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動詞“死”的論元結構和句法特征

摘 要：題元理論是當代句法學研究的主流理論，是原則與參數理論中第一個重要的模塊理論。本文在充分理解題元理論及其主要相關概念的基礎上，結合動詞“死”的部分事例及“死”本身所具有的語義特征，從“死”的語言事實出發，由表及里，探求單詞素“死”，合成詞“動詞+死”的論元結構和句法特征，進而揭示“語言是社會的一面鏡子，反映整個社會的發展水平和現實狀況”這一本質問題。

關鍵詞：題元理論 動詞“死” 論元結構 句法特征

一、引言

在漢語中，動詞“死”的意義算不上紛繁復雜，以《現代漢語詞典》（2002）為例，僅列出七個義項，但事實上，關于該詞的義項分析和語義語用特征已有諸多論述，不過，也僅散見于相關文獻的部分論述中。賀龍平（2008）對“動詞+死”結構的語用和語義變化做了全面探討。我們旨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借助形式語法的框架，從題元理論的角度出發，著重剖析單詞素動詞“死”，合成詞“動詞+死”的論元結構和句法特征。

二、相關概念解讀

（一）關于論元理論

“論元”一詞是語言學家從哲學中借來的術語，更準確一點說，它是從形式邏輯謂詞演算中借來的術語。謂詞一般主要有動詞性成分充當，通常充當句子的謂語，而論元往往有名詞性成分充當，在句中通常充當句子的主語、賓語、介詞賓語和部分表語。不同謂詞具有不同的語義特征，表示不同類型的動作或狀態，因此會選擇不同的連接成分，這個連接成分即論元或主目。只帶一個論元叫一元謂詞（one—place predicate），帶兩個論元叫二元謂詞（two—place predicate），同理帶三個論元的謂詞被稱為三元謂詞（three—place predicate）。

論元理論研究可以追溯到菲爾默（C.J Fillmore）格語法理論。Fillmore（1968）認為該理論是使用“深層格”來對句子的意義和句法結構進行解釋的。隨后格語法理論引起學界不少爭議。到目前為止，所謂的論元角色（也稱題元角色或語義角色），大家普遍認為有施事（Agent/ Actor）、述題（theme）、感受者（Experiencer）、受益者（Benefactive/Benificiary）、目標（Goal）、來源（Source）、方位（Location）、受事或當事（patient）。

我們不僅要清楚理論的淵源，更要把握目前動詞論元結構的發展態勢、研究方法及其正關注的主要內容。當前對動詞論元結構的研究基本上是建立在靜態研究的基礎之上，當然越來越多的學者逐漸從靜態、常規的視角轉變為從動態的、開放的角度研究不同類型的論元角色在述謂結構中所具有的語義特征，即在有動詞所表示的事件結構中表現出來的特征（吳春相，2008 ）。

（二）論元結構與語義角色

一個詞的論元結構就是該詞項所能擁有的一組已經標有論旨角色名稱的論元。袁毓林（2002）認為論元結構實際上是論旨角色關系（題元角色關系）的同義詞，論元結構中所含的內容無非是一系列的論旨角色。動詞的論元結構與動詞的主目結構既有聯系又有區別。動詞的主目結構規定了動詞要求的最少主目數量，一個合乎語法的句子必須有足夠的主目語滿足主目結構的要求。動詞的論元結構要求動詞的主目語不但要達到動詞所要求的數目，而且還必須能勝任動詞所分派的角色（溫賓利，2002）。

目前，漢語動詞的論元結構內容應該主要包括論元屬性、論旨屬性、語法特征、語義特征和配位方式。論元屬性確定每一個動詞能支配多少個必用論元、多少個可用論元。論旨屬性標定這些論元在語義上的功能即論旨角色。語法特征描寫這些論元在句法上的功能和所受到的句法約束。語義特征描寫這些論元的動態的語義特征和靜態的語義特征。配位方式描寫動詞及其論元的句法配置方式（袁毓林，2002）。

本文旨在結合前人研究成果，深入詳盡地探討動詞“死”的論元結構及句法特征，并結合具體事例從單詞素“死”、合成詞“動詞+死”的論元結構出發，由點及面層層剖析，目的在于使讀者對動詞“死”的句法語義特征有一個較為清晰、透徹的了解。另外，行文過程中暴露出的懸而未決的問題也可供讀者繼續思考探討，以便將來能得出一個令大家相對滿意、相對信服的觀點。

三、“死”的論元結構

（一）單詞素“死”的論元結構

《現代漢語詞典》（2002年增補版）列出“死”的七個義項，其中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義項為“生物失去生命，跟‘生’和‘活’相對”。單詞素動詞“死”往往被認為是不及物動詞，它的主目語的數目最低要求是一個。既然是不及物動詞，也就意味著后面是零受事，即沒有賓語。那么要滿足單詞素“死”的最低主目語數目，就只能給它配主語。主語在此承擔的論元角色應該是“述題角色”，所謂“述題”指的是受到動詞所表示之動詞或狀態影響者。因此，由單詞素“死”參加組成的句子義為“XXX失去了生命力”。它所要求的充當其主目語的名詞一般是有生命的事物。例如：

