湖廣境內的川鹽私運與鹽政尹會一的舉報辯論。接著又發生了新接任的兩淮鹽政三保與湖北巡撫崔紀之間關于鹽價的爭論。此事先由三保上奏,稱“湖北巡撫崔紀,剛執自用,并不從公計議,將漢口鹽價核減,以致奸民轉販圖利,食鹽缺少,商人受困,諸多掣肘”。又稱“崔紀核減楚省鹽價,以致該處地棍群起囤買,聚集數千人,將各商打毀圍困,種種不法情形”⑩。皇帝看后讓二人來京“同部臣面議”。部議的結果是“據崔紀、三保所開成本價值清單,互有參差,多寡不一,礙難核定,請命大臣一員,會同新任鹽政準泰,將楚鹽價值通盤核算,定議具奏”○11 。此事結果并不明確,楚省鹽價并未確定。二人的命運卻發生了走向,三保調為長蘆鹽政,而崔紀在湖廣總督班第的參劾下,先是“降三級調用”,然后又因“民間暫時私鹽一案”再“降五級調用”。此時湖廣督撫和兩淮鹽政的關系糾葛還遠遠沒有結束。到乾隆二十八年,湖廣總督李侍堯與鹽政高恒之間,又因湖廣鹽價問題上奏皇帝。李侍堯雖未明確指責高恒,但是言語之中仍透漏出其未嚴行約束淮商,以致淮楚勾結,哄抬物價,暗指高恒失職之過。
除鹽價問題外,鹽政還有權節制銷岸省份的管鹽道員,因此鹽法道在隸屬關系上是非常特殊的,要接受雙重管理,處于該地督撫和鹽政的共同管轄之下。乾隆五十三年,兩淮鹽政舒常奏湖廣鹽引正額不能運足一案時,乾隆帝便稱“湖廣鹽道,本屬鹽政專轄,如果該鹽道經理不善,該鹽政原可具折參奏,另請簡放”○12。但事實上,各地鹽道與本地督撫的關系更為密切,鹽政參奏鹽道,督撫也往往會站在鹽道一方。乾隆五十四年,兩淮鹽政全德奏:“護理江西鹽道南昌府知府恒寧,造報本年夏季銷鹽清冊,內開四月下半月,銷鹽一萬八千四百九十三引,提取省店賣帳核對,則僅銷鹽九千九十八引,與該護道冊報迥殊,詰之在揚各商,系該護道恐鹽數少銷,有干查詰,押令多報等語。”① 江西巡撫何裕城得知后,隨即上奏“該護道夏季實銷引數,委與造報相符,并無以少報多,及以多報少之弊”②。雙方各執一詞,乾隆帝以“何裕城則因恒寧為其屬員,又系首府,外省督撫,于所屬道府,往往各相袒庇”③ 為由,最終派遣書麟前往查辦。由此可以看出,鹽道既要處于鹽政的監督之下,又要接受該地督撫的管理,實際上處于一種雙重領導的尷尬境地。
綜上所述,兩淮鹽政和地方督撫之間的關系是非常微妙的,他們雖然在品級上差別巨大,但是在鹽務問題上,身為一品、二品的地方督撫卻無法依照個人意志來決定自己轄區內的鹽務問題,他們和鹽政有種事實上的平等關系,這種事實的平等關系使地方督撫在和鹽政討論鹽務問題時失去了優勢。相反,鹽政作為專管鹽務的官員,對鹽務也更為熟悉,也就更有優勢,楊宗仁與謝賜履的爭論便是例證。從爭論的焦點來看,大多是圍繞鹽價的增減問題。從他們各自維護的出發點來看,兩淮鹽政由于與鹽商關系非常密切,雙方甚至有了共同的利益。道光年間兩江總督陶澍揭發“鹽務之官……或與商人聯姻換帖,或與商人伙本行鹽”④。如兩淮總商汪肇泰就與鹽政巴寧阿聯親。正因為如此,兩淮鹽政多是站在鹽商的立場上,盡量維護他們的利益,進而保證鹽課能夠順利完成。而地方督撫則多是從維護本地穩定的角度出發,盡量壓低鹽價使地方民眾能夠買得起食鹽而不致淡食。角度不同,使二者在產銷過程中不免發生沖突。雍正元年,工部尚書李先復便奏稱:“兩淮行鹽,國課攸關,鹽務之事,督撫理應會同該御史酌量料理,部復定例,遵行已久,應毋庸議。但督撫與該御史如相和好,即長鹽價病民,如不相和好,即不巡緝私鹽累商。”⑤ 雖然此話把病民、累商的原因一定程度上歸結于地方督撫與兩淮鹽政的關系好壞上有失偏頗,但是由此可知,鹽政與地方督撫的關系對兩淮鹽務的影響甚大。當矛盾突起之后,作為最高統治者的皇帝便成了仲裁者,他力圖在自己的心腹與地方大員之間找到平衡點,從而能既不影響地方穩定又使國課稅收最大化。所以,矛盾的處理結果往往會綜合二者的要求,既不過分抬價,也不過分壓價,最終以中和的價格結束。但是這個中和的鹽價并非一成不變的。縱觀有清一代,鹽價一直都是處于上升的趨勢。鹽價的上升原因很多,如成本、陋規等都是其中的大項。諸多的原因造成了鹽價的上升趨勢,并且皇帝對此也持贊成的態度,所以,這種漲價的趨勢并不是幾個地方督撫所能左右的了。
(責任編輯周聰)
The Relationship of Salt Policy in Two Huai Regions and
Local Governors in the Qing Dynasty
Gong Libin
Abstract: Like ming dynasty,the censor of salt was sent in very important salty district and was named yanzheng later.As for lianghuai,yanzheng was obedience to the governor of liangjiang who was the highest officer of one or two provinces.It was the same in salt-saling provinces.So,no matter where,there would be so many relations between yanzheng and governor.The relations between them would effect the salty industry.so,It is very important to understand the relations between them.
Key Words: Huai River Salt Areas; Salt Policy; Locd Governors and Inipectors; Relationsh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