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經譯注》誤注商兌

摘 要：《孝經》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經典著作，《孝經譯注》為其作詳細注解，這在弘揚孝道和傳播傳統文化方面很有意義，但個別訓釋有失偏頗，如因、丑、復等。經過考察發現，“因”當釋為“憑借”，而非“由于”；“丑”并無“卑賤”之義；“復”意為“再、又”，而非“重新”。

關鍵詞：《孝經譯注》 因 丑 復

《孝經譯注》以《十三經注疏》刊清阮元所校唐玄宗“御注”的《今文孝經》十八章本為底本，其注釋“以鄭玄注、唐玄宗注、邢昺《正義》為主，兼采諸家注說，個別歧見較大者，則加以考辨，以略申譯注者之意”，“譯文以直譯為主”。這在弘揚孝道和傳播傳統文化方面很有意義，但個別訓釋有失偏頗，今不揣鄙陋，略陳管見，求教于方家。

一、因

《圣治章》：“圣人因嚴以教敬，因親以教愛?！盵1]（P43）注：“因，以，由于?！ト擞捎谌藗冇袑Ω赣H的尊崇而教育人們懂得敬畏，由于人們有對母親的親近而教育人們懂得愛戴?！盵1]（P47）

按：注者釋“因”為“以，由于”，顯然注者認為“因”表原因，“因”在此當是介詞，義為“依靠、憑借”。考《孝經》中用“因”之例，皆作介詞，是“依靠、憑借”的意思，并不用于表示原因。如《三才章》：“則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順天下，是以其敎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盵1]（P30）“因地之利”即“憑借地理位置的有利條件”。又如《圣治章》：“圣人之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其所因者，本也?！盵1]（P43）注者解釋這句話為：“這是由于圣人所憑借的是孝道這個道德的根本?！盵1]（P47）可見，他也將“因”釋為“憑借”，但卻誤認為此章前一句中的“因”表示原因。其實，“因”作介詞的用法先秦習見，《古漢語常用字字典》在講到“因”的“依靠、憑借”義時舉了《孟子·離婁上》中的例子，“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2]（P460），原文為：“故曰：‘為高必因丘陵，為下必因川澤，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謂智乎？’”現代所用成語“因地制宜”之“因”還沿用此義。

依據王力的看法，“因”表原因，《史記》才有用例，《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張騫從大將軍，以嘗使大夏，留匈奴中久，導軍，知善水草處，軍得以無饑渴，因前使絕國功，封騫博望侯?！盵3]（2240）由此也可知道“因”在先秦少有表原因的用法，直到漢代才常見。

二、丑

《紀孝行章》：“事親者，居上不驕，為下不亂，在丑不爭?！盵1]（P53）注：“丑，古人解釋為類，眾，即卑賤?！盵1]（P55）

按：我們不明注者為何由“類，眾”義推出“卑賤”義，“丑”并無“卑賤”義，在此為“眾”義，即普通百姓。這個“丑”字是“醜”的簡化字，有“類，眾”之義，此處就是這種用法，俄藏敦煌三八六七《孝經注》：“同志為友，齊年為醜。醜，類也。以為善惡不忿爭也?！盵4]（P1932）又唐玄宗注：“醜，眾也。爭，競也。當和順以從眾也?！盵5]（P2555）邢昺疏：“在醜輩之中，不可為忿爭之事……在醜輩須去爭，不去，則兵刃或加于身。”[5]（P2555）先秦文獻中也有此用例，《詩經·小雅·出車》：“采蘩祁祁，執訊獲醜，薄言還歸。”箋云：“醜，眾也。”[5]（P416）《詩經·小雅·吉日》：“升彼大阜，從其羣醜。”箋云：“醜，眾也。田而升大阜，從禽獸之羣眾也?！盵5]（P429）《詩經·魯頌·泮水》：“順彼長道，屈此羣醜?！泵珎鳎骸扒?，收；醜，眾也。”[5]（P611）《周易·離卦》：“象曰：六五之吉，離王公也。上九，王用出征，有嘉，折首，獲匪其醜。無咎。”魏王弼注：“離，麗也。各得安其所麗謂之離處，離之極。離道巳成，則除其非類，以去民害。王用出征之時也，故必有嘉折首獲匪其醜，乃得無咎也?！盵5]（P43）《禮記·曲禮上》：“在醜夷不爭?！编嵭ⅲ骸搬h，眾也。夷，猶儕也。”[5]（P1233）陸德明音義：“儕，仕皆反，等也?！盵5]（P1233）孔穎達疏：“‘在醜夷不爭者’，此一句明朋儕禮也。醜，眾也；夷，猶儕也，皆等類之名，風俗語不同，故兼言之。夫貴賤相臨，則有畏憚；朋儕等輩，喜爭勝負，忘身及親，故宜誡之以不爭?！盵5]（P1233）《國語·楚語下》：“五物之官，陪屬萬為萬官，官有十醜，為億醜?！盵6]（P266）韋昭注：“醜，類也。以十醜承萬為十萬，十萬曰億，古數也。今以萬萬為億。”[6]（P267）《廣韻》還收有此義項，《廣韻·有韻》：“醜，類也。昌九切?！盵7]（P322）

又“醜”與“上”“下”對應：“上”指君王，“下”指臣子，“醜”指眾（即普通百姓）。邢昺疏：“此言居上位者不可為驕溢之事，為臣下者不可為撓亂之事，在醜輩之中不可為忿爭之事。”[5]（P2555）

由以上分析可知，“醜”并無“卑賤”之義，當為“眾”義，普通百姓。

三、復

《開宗明義章》：“復坐，吾語汝！”[1]（P2）注：“復坐：復，重新。”[1]（P5）

按：注者將“復”解釋為“重新”，不確。此“復”字乃是“復”的簡化字，而非“複”的簡化字，義為“再、又”?！墩f文·彳部》：“復，往來也，從彳復聲?！盵8]（P43）“復”由此義可引申為“再，又”之義。而《說文·衣部》：“複，重衣皃，從衣復聲?！盵8]（P171）段玉裁注“引伸為凡重之偁”[9]（P393），即可引申為“重復、重新”之義。王力《古代漢語》（第二冊）附錄一《簡化字與繁體字對照表》中是這樣說明“復復複覆”的：“反復的復本作復，但是復和複覆并不是同義詞。複只用於重複和複雜的意義；復字等于現代的‘再’，它不表示複雜，一般也不用作形容詞來表示重複?！盵10]（P631）

文中的“復”應為“再，又”的意思，先秦文獻中用例很多，如《論語·述而》：“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5]（P2481）“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5]（P2482）《孟子·公孫丑上》：“公孫丑問曰：‘夫子當路于齊，管仲、晏子之功可復許乎？’”[5]（P2684）《孟子·公孫丑上》：“生于其心，害于其政；發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復起，必從吾言矣?！盵5]（P2686）以上幾例中的“復”均為“再，又”義，可見先秦典籍中有此種用法。

（本文為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編號：10CGZY05YBQ。）

注 釋：

[1]汪受寬.孝經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王力.古漢語常用字字典（第4版）[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3][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5.

[4]許建平.敦煌經部文獻合集（第四冊）[M].北京：中華書局，2008.

[5][清]阮元.十三經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

[6][吳]韋昭注.國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7]余迺永.新?；プ⑺伪緩V韻（定稿本）[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

社，2008.

[8][漢]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9][清]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10]王力.古代漢語（校訂重排本）[M].北京：中華書局，1999.

（陳源源 浙江溫州 溫州大學人文學院 325035；張龍 杭州 浙江大學漢語史研究中心 31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