（1）王冕死了。

（2）貓死了。

（3）門前一棵老樹死了。

（4）門前的一棵老樹死了。

（5）門前死了一棵老樹。

（6）我的心死了，再也不去想過往的悲傷和痛苦。

（7）我死了心，再也不去想過往的悲傷和痛苦。

（8）年輕時村頭那個老奶奶的丈夫就死了。

（9）村頭那個老奶奶年輕時就死了丈夫。

上述事例中，例（1）“王冕”屬于人類，擁有至高無尚的生命，當其生命不在，我們可以如上文表達“王冕死了”，“王冕”在句中被分派的是“述題角色”。例（2）“貓”是有生命的動物，符合動詞“死”所要求的主目語特征。例（3）～（5）中“門前”表處所，“一棵老樹”“死”，是要陳述的事物，因此表“述題”。“門前”和“一棵老樹”是領屬關系，即“領有與隸屬關系”。例（6）～（7）中的“我”和“心”，例（8）～（9）中“老奶奶”和“丈夫”，前者領有后者，可分別表述成“我的心”和“老奶奶的丈夫”。

從傳統語法角度看，“死”是不及物動詞，它所要求的唯一的一個主目語在深層結構中占據的應該是主語位置，但我們發現“死”后明明保留了賓語并且這個賓語恰恰與動詞“死”之間有直接的語義關聯。這表明“死”不是普通的不及物動詞，而應該屬于奪格動詞，又稱無賓格動詞。由于奪格動詞的表層主語在深層結構中占據賓語位置，因此在深層結構中，“門前”“我”“村頭那個老奶奶”應該處于定語位置。

（10）死了門前的一棵老樹。（深層結構）

（11）門前死了一棵老樹。（表層結構）

根據Burzio（1991）的“Burzio原則”，奪格動詞是不能授賓格的，例（10）中的名詞短語是不能獲得格的。要獲得格有兩種選擇，一是將“門前的一棵老樹”整體前移到主語位置獲得主格；二是將“門前”這個處所詞前移至主語位置獲得主格，“一棵老樹”呆在原位置并獲得一種特別格即部分格。兩種方案的結果分別表示如下：

（12）門前的一棵老樹死了。（主格）

（13）門前死了一棵老樹。（部分格）

例（12）中有一個名詞短語“門前的一棵老樹”，這個名詞短語被動詞“死”分派的是“述題角色”，例（13）“門前”是動詞“死”的處所，“一棵老樹”是動詞“死”的述題。

對于以上類似事例，我們都可以用這種分析和處理方式解決題元角色不能常規釋放的情況。同理“王冕死了父親”也是由“死了王冕的父親”這一深層結構經過領有名詞提升移位，而“父親”呆在原位置不動獲得的。此處意為“王冕”遭遇了“父親”死亡這件痛事。“死”這個動作直接的相關者，直接述題是“父親”，是經歷者。而動詞“死”間接的相關者，間接述題是“王冕”，是遭受者。其實也可以分派給“王冕”感受者的角色，“王冕”對父親“死”這件事畢竟心中滿懷傷痛。

日常生活中，我們經常遇到的單詞素動詞“死”的基本句型，應該都被包括在上文所列的具體事例中了，文中未提到的非常規現象如“電腦死機了”之類留待以后與大家共同探討。下面將對“動詞+死”諸如此類的合成詞繼續分析，以期能將動詞“死”的論元結構和句法特征分析的更全面、更透徹一些。

（二）“動詞+死”的論元結構和句法特征

日常生活中，“動詞+死”這種語言現象極其普遍，通常被認為是動補結構，是動結合成詞的一種。一般認為該類合成詞語有“V1+V2”或“V1+形容詞”這兩大類。“動詞+死”應屬于前一類，即“V1+V2”類是復合動詞。前者“V1”表示動作，后者“V2”說明“V1”產生的結果，如“打死”“吃死”“撐死”“凍死”“笑死”“嚇死”等。根據結果補語V2的語義和功能差異，Ross（1967）將漢語動結合成詞分成三類：表述型、方位型和成就型。這樣看來，“動詞+死”應歸屬于第三類，即成就型合成詞。所謂成就型合成詞指的是“V2”由“到”“死”“住”“懂”“過”“開”“掉”“動”“會”“著”等成就型動詞擔任，以此表示目標的取得（許菊，2007）。從其定義可以看出，成就型合成詞的“V2”可以是自由語素，也可以是黏著語素。如果動詞“死”是自由語素，那么“動詞+死”構成復合動詞。

“動詞+死”基本上是由兩個自由語素組成的復合動詞，諸如此類的合成詞的論元結構該如何分析呢？我們認為“動詞+死”可以分為兩類：“行為動詞+死”和“心理動詞+死”。為了表述方便，暫且把這兩類都用“動詞+死”代替，下文不再另作說明?！皠釉~+死”中的“動詞”和“死”都是自由語素，合成詞的詞化程度弱，所以通常情況下“動詞+死”的論元結構與“動詞”和“死”各自的論元結構關系密切。如：

