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話“很”與東北方言“老”組合功能的異同考察

摘 要：普通話中的“很”與東北方言中的“老”在各自的語言系統中都是常用的程度副詞，在實際語言環境中能起加深說話人語意程度的作用。本文擬在組合功能角度，從“很”和“老”后接形容詞、動詞成分、名詞三個方面比較二者的異同。由于在東北方言中，“老”作為程度副詞時絕大多數情況都用于“老……了”這一結構槽，所以本文主要探討“老”用于這一語言槽中時與“很”的異同。

關鍵詞：很 老 結構槽 組合功能

普通話中的“很”作為程度副詞，修飾范圍廣，使用頻率高。同樣，在東北方言里，“老”也是人們日常用語中一個很重要的程度副詞，說話人用以加深話語要表達的程度，常用于“老……了”這一結構槽。從組合功能的角度來看，程度副詞“很”后可以接形容詞、動詞和名詞性成分，本文擬就從這三個方面比較“很”與“老”的異同。

一、與形容詞成分組合

“很+形容詞成分”是現代漢語中很常見的組合形式，在句中多作謂語，這些形容詞絕大多數屬于性質形容詞。讓我們觀察以下例句：

（1）單位里幾次活動過后，他們倆關系變得很曖昧。

（2）歷史上記載，這里在盛唐時期很繁華。

（3）現在，他已看出道靜對他有了感情，而且很真摯。

（4）要么變得很難看，要么變得很漂亮。

（5）他這個人很規矩。

（6）小王把房間收拾得很干凈。

（7）這本書的紙很薄。

在這些例句中，不論“很”后面接單音節性質形容詞還是雙音節性質形容詞，在東北方言里，都可以用“老……了”這一結構替換，替換后的句子是：

（1）'單位里幾次活動過后，他們倆關系變得老曖昧了。

（2）'歷史上記載，這里在盛唐時期老繁華了。

（3）'現在，他已看出道靜對他有了感情，而且老真摯了。

（4）'要么變得老難看了，要么變得老漂亮了。

（5）'他這個人老規矩了。

（6）'小王把房間收拾的老干凈了。

（7）'這本書的紙老薄了。

從這兩組例句可以看出，從組合功能上看，當“很”和“老”后面接的是性質形容詞時，二者是可以互換的，區別僅在于用“很”字時更趨向于書面語，而用“老”時則有明顯的口語色彩，這取決于這里使用的“老”屬于東北方言，方言最重要的功能就是用于方言區內人們的日常交際，這便決定了方言詞語自帶口語色彩，在后文中二者比較時也存在這樣的語體差別，后文不再贅述。

雖然二者后接形容詞時組合功能相同，但在語意上，二者存在著一些差別。對比兩組例句中的第（5）、（6）、（7）項，可以明顯地感覺到，用“老……了”替換“很”之后，語意程度上有較大增強，如例（5），替換后我們可以理解為“他這個人行為舉止非常規矩”，可是用“很”時語意程度并沒有這么強，在缺乏前后語境的情況下，我們可以把句中的“很規矩”理解為“他這個人行為舉止和常人無異，中規中矩”，第（6）、（7）兩例也是如此。為什么替換前后會出現這樣的差別呢？張國憲（2007）、楊凡（2008）等許多學者都認為，“很”在“很+形容詞成分”這一結構中并不一定起到增強程度的作用，在某些語境下，“很”只是起到完句作用：單獨一個形容詞“規矩”“干凈”“薄”不能在句中作謂語，但如果前面有“很”的修飾，則可以使形容詞成分謂語化，從而使這些形容詞可以成為句中的謂語成分，這時的“很”表示程度量的涵義已經被削弱，“很”已經從程度副詞被虛化成為一種謂語符號了。而東北方言中的“老”在語言槽“老……了”中則是一個單純的程度副詞，只表示語意的深化和強調。

二、與動詞成分組合

在普通話中，“很”不僅在書面語中可以修飾心理動詞、能愿動詞和助動詞，在實際語言的應用中，“很”還可以修飾一些非心理動詞及動詞性短語，在這里，我們把動詞性短語成分稱為動詞的復雜式，其他的統稱為動詞的簡單式。