（14）武松殺死了西門慶。

（15）冰冷的夜凍死了賣火柴的小女孩。

（16）三鹿奶粉吃死了很多嬰兒。

（17）我快要咳死/笑死/哭死/嚇／氣／急／煩／無聊／高興／羞愧死了。

需要說明的是，例（14）～（16）屬于“行為動詞+死”類型，例（17）則屬于“心理動詞+死”類型。

例（14）中，動詞“殺死”由“殺”和“死”組成，動詞“殺”是二元謂詞，如“武松殺了西門慶”，其中“武松”是動詞“殺”的施事，“西門慶”是“殺”的受事，而“死”往往被認為是一元謂詞，如“西門慶死了”，“西門慶”是述題，“殺”和“死”二者的論元結構分別為[A1T2]和[T2]。合成詞“殺死”的論元結構[A1T2]，也是“殺”和“死”各自的論元結構的合并。

例（15）與例（14）有所不同，“冰冷的夜凍死了賣火柴的小女孩”中，“凍死”由“凍”和“死”組成，都是一元謂詞。既然如此，那么“冰冷的夜”充當的是什么題元角色呢？這里首先需考察一下“凍”的語義特征?！冬F代漢語詞典》：“凍即受冷或感到冷”。由此可以推出“冰冷的夜”應該是使“賣火柴的小女孩”感到“凍”的原因，被分派的應該是“致事角色（causer）”。例（15）可以分解成“冰冷的夜凍賣火柴的小女孩”“賣火柴的小女孩死了”，從兩個分解句可以看出“賣火柴的小女孩”被指派了兩個論元角色，在前一句充當“凍”的受事（patient），在后一句充當“死”的主事（theme）。Chomsky的論元角色標準提出了論元的語義角色分配原則，即“每一個論元帶且僅帶一個語義角色，每一個語義角色分且僅分給一個論元”（Chomsky，1981）。例（15）中，“凍”和“死”共享一個論元“賣火柴的小女孩”，這是否違背了Chomsky的論元準則呢？事實上，例（15）中的動結合成詞“凍死”的論元結構同樣是“凍”和“死”的論元結構的合并?！皟觥钡恼撛Y構是[A1，B2]，“死”的論元結構[B2]，合并后的論元結構為[A1，B2]。由此可以看出，題元角色與論元都與動詞有關，但二者不是一對一的關系。現代漢語中諸如“V+死”類動補結構往往是一個論元被指派了兩個題元角色。

例（16）“三鹿奶粉吃死了很多嬰兒?！笨梢赞D換成“很多嬰兒吃三鹿奶粉死了”，進而轉換成“很多嬰兒吃三鹿奶粉”和“很多嬰兒死了”?！昂芏鄫雰骸边@一論元擔當了兩個角色：施事和當事，這是因為“吃”是個二元謂詞，“死”是一元謂詞，其論元結構分別為[A1，B2][A1]，合成詞“吃死”是這兩個詞的論元結構的合并，即[A1，B2]。例（16）典型的語義特征是“吃”的賓語“三鹿奶粉”移位提升，事實上提升后的“三鹿奶粉”已經不是原來“吃”分派的“受事角色”，而是變成了“致事角色”，這也是“動詞+死”結構中的常見現象。

例（17）中，“咳、笑、哭、嚇、氣、急、煩、無聊、高興、羞愧”是心理動詞，都屬于一元謂詞，其論元結構為[A1]，“死”的論元[A1]，二者合并后“咳死、笑死、哭死、嚇死、氣死、急死、煩死、無聊死、高興死、羞愧死”的論元結構仍為[A1]。“心理動詞+死”與“行為動詞+死”的語義特征的不同在于，前者側重心理動詞，用“死”說明“咳或笑”的程度，而不是結果，而后者側重“死”這樣一個結果，行為動詞表明“死”的原因或方式。

綜合以上“動詞+死”的具體事例，諸如此類的成就型動結合成詞的詞化程度以及論元結構類型因V2的形態差異而改變（許菊，2007）。總之，“V+死”的論元結構充分吸收了作為自由語素“V”的論元結構信息，同時因為“死”也是一個自由語素，所以它們的論元結構信息可以完好無損地再現在合成詞的論元結構中。

四、結語

本文結合單詞素“死”和合成詞“動詞+死”的具體事例，從論元結構和語義角色的視角出發，并借助生成語法的相關理論和概念，詳細解讀漢語動詞“死”的論元結構和動詞“死”對論元角色的分派及其句法特征。一般情況下，不管是單詞素“死”，還是合成詞“動詞+死”，它們表達的內容往往具有貶義色彩，尤其合成詞，像“打死”“餓死”“燒死”“砸死”“逼死”“撞死”“殺死”“吃死”“熱死”等。

語言是社會的一面鏡子，反映整個社會的發展水平和現實狀況。語言是人們思維方式的反映，通過語言可以了解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文明程度、民主法治程度，甚至可以推測在某個特定的社會大背景下人們的生活狀況。本文之所以從漢語動詞“死”的角度來分析其論元結構，旨在找到這種語言現象背后的本質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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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淑云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