（一）后接動詞的簡單式

（8）對于這件事我很抱歉。

（9）他做事處處都很留神。

（10）電視在這個村子里很普及。

（11）公司里的人對我很照顧。

（12）昨晚你沒回家，媽媽一直很擔心。

（13）他對自己的感情一直很控制。

在這些例句中，“很”后面接的都動詞的簡單式，在東北方言里，同樣可以用“老……了”來替換，

（8）'對于這件事我老抱歉了。

（9）'他做事處處都老留神了。

（10）'電視在這個村子里老普及了。

（11）'公司里的人對我老照顧了。

（12）'昨晚你沒回家，媽媽一直老擔心了。

（13）'他對自己的感情一直老控制了。

因此，對于后面接動詞的簡單式這方面，二者基本沒有區別。

（二）后接動詞的復雜式

首先我們看兩組包含“很+動詞短語”的例句：

A組：

（14）她們看起來都很漂亮，也很會打扮。

（15）我很珍惜她，我覺得她也很在意我們倆的感情。

（16）你這樣做讓我覺得很沒面子。

（17）張老師一直很關照我。

（18）你的工作一向很順心，很讓人羨慕。

B組：

（19）你可叫我很找了一陣子。

（20）他把煙點著，又抖抖索索地很抽了幾口。

（21）我很吃了幾碗飯。

（22）今天我很走了一些路。

（23）那個部門我很認識幾個人。

（24）他對付不聽話的孩子很有些辦法。

A組句子中的“很+動詞短語”在東北方言中我們都可以用“老+動詞短語+了”來替換：

（14）'她們看起來都很漂亮，也老會打扮了。

（15）'我老珍惜她了，我覺得她也老在意我們倆的感情了。

（16）'你這樣做讓我覺得老沒面子了。

（17）'張老師一直老關照我了。

（18）'你的工作一向很順心，老讓人羨慕了。

因此，對于A組這類短語，“很”和“老”是可以互換的，但是B組中的“很+動詞短語”就不可以用“老……了”這一結構槽替換，東北方言里沒有“老吃了幾碗飯了”“老認識幾個人了”這種說法，通過觀察可以發現，B組里的動詞短語有兩個特點，一個是都強調一種動作的持續或正在進行，都表達一種動態的涵義，如前四個句子中的“找了一陣子”等；或者是凸顯事物的多量義，如后兩個句子。在東北話中，“老……了”是不能表達這兩層意義的，原因有以下兩點：

其一，通過上述例句可以看到，“老……了”多表達客觀事物和主觀情感的一種狀態，是靜態意義，這一點同樣可以從“了”字體現出來，無論是在普通話還是東北話里，“了”都用來表達一種動作的完結或事物呈現出的靜止的狀態，是一個動作之后的結果，而不能表示動作正在進行或持續進行，例如“我吃飽了”，表示的是“飽”這一狀態，而不是“吃”這一動作。

其二，“老”作為東北方言中的程度副詞，本身便有增加程度的涵義，如果把這層涵義量化，就可以理解為表示年齡的“老”這一概念，而這一概念就包含事物的多量義，因此，為了不造成語意重復，本身表示多量義的“老……了”這一語言槽中就不能再加入“認識幾個人”“有些辦法”這樣涵蓋數量詞、用數量詞加深程度的短語了。

三、與名詞成分組合

“很+名詞”這種用法最先出現在香港作家的文章中，這與香港的人文環境有著密切的關系，改革開放以后，大陸作家的作品中出現“很+名詞”的現象也一直呈現上升趨勢，社會的發展促使語言文字使用的更加靈活。“很”后面可以加時間名詞、事物名詞和一些專有名詞，如：

（25）他是古代人，可是他思想其實很現代。

（26）大家都沒有想到他的車隊很牛皮。

（27）簡珍很唯物主義，就不在功課上下苦功，一天到晚盤算著如何當老板。

也可以加人名詞和方所名詞，如：

（28）她記起阿美的叮嚀，把自己打扮的很淑女。

（29）他殷勤的為她打開車門，表現得很紳士。

（30）她如此多愁善感，實在是很林黛玉。

（31）在青藏高原上生活了兩年后，他的臉也變得很西藏。

（32）史密斯在家里掛上了大紅燈籠，屋里立馬變得很中國。

除了以上例子，我們在北大語料庫里還找到了一些“很+名詞”的用法：

很女人 很母性 很香港 很東方 很底層

在這些短語中，這些名詞不再單單表示事物或其本義，“很”字使它們的屬性特征外顯，這些名詞在特殊語境里多用于其性狀義，表達了說話人對某一名詞的某種特異感受，例如，說話人如果對“淑女”和“紳士”有自己的特有的審美標準或體驗，當他看到符合自己主觀標準的人或者行為，就會給出“很淑女”“很紳士”的評價。

但是，在東北方言中，能夠與“老……了”組合的名詞則很有限，在上述例子中，可以用于“老……了”這一語言槽的名詞只有：“淑女”“紳士”“女人”這三個詞。我們可以發現，這些詞與其他名詞比起來，在生活中使用的頻率明顯高于上面提到的其他名詞，“很”和“老”的這種組合差異是因為“很+名詞”這類用法既可以表達某種客觀事實，同時也可以表達說話人的主觀感知、感性認識，所以“很”后面可以接的名詞很多，使“很”具有很強的兼容性和包容性。而“老”是東北方言，方言本身存在的最主要功能是用于一定方言區內的人際交往、日常交流，因此，“老”是一個口語化的詞，這就使“老……了”這一語言槽可以包容的名詞有限，而且也決定了“老……了”可以包含的詞勢必與東北人民的生活息息相關，因此，像“唯物主義”“西藏”“底層”這類性狀義相對沒那么固定和突出的詞就不能進入“老……了”語言槽。

同時，為了方便溝通和交流，方言也會不斷吸收普通話中新出現的詞語或表達方法，但這種吸收是需要一定時間的，方言適應新興表達方法的速度相對于普通話來說，肯定是滯后的，因此，一些在普通話里出現的“很中國”“很香港”這樣的短語還未被方言接收，這也說明了為什么像“淑女”“紳士”這種已經被廣泛使用、有自己約定俗成涵義的詞可以用于“老……了”這一結構。雖然一些沒有較多使用的名詞不能用于東北方言之中，但這也不代表這些詞在未來不可以用于“老……了”語言槽，在某些特殊語境下，說話人為了增強表達效果，也可能會出現。

四、結語

東北話隸屬北方方言，而現代漢民族共同語則是以北方話為基礎方言，無論從歷史還是現實的角度來看，普通話與東北話都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隨著近年來東北題材的影視藝術作品在全國范圍內的廣泛流傳，許多東北方言中的用法被越來越多的人理解、接受，這就使普通話與東北方言得以互相滲透，二者都在不斷吸收彼此語言系統中優秀的語言成分。因此，我們對于方言的研究，也要與時俱進，用動態的角度看待各種語言現象，這樣才能更好地運用語言這一人類最重要的交際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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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文學院，2009.

（續文嘉 湖北武漢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 430